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後的晚餐(一)
這天,闵葦本來可以六點就下班的,不料臨下班的時候遇到了個十分難纏的顧客。
二十出頭,紮着簡單的馬尾,妝容精致,眉眼犀利的姑娘,說一口夾雜許多英文單詞的普通話,雙手抱胸,語氣咄咄逼人,非要将一雙後跟崴掉了的鞋子全額退款不可。
銀樣蠟槍頭!
默默地看着那“白骨精”舌戰她的兩個店員的闵葦在心裏冷哼一聲。
她太了解這種女子了,有幾分姿色,也有幾分才氣,畢業于算不上頂尖,但可以拿出手的大學。她們的親爹既不是官僚也不是土豪,無法做她們的依靠,骨子裏的清高又讓她們不屑于找個幹爹去依靠,于是咬着牙,用生命在這個城市打拼着,可是,在強大的現實面前,她們的努力顯得那麽的蒼白。她們所擁有的,不過是虛弱的自尊和傲氣撐起來的一口精氣神而已,那口氣裝在氣球裏,要對付它們,只需要一枚小小的針。
她曾是她們中的一員。
闵葦長長呼出一口氣,将心中那抹剛剛湧起來的“物傷其類”的酸澀感壓了下去,而後邁着等待加冕的女王才有的尊貴而自信的步伐向那三個已經鬧得不可開交的人走去。
“你們的鞋子沒有問題難道是我的腳有問題?It's funny!”白領姑娘笑,眼角上挑,整個世界都沒有在她眼裏,“我前天買的鞋,昨天穿着逛了一天街,就一天而已,它就成了你們現在看到的樣子。”
“小姐,”調整好了心态的闵葦展露出服務行業标準的禮貌微笑,“我想,既不是我們的鞋的問題,也不是您的腳的問題。是您的司機的問題,他為什麽不開車送您去逛街而要讓您去擠地鐵和公交車呢?也是您的形象顧問的問題,他為什麽不告訴您,這種鞋子适合穿着去參加一場晚宴而不适合穿着去逛街?小姐,您是不是該考慮換一下您那不稱職的司機和形象顧問呢?”
一番話,看似彬彬有禮,實則綿裏藏針,不過“白骨精”也是有些道行的,并沒有如闵葦想象中那樣“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倉惶逃走”,只是表情有些輕微的扭曲而已。
那扭曲持續了不到三秒,白領姑娘就已經管理好了表情,恢複了那副“世界就握在我的手中”的不可一世的樣子。她收起鞋子,狠狠剜了闵葦一眼,如一只貓般優雅地離開,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而略帶愠怒的節奏。
闵葦在這家奢侈品牌店做了一年半的店員,一年半的店長,這三年期間,她見過無數比這位白領姑娘更難搞的客人,每次搞定他們,她總有種成就感,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她莫名的覺得失落。
手機鈴聲在她最想安靜一下的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小提琴協奏曲《梁祝》,闵葦皺了皺眉,這根本就不是她的style。吳嶼凡那頭豬,又私自換她的鈴聲。
“老婆,我老家有朋友過來,晚上一起吃飯吧我來接你。”
朋友,你哪來那麽多的朋友?闵葦腹诽,沒好氣地說,“我很累,想要回去休息。”
“吃飯就是在休息啊,我朋友帶家屬的,你要不去我多沒面子!”吳嶼凡懶洋洋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面子?又是面子!對這個男人來說,面子是大過天的事。
不用想,她也知道對方此刻正在他那富麗堂皇到有些滑稽的辦公室裏,屁股陷在電腦椅裏,雙腳擱在桌子上,将自己攤成個大字,一邊說話,一邊像在抽風般抖着腿。
什麽鬼德行!闵葦一陣心煩,懶得再跟他廢話,“成成成,你來接我吧,挂了!”
這個點兒店裏也沒什麽客人,闵葦收拾好東西在店裏呆坐着出神,不知道過了多久,店裏的姑娘們的驚呼聲讓神游天外的她回了魂兒。
“Boss,你家大帥哥來了耶!”一向以女漢子形象示人的缇娜雙眼放光,兩朵紅雲飛上了臉頰,兩只手也沒閑着,抱住闵葦的胳膊使勁兒掐,嗲嗲的臺灣腔都無師自通地嘣了出來。
“痛!”闵葦掙脫那兩只鉗制着她的“九陰白骨爪”,憐憫地看一眼此刻精神明顯已不大正常的缇娜,“孩子,花癡是一種病,得治!還有,不是帥哥是老帥哥,謝謝!”
“老婆!”在店內成功制造了一場小小的騷亂的吳嶼凡得瑟地向闵葦招手。
說真的,這個男人雖然穿衣品位不怎麽樣,可是皮相是真的好,五官精致如雕刻,一八七的身高和長期堅持健身換來的六塊腹肌也給他加分不少。
當年的闵葦也是不折不扣的“顏控”一枚,這也是他們能夠在認識不到半年就迅速結婚的重要原因。只是,再美的風景,抵不過“熟悉”二字,熟悉的地方哪有什麽美景?朝夕相對了三年的人,他的帥若是一種病毒的話,闵葦早就有了免疫力。
拎着包經過吳嶼凡身邊時,他長手一伸,摟上闵葦的肩膀。
“好好走路!”闵葦捏住他的手指,将他的手給扔了下去。
店裏的姑娘們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吳嶼凡有些惱,可是當着那麽多人面兒又不好發作,只能尴尬地跟姑娘們揮手作別,一雙電力十足的眼睛也沒閑着,迅速發射了幾道十萬伏特的光波,“再見了,美女們,別太累,注意休息。”
“我愛你們,記得要想我哦。”出了店門,闵葦捏着嗓子怪腔怪調地說。
“什麽啊?”吳嶼凡莫名其妙。
“我不過是幫你将你內心的話說出來而已。”闵葦冷笑。
“切,誰說我心裏有那樣的話!”吳嶼凡不屑,而後突然精神了一下,“老婆,難不成,你是在吃醋?好難得啊,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為我吃醋的樣子。”
是,她查他的手機,盯他的梢,在他跟女性接觸的時候目光炯炯,稍一逾矩就揍他,但那并不是“吃醋”這種可愛的小女人行為,而是一種被侵占了領地時的動物般的憤怒。
闵葦嫌棄地看着牙龈都笑出來了的人,咬牙切齒地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蛋蛋乖啊,別鬧了,快去開車,我都要累死了。”
“不要學我媽的樣子叫我的小名兒,真是的,什麽蛋蛋,我是吳嶼凡,酷炫狂拽屌炸天的吳嶼凡!還有,”吳嶼凡不滿地嘀咕,“你為什麽從來不吃醋?劉若英說,不吃醋的女人都不正常。”
“劉若英?拜托,是張愛玲說的吧?”
“張愛玲?還真沒聽說過!她是歌星還是演員啊?名字真夠土的!”
闵葦無聲地作呼天搶地樣,狠狠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惡狠狠地對着虛空喊了一句,“我錯了對不起!”
“你錯什麽了啊老婆?”吳嶼凡系好安全帶,眨了眨眼,無辜的大眼睛定定看着闵葦。
二十六歲的男人還擁有這樣清澈的雙眼,無疑是個奇跡,奇跡中的奇跡就是,三年半前他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他的眼神跟現在一樣。
如果說三年前的她看着那樣的眼神還是有些心動的話,那麽現在,就只剩下抓狂了。
吳嶼凡,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這大叔的臉搭配正太的眼神是要鬧哪樣?
“開你的車,別跟我說話!”闵葦有些歇斯底裏地說。
“吃錯藥了你!好好的又鬧什麽?”吳嶼凡也怒了,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對!是!沒錯!我就是吃錯藥了,怎麽樣?”闵葦直着嗓子吼
看她突然激動成那樣,吳嶼凡想着她可能在工作中又受了什麽氣,現在拿他當出氣筒,最好的方法是不要和她硬碰硬,等她的情緒過去了就好了,于是強壓下心頭怒火,息事寧人地說了句,“好了好了,不怎麽樣啊,別鬧了。”
“不怎麽樣是怎麽樣?”闵葦無理取鬧起來無人可以招架,也就是她才可以問出這樣讓人不知道怎麽回答的話。
“我……”
“你什麽你,停車,我要下去!”
吳嶼凡乖乖停了車,闵葦拿起包,氣哼哼地就要去開車門,卻被男人有力的手狠狠一拉,倒進了熟悉的懷抱裏。
“好了,別氣了。”吳嶼凡在她的耳邊溫言細語,“對不起,總是讓你生氣,卻總是不知道你到底在為什麽生氣。我笨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吳嶼凡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鼻音,是個撒嬌的意思,骨子裏住着個女漢子的闵葦最吃的就是這一套。跟那個白領姑娘吵完架後就一直籠罩着她的低氣壓,在被這男人抱住,聽着他帶鼻音的話的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吳嶼凡立刻打蛇上棍,“我們都已經到了,就去吃飯好不好?吃完哪兒都不去,立刻回家。”
闵葦點了點頭。
吳嶼凡激動地在她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嘶——!痛,吳嶼凡你屬狗的啊?”痛感極低的某人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起。
“你這個女人怎麽老這麽煞風景?”
“嫌我了是不是?那你去找那個不煞風景,專會錦上添花的去啊,我又沒攔着你。”
“神經病,你又扯哪兒去了。”
“哪兒?方蓉蓉那兒啊!難道還有別的我不知道的哪兒?”
“我和她之間什麽都沒有。”
“你想要有什麽呀?想要有什麽?說啊,你還想要跟她有什麽?”
“啊——!”吳嶼凡抱住腦袋慘叫,“祖宗,你消停會兒成不成?”
趁着吳總頭痛的時候,我們來扒一扒他的前塵往事。
吳嶼凡來自于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從小就貪玩,不肯好好讀書,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拿着他老爹多年淘金攢下的錢倒騰土特産。他人聰明,會來事兒,再加上他老爹給的卡夠耐刷,短短幾年,他的“心之嶼土特産批發店”就鳥槍換炮,成了“心之嶼土特産有限責任公司”。
闊起來以後,吳嶼凡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家裏的那幾間舊房子推倒,蓋了一棟三層的歐式風格的小樓。在遍地平房的春夏鎮,吳家的小樓如同雞群裏的鶴,驕傲地挺立着,惹來了不少人的眼饞。羨慕之餘,鎮上的一些年輕人有樣學樣,也開始做起了土特産的生意,其中不乏比較成功的。
今天來的郎君威就是屬于“比較成功者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折騰了一個半小時才學會在這裏發文,淚,我是真的老了,可是,我也要求勾搭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