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關心則亂
九歌一瞬間方寸大亂,腦子轉的飛快,拼命想着對策。祁非雲看着她心中發抖卻強做鎮定的樣子心中又是生氣,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逼視她。
他比九歌高一個頭,站在九歌身邊,恰似一柄出鞘的利劍,寒意四射,銳不可當,九歌吓得縮了縮肩,小聲說:“我嗯除了開客棧,日常還從西域販些寶石。只是如今朝廷下令,嚴令禁止和西域往來。禁令是今兒個才到的慶陽府,正好我今日有一批寶石來城中,”
“指揮使大人不在城裏,你又被我拖住,只要拖過了今天,我的寶石進得城中,明日裏你才能有時間看公文,到時候再怎麽禁令,都與我無關了。”
怪不得每次見她,她都朱翠環佩,打扮的花裏胡哨的!原來還幹着這種走私的事體。
祁非雲皺了皺眉頭,以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耐心勸導:“窺探朝堂公文可是大忌,扈家,想必不只是寶石,還有馬匹、鐵器、醫藥,你傻乎乎的,扈家舍了你來試探我,卻連你的死活也不顧了嗎?你以後還是提防着點扈家,這等人家連自己媳婦都坑,下次可不知道再給你挖一個什麽坑。”
想到如今朝堂情勢不明,邊地蠢蠢欲動,不由嘆息:“文張武縱,天警我宋,羌蠢而動。恃地之疆,謂兵之衆,傲侮中原。安得英雄兮兒郎可惜了”
九歌本來心中忐忑,有些害怕祁非雲刁難,看他說到最後語音漸漸低下去,滿臉的痛心疾首。不由得心中震蕩。她初始有意接近祁非雲,扈家在京中深耕細作,朝中有新的動向都能被得知,朝政上剛開始提議禁止走私的時候,扈家就得了消息,最近幾個月更是小心謹慎的縮減往來兩國的商隊規模。
可以說到政令下達時扈家早就裁撤了十之八九,剩下來不及撤走的也是細枝末節無妨大礙的零碎車隊。
沒想到祁非雲生氣歸生氣,卻還苦口婆心勸她防着點扈家。想到這裏,九娘略帶些諷刺的冷笑:“這你卻不用擔心,我自己也清楚我是頂着扈家的名號,并不是真的扈家人。”
祁非雲眼中驟現惋惜之色。這本是九娘的傷心事,提到這裏九娘自己都心中煩悶,但看他一臉的關心之意,心中一暖,轉念又促狹的轉轉眼睛,:“不過看到你關心我,我心裏頭還是極悅然的。”說着,笑眯眯盯着他。
祁非雲大驚,京中有無數閨閣女子明裏暗裏仰慕自己,自己自小就習慣了被少女追逐,只是最多也就在父兄的書房屏風後面推推搡搡偷看自己,或者是羞答答過來遞了荷包就跑,或是煞費苦心找了各種借口在自己出席的宴席附近彈琴鼓笙,何曾見過這麽絲毫不害羞直白的方式?
努力遮掩着慌亂,板着臉說教:“你這女子,端得是不知婦德。也不知你夫君如何能忍受你這般在外面,輕率就在野地,連個侍女也不帶,幸虧我心中坦蕩,若是遇到那等小人,你出了什麽危險怎麽辦?!”越說越生氣,說到最後,竟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突然變得很兇,九娘卻不怕,湊過來饒有興味的打量他:“原來你擔心我啊。”,再看祁非雲雖然仍舊板着一張撲克臉,但是似乎有一絲慌亂,想必心中所想被她一句道明的緣由。
九娘于是心情大好,璀然一笑:“我婆家不管我,只要我不在外面找野男人不損了扈家的名聲他們都由着我。”
說道“野男人”三個字時卻刻意加重了語氣,似笑非笑盯着祁非雲看。祁非雲大窘,似乎心中所想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九娘繼續說道:“我本姓上官,是家裏的獨生女兒,上官家自隋唐五代就是隴東的名門望族,只本朝開國以後逐漸衰落了,我自小秉承庭訓,跟着族姐們在上官族裏的私學裏讀書。我爹爹在軍營裏,領着承運的差事,我的騎術也是那時候學的。扈家看中了上官家的百年聲望,向我爹娘求娶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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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到我娘中途生病去世了,扈家二郎要将我匆匆娶進門,我爹擔心我是喪母長女不好再嫁,就點了頭。誰知道是因為扈家兒郎生了重病,瞞着我們,為了沖喜所以才提前婚期。我跟只大公雞拜的堂成的親,沒到過門的日子扈二郎就去了。我婆婆心中就極為不喜我。沒到一個月,我爹在押運的一批糧草出了差錯,上峰拿我爹爹頂了罪,關押在地牢裏。”
“我急得團團轉,婆婆生怕自家被連累,不讓我出門。好不容易尋了個借口去了族長家,跪着求族裏長輩救我爹爹,族長和一衆族裏長輩卻說如今上官家已經不比從前,軍中之事摻和不得。”
“我哭着回了婆家,那上峰怕東窗事發,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在獄中将我爹爹磋磨致死。我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和依仗,婆家越發将我不放在眼裏。”
“我整日裏缺衣少穿卻不放在心裏,只恨自己沒有本事救得爹爹。整日裏沉浸在懷恨和自責裏。直到有一天我婆婆出口羞辱我爹娘,我動了怒,拿了一柄如意将她腦袋砸出血。她嚷嚷着要将我逐出家門。”
“我索性自立門戶,帶着嫁妝出了扈家,上官家族長愧對我,因而出面跟扈家達成協議,不再幹涉我。我索性打着上官家和扈家二夫人的名號和邊塞重鎮做生意,上官家的舊仆都籠絡在我身邊,等我有了能力,就将陷害爹爹那個人活活剮了,仍在大漠裏喂鷹。”
“外人只道他在大漠裏迷了路,遇上了沙狼。”
祁非雲聽得心裏難受,當聽到她是寡婦以後,心中居然莫名一松。後面又聽到她經歷了這麽多,又覺得極為心疼她,又恨不得早點遇上她。他活了十八歲,還從未有過這等體驗,只覺得心裏一陣熱,一陣冷,又渾身發抖,他第一次上戰場,一刀就砍了半邊敵人的胳膊下來,那如瀑般的血點飙在他身上,他都沒有如今這般不安。
九娘卻不再訴說,她哼唱着一首歌往東城軍營那裏去了,祁非雲忙快步跟上,卻聽得她似乎是在唱一首北豳民歌,歌詞斷斷續續在天地間回蕩:“三月裏豌豆出苗,哥還未歸,說要走啊說要走啊,沒人曉得妹的心。七月裏七月妹兒在戶,手裏的絲帕繡,繡上一雙比翼的鴻雁可好。十月裏蟋蟀在秋野裏唱,等的人兒還不來、心亦憂止,心亦憂止。”
時值五月,正是隴地最美的季節,天空明咧咧的藍,有大朵的白雲團在天空上走,野地裏有米藍色的五瓣小花,她唱的又婉轉,歌聲在被遺棄的空曠堡寨中傳得悠遠,古城的牆體褐黃,被歲月侵蝕的斑駁,聽着她的歌聲,心中一時湧起無限情感,似是惆悵,似是遺憾,似是期待。
而歌聲還在回蕩,心亦憂止,心亦憂止。
祁非池舉起了筆,心中有千言萬語,落在紙上卻只問小滿最近可好。鹿鳴苑可一切順利。若有問題,直管使喚一戟。
祁非雲看了祁非池的信,思忖片刻,說:“你将一戟留在那小娘子身邊,但男女有別,小娘子未必使喚的順手,你不如在家中的世仆裏面挑幾個會些拳腳功夫的丫鬟婆子,随身侍奉。”
祁非池興高采烈:“哥哥這個主意好!難怪之前小滿都不怎麽跟一戟說話呢。”
祁非雲看着他搖搖頭:“你是祁家花費心力教養出來的祁家三少,居然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祁非池不服的撇撇嘴:“大哥遇上心上人就知道關心則亂了。”
關心則亂嗎?
董志塬平崎沃野。一望無垠。山裏的荞麥正在花期,紅色白色的小朵荞麥花星星點點蔓延到整個塬隴。兩匹馬正在俯首吃草,立着的兩個人卻氛圍冰涼。
祁非池聲音都帶着冰度:“找個顏色豔麗的女子來我跟前獻殷勤,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派你來的人事先調查過我的話,就應該知道我油鹽不進,憑什麽覺得你會是個例外?”說到後面幾句,心中的恨意被帶了出來,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恨什麽?恨自己中了招?恨她是個例外,讓多年清冷繁花都不放在眼裏的自己動心了?休沐的日子九娘帶着他踏遍了慶陽府的山、川、塬、溝、梁、峁,自己是那麽想娶她!恨自己如今夢裏醒着都是她?恨自己還捎信去老太君那裏,求讓她出面跟自己父母求情好讓自己能早日娶了她?就是自己從回鹘的地盤一路風塵仆仆趕回來,懷裏還揣着給她買的鑲青金石的金簪。
手中的簪子一把捏得彎折,在拳中硬生生握成了一團。那青金石點綴的簪頭生硬,戳進了皮膚,祁非雲都不覺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