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後的晚餐(二)
晚飯約在了一家走“高端文藝路線”的中式餐館,穿漢服的姑娘用古筝演奏着“高山流水”,每個包間都有着極其雅致的名字。這是吳嶼凡喜歡的調調,看着身邊人陶醉的神色,闵葦冷哼一聲,裝逼的家夥,懂什麽高山流水?
奇怪的是,一向各說各話,買個醬油都無法在牌子上達成共識的他們在這一次卻有了心電感應。
吳嶼凡似是聽到了闵葦心中的話,“嗖”地一下轉過身來瞪着她,“你呢?你又多有品味?”
闵葦的手機鈴聲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不再是那首讓她胃疼的小提琴協奏曲,而是很勁爆的舞曲,來自異國的年輕的男孩子們的幹淨聲線,唱着熱熱鬧鬧不知所雲的歌。這是她在等待吳嶼凡來接她時換回的,她最喜歡的歌。
“哦哦,Big棒,還真是高端大氣上檔次啊!”吳嶼凡陰陽怪氣地說。
在三十歲的年紀還迷戀九零後的韓流偶像,是有那麽一些讓人難為情的。闵葦紅了臉,卻還是毫不示弱地狠狠回瞪他一眼,“我就是這麽俗,怎麽樣?我俗也俗得真實,總比某些人成天只知道裝13來的好吧?”
眼看已到了和發小約好的“青青子衿”包間門口了,吳嶼凡終于放棄與闵葦鬥嘴,一把攬過她,給了她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好了不吵了,進去吧,寶貝——!”
這樣的稱呼,在他們那短短的“熱戀期”,吳嶼凡也沒有對她用過。現下,闵葦只覺得胳膊上一涼,瞬間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
踏進包間,看到裏面已經坐了兩個人,娃娃臉,白白淨淨的男孩子,濃妝豔抹,衣飾怪異,散發濃烈“鄉非”氣質的女孩子。
好一口羊肉,可惜落在了狗口,西門慶見到潘金蓮時這麽感嘆。那現在是什麽狀況?一塊加了過量瘦肉精的火腿腸,喂到了萌翻人的吉娃娃的嘴裏?這還真是讓人不由得心疼那只狗啊!
當那吉娃娃看到吳嶼凡進來,激動地跳了起來,一拳擂在吳嶼凡的肩上,張口就是,“我操,凡哥你他媽可來了,我他媽想死你了。”時,闵葦在心裏默默對那個在臉上開染坊的,“咯咯”嬌笑着的姑娘誠摯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竟然覺得你配不上他,其實你們真他媽是天造地設珠聯璧合的一對,狗男女啊!闵葦惡狠狠地想。
一陣噓寒問暖後,終于能夠坐下來了。
穿了一整天七厘米高的高跟鞋,腳痛得要命,現在還不能回家去舒舒服服地穿上她的毛絨拖鞋,躺進軟軟的被窩裏。闵葦越來越後悔,她幹嘛要來這裏受這份洋罪?
做東的應該是郎君威,他先點了好多菜,而後殷勤地将菜單遞到了闵葦的手中。
闵葦無語地看着菜單上那已經點好的,再加四個人也吃不了的菜,将菜單還給了他,“我不挑食,這些都可以,給你家夫人來點吧。”
“她不是我夫人,是我情人。我夫人在家種地帶孩子呢,又笨又難看的,根本上不了臺面。怎麽樣,她還不錯吧?”郎君威向“鄉非”的方向怒了努嘴,有些洋洋自得地問闵葦。
闵葦有些擔心地看了那位“鄉非”一眼,她怕郎土豪的這番話會刺激到她。萬一她在這裏撒潑的話,那場面該有多尴尬啊?
事實證明闵葦純粹是想多了,“鄉非”沖她妩媚一笑,“是啊,我不是郎總的老婆,是他的馬子。”
闵葦想從“鄉非”的眼中看出哪怕一絲的不甘,愠怒,或者失落之類的情緒,可是沒有,人家是開心的,真真正正的開心。
是我太守舊,還是這世界太瘋狂?闵葦苦笑,低下頭去專心喝茶。她決定放棄與這一桌人的交流,多吃菜少說話,早點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吃飯期間吳嶼凡和郎君威有一搭沒一搭用家鄉話聊天,不時還劃上幾拳。
他們的話題實在粗鄙,守在包間的兩個小姑娘被臊得臉一陣紅一陣紫的,闵葦看不下去,讓她們出去,有事再叫她們。兩個小姑娘沖她感激一笑,幾乎是飛一般逃離了“青青子衿”。
沒有了服務員,“鄉非”主動承擔起幫兩位土豪倒酒續茶水的責任,那架勢太專業,讓闵葦懷疑她是不是在這行至少做了四五年了。
有了幾分酒意後,郎君威不肯自己吃飯了,張大嘴巴讓“鄉非”來喂他。
“鄉非”似乎很高興,夾起一筷子菜送到他嘴邊,“啊——!”
我的天吶,這種二十四孝好媽媽喂食三歲寶寶的菲林是要将人的隔夜飯給膈應出來的意思嗎?闵葦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這才叫只羨鴛鴦不羨仙,你侬我侬,舉案齊眉蜜裏調油呢,這才叫,愛呢,一旁的吳嶼凡越看越嫉妒,用手指戳了戳翻完白眼後埋頭只知道吃的自家老婆。
“幹嘛?”
“我也要那樣。”
“哪樣?”
“那樣——!”吳嶼凡用下巴指了指對面的兩人。
這一對兒發小是什麽毛病,都那麽喜歡用下巴指指點點。
“別煩我,趕緊吃完回家。”
“闵葦你不愛我,你要是不喂我就不吃。”喝的不比郎君威少的人借着酒勁開始耍賴。
愛,愛是個什麽鬼東西?被弄煩了的闵葦厲聲問到,“吳嶼凡你幾歲了?”
那架勢,根本就是老師在訓學生,或者是嚴母在呵斥敗家子兒。
“所,所以說,”剛剛又自斟自飲了好幾杯的郎君威幸災樂禍地笑,“男人嘛,出來混就要帶情人,又聽話又年輕又漂亮。帶什麽老婆嗎,吳蛋蛋你真是蛋疼!”
那個“疼”字的尾音還沒落,闵葦手中剛續上的滾燙的茶水就一滴不漏地潑到了不知死活的郎土豪的臉上。
“啊——!”郎土豪捂住臉慘叫,誇張地仿佛被潑了硫酸一樣。
“郎總你怎麽樣?”“鄉非”驚慌失措地去查看他的“傷”。
“葦葦,你怎麽就動起手了呢?”吳嶼凡是真的生氣了,兩道濃濃的眉毛豎了起來,讓他看起來充滿了殺氣。
“就動手了,怎麽樣?”闵葦一挑眉,挑釁地看着他。
她最不怕的,就是這個男人生氣了,哪一次他的生氣不是雷聲大雨點小?上一秒還頂着一張跟她不共戴天的臉,下一秒在遇到她的強硬态度後立刻軟下去,生動地诠釋着“色厲內荏”的精确含義。
“你對我動手沒關系,可是,你竟然,對我兄弟動手。”吳嶼凡氣得胸部一起一伏的,“你以為你是什麽?”
闵葦一愣,這是她聽過的,吳嶼凡對她說過的最重的話。
“我是什麽?我是你不聽話不年輕不漂亮,上不了臺面的老婆啊!”
在自損方面,闵葦從來是不含糊的,這并不是一種技巧,而是她真實的想法。骨子裏,她是悲觀到無可救藥的,活到了三十歲,她可以将很多東西看得雲淡風輕,但她仍然沒有學會悅納自己。
“原來你知道啊,那你還呆在這裏幹嘛?”吳嶼凡冷笑。
闵葦感覺血液都在極速倒流,她的唇蒼白一片。
原來,有些語言真的是刀,一刀下去,雖不至于致命,卻也能讓人疼到昏厥。原來,吳嶼凡的刀也可以傷到她。
她還以為,在她的銅皮鐵骨面前,這個男人的三腳貓功夫,是連她的一根頭發都傷不了的。卻原來,只不過是人家從來都沒有跟她動真格的,沒有使出大招而已。
“這是趕我走的意思嗎?”闵葦強行将那要竄上眼眶的淚壓了下去。
“是!”
“那索性,就趕個徹底吧!”闵葦咬牙,“離婚!”
“我同意!”吳嶼凡脫口而出。
天知道,過去那麽多個對吳嶼凡嚷嚷着“離婚吧離婚吧”的日子裏,她是多麽希望他說出個“我同意”啊。
他們的婚姻能維持三年根本是個奇跡,這奇跡來源于吳嶼凡的堅持。這三年來,他們似乎無時無刻不在争吵,而後就是她單方面的冷戰。吳嶼凡不像闵葦那麽記仇,他的氣來得快也去得快,氣消了後就涎着臉一次又一次來哄她。若不是他每一次無條件的低三下四,他們早就完了。
在闵葦的眼裏,這段婚姻是早就進入了死局的。沒有一點共同語言,互相厭惡互相嫌棄,一看到對方就煩。這樣的兩個人,有什麽必要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給對方添堵?分開才是最明智的選擇,這是她早就認定的事。
可是現在,當那個男人用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睛看着她,冷冰冰地說出“我同意”時,她竟然覺得心在痛。
這不是你要的結局嗎?矯情什麽?你解脫了,應該歡呼才對!闵葦安慰自己,卻無法讓那痛減輕半分。可是,別人都說的那麽幹脆那麽絕情了,這種時候,不能露怯是不是?否則那就不是做手術都敢一個人去,結束以後為了省錢擠地鐵回家的“純爺們兒”“鐵血真漢子”闵葦了。
“好的,再見!”闵葦笑,“永遠不要再見!”
吳嶼凡看着那個決絕離去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還是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好不容易才安撫好呼天搶地,一副生無可戀樣的發小,并帶他到附近的醫院上了點藥。發家後立馬變得身嬌肉貴的郎總在醫生反複保證“只是個小問題”,并在鏡子前一遍又一遍自我檢查後,這才滿意了,手一揮,放熱鍋上的螞蟻般坐立不安的吳嶼凡離開。
吳嶼凡将車開出了直升飛機的速度,到家門口時,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距離闵葦離開,不過才一個小時的時間,他這才略略放了點心。
賣萌示弱,ko闵葦的兩大法寶,一會兒要全部使出來,吳嶼凡整理了一下心情以及臉部表情,幹咳了一聲,輸入密碼,開了門。
客廳的燈沒有開,二樓卧室的門開了一條縫,暖黃色的燈光透了出光。
小家夥看來真的是太累了,想象着闵葦穿着藍白相間的格子睡衣,睡得毫不設防的樣子,吳嶼凡的心暖暖的,忍不住嘴角上揚,他加快步伐上了樓。
推開門的瞬間,吳嶼凡的血都涼了,空的房間,空的床,空了小一半的衣櫃,因為主人走的匆忙,甚至都沒有關上衣櫃的門。那衣櫃猶如張着黑洞洞的大嘴的怪獸,嘲笑着本來打算cos哈士奇,向主人搖頭擺尾以得到原諒的吳嶼凡。
床頭櫃上有份打印好的離婚協議書,吳嶼凡看到闵葦寫的離婚理由是“夫妻雙方已無任何感情”,下面是她龍飛鳳舞的簽名。
離婚協議書旁邊還擺着一本字帖,一本有田字格的,小學生用的練字本,上面是吳嶼凡每天晚上在闵葦的威逼利誘下寫的歪歪扭扭的“蚯蚓體”。兩者擺在一起,說不出的諷刺意味。
你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們的差距有多大嗎?吳嶼凡啞然而笑,而後突然收住,咬着牙,一個大巴掌扇向床頭的水晶夜燈,哥本哈根美人魚跌向地面,摔得粉碎,房間裏瞬間漆黑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