第20章 水晶脍
立冬自打出生就混在陳方華的後宅裏。作為一名庶子,他真是不會投胎。
嫡母性格驕橫霸道,陳方華每每在外拈花惹草時,嫡母都會餓幾頓後宅裏的小妾庶子,
立冬的親娘又是個不受寵的姨娘,因而立冬饑一頓飽一頓地長大,
好不容易熬到了五歲,偏偏自己生母死了。
陳家二夫人趁着陳方華不在,迫不及待就叫來了人販子,嚷嚷着要将他賣了,
也是他運氣好,正好趕上上門找兒子的陳老太,
嫡子庶子,在陳老太心中都是孫子,因而将他撿了回來。
新的家裏小滿俨然是一家之主,性格和善,好心收留他不說,還找了族老,将他寫在了大房陳方昇一家,算做是大伯父的嗣子。
從此立冬從被抛棄的二房庶子,成了長房的長孫。
因而立冬格外感激小滿,心中最信服的人也是小滿,
等到小滿将他送去了書塾以後,他最信服的第二人就成了官學的駱先生。
駱先生文質彬彬,慣常穿一身素淨的青衫,衣着簡樸,洗得幹幹淨淨,說話也是溫文爾雅,從未大聲呵斥過學生,講課又講得深入淺出,
立冬是官學裏年紀最小的,因而駱先生對他的教誨也最多。
朝夕相處,駱先生在立冬的心裏那簡直就是最崇拜的偶像了。
恰逢立冬過生,小滿笑着說:“立冬不是天天在家裏說駱先生這樣,駱先生那樣說,不若你生辰日子請了駱先生來家中,正好也盡盡我們的感激之情。”
駱先生欣然答應,自打父母去世,自己是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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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官學裏有了立冬這個學生以後,因着他是年歲最小,自己傾注的心血最多,
日子久了,把他視作自家子侄一般。
他過生辰,自己又恰好無事,去慶祝一番也是老師的心意。
因着民間講究孩童生辰不大肆操辦,小滿只是比平日裏做的略為豐盛一些,
即使這樣,桌上也擺滿了蜜餞棗子、甜酸栀子、生淹水木瓜、酸浸山楂果幾樣開胃蜜餞,香糟鵝、芥末鴨掌、香鹵豆幹等開胃小菜,八寶鴨子、蘿蔔山藥排骨湯、蜜豆什錦飯等葷菜。
每人還備着一碗長壽面。
壓軸大菜卻是鵬程萬裏水晶脍。水晶脍的準備上分為葷素兩種。
小滿囑咐魚販子準備了赤梢鯉魚,選那魚鱗多的,洗淨,浸泡一夜去味,
再用井水在鍋中慢火熬,加蔥、花椒、陳皮,等到湯濃的時候,去掉魚鱗,
用紗網過濾,放冷,凝結,慢慢切,放入五辛醋,也就是冬月調和方可,
又取鹌鹑上鍋蒸,蒸熟後提去骨頭,将豬肉皮片去皮上油脂,
兌入蒸鹌鹑的原汁,小火慢熬成汁。做成第二種肉凍。
等到兩種肉凍都冷卻以後,加韭黃、生菜、木樨、鴨子、筍絲簇擁成盤。擺成大鵬鳥的造型。
素版的水晶脍把石花菜洗淨泡軟,煮成膠質,趁熱倒入幾片桃花,等到凝結後,又放入梅花酒中浸泡,
切了橙子絲和海棠果幹置于佐餐,這個做成了大鵬鳥周圍松樹和太陽雲朵的造型。
因着是小門小戶,并未有男女不同桌的規矩,因而大家一桌而坐,立冬向家人鄭重介紹:“這是我書塾中的先生,駱夫子”,
駱夫子行了個禮,大大方方,他膚色偏黑,笑起來顯得牙特別白,很快就得到了陳老太和陳嬸的喜愛。
待到水晶脍上桌,大家啧啧稱奇,只見大盤子內日照白雲,松樹山林之上,一只大鵬鳥展翅高飛,駱夫子贊嘆:“這等技藝,真是不忍心下箸。”
陳老太笑道:“夫子客氣了,先嘗一下。”說着夾菜給他,駱夫子嘗了一口,贊道:“皮質細嫩,滋味香美。”
這時小滿也從廚房過來,笑着說:“夫子不用客氣,多謝您照顧立冬是真,不怕您笑話,立冬剛入學時我和姐姐還去偷看過您呢。”
駱夫子聞言心情大悅,扭頭意味深長看了白露一眼,
白露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低頭急急忙忙的從他們旁邊繞過去,快步走到竈後刷碗。
只是那個碗,卻也沒拿穩,哐當一聲掉進水盆裏,還好浮在水上,沒有打碎,
只見那個粗陶碗在水裏滴溜打轉,
小滿奇怪,回頭看看白露,只見白露埋着頭撿起碗,又飛速刷碗,不過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那駱以坤自此以後天天來,來了,卻也是幫忙做些雜活,不敢擡頭看白露一眼,
栀娘常笑話他,他也不惱,說話吭吭哧哧,有時緊張了還會結巴,
駱先生來的次數多了。一戟不免挨削,祁非池怒道:“你是怎麽幫我看着的,就惦記着吃。”
一戟一臉委屈:“冤枉啊,您公務繁忙,又不去跟陳姑娘表白心跡,怎麽讓我背黑鍋。”
祁非池:。。。
祁非凡被調到開封府後,管轄着西京作坊和東西兩道染院,
每日裏如魚得水,滑不留手。
人都道:“沒想到祁樞密使的二兒子是這等圓滑人物,真是看不出來是祁家兒郎。”
他笑笑,不以為意。
祁家武行立家,百年武學世家,
祖先曾經襲過公,尚過公主,最榮耀的時刻被神宗皇帝封為承國公,後來代際相傳才沒了這個封號。
如今雖然沒有了承國公的封號,祁家家主,祁非凡的父親,是當朝的樞密使,在樞密院裏說一不二,祁家軍駐守西北,百姓中威望極高。
又出了一位皇後娘娘,祁非凡的姑姑,貴為後宮之首。生下兩子,長子早早就被立為太子,次子則深得皇太後喜愛。
外人看來,祁家正是繁華如錦,烈火烹油,
只有自己一家人知道,今上性格多疑,和宮中的聖人娘娘離心離德,多次懷疑父親,又極為寵愛朱貴妃,很是擡舉朱貴妃所生八皇子。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因而祁非凡總是做出吊兒郎當的公子哥樣,圓滑的似是多年老吏,八面玲珑,不得罪任何人。三教九流中穿梭,游刃有餘。
趙昀有一次跟祁非凡抱怨:“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你不會的。”,
不過這當下裏,面對自己的弟弟祁非池提出的這個問題,祁非凡明顯有些力不從心了。
“什麽?如何娶了心怡的小娘子?”
祁非凡一臉戲谑的打量着這個弟弟,
身量尚高,玉容竹姿,
就是那官媒裏最挑剔的黃媒婆,也得贊一聲“翩翩好兒郎”,
頗有些遺世獨立,橫而不流的君子儀态,
直盯的祁非池臉紅不自在起來,祈非凡才懶洋洋說道:“你可別私相授受,做出什麽丢了爹面子的事情。”
祁非池臉漲得通紅:“才不是呢!人家姑娘清清白白,是我自己癡心妄想。”
說着拔腿就要往外面走:“你不說拉倒,我去問別人!”
祁非凡還想再逗他兩句,突然想起祖父幼時帶着自己哥三個,一字一句念着“秉德無私,參天地,淑離不淫,梗其有理”的樣子,
又想起大哥如今在邊關遠離父母家人,三兄弟不知何日才能再聚首,心中終于不忍。
叫住了他:“你先問問她的心意如何,若是她也心悅你,那就求了爹娘去小娘子家中提親。”
祁非池樂得給二哥鞠躬:“謝謝二哥,”,說着就一溜煙跑出去了。
祁非凡被逗樂了,微笑看着他的背影:“連非池,都有心悅的小娘子了啊。”,
心中卻想起那個倔強單薄的身影,在心中悄悄嘆了一口氣。
冬月裏很是寒冷,小滿在砂鍋攤上做飯,時常要将手放在火上烤好久才行,
還好食材都是趁着白天暖和的時候在家中都做好的,不然會凍壞的。
夜間有些餓,栀娘從家裏拿了紅薯,小滿将它埋在灰裏,打算吃烤紅薯。
放好了紅薯,頭一擡,卻看見祁非池坐在了店裏。栀娘繼續跟他嘻嘻哈哈打鬧,小滿心中卻亂做一團,
自從上次他說出那句沒頭沒腦的話之後,兩個人再無見過面,此次見面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祁非池也是不太鎮定,今天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
栀娘似乎是覺察出來兩個人之間的異樣,擠眉弄眼道:“小滿,過了汴河橋下有家甘汁飲鋪子,裏面賣的甘蔗梨飲熱乎乎甜絲絲,配上這紅薯且好吃,你讓祁非池陪你去。”
小滿無語,大姐你這也太明顯了?
不過祁非池倒是如釋重負,他也不知道怎麽跟小滿開口,這倒是個契機,于是招呼小滿:“走啊,我帶你去買甘蔗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