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去墓園祭拜前,冷昕帶季琰川去了曾經的老式公寓,那裏現在已經變成了新式的高級住宅區。

冷昕站在那片高級住宅區入口,和季琰川說,這裏原來有過他的家,隔壁曾經是譚珙喬的家,他小時候常和譚珙喬在小區活動區玩鬧,奶奶會在黃昏時喊他回家吃飯。以前他也有過和父母,奶奶,一家四口,輕松愉快的時光。當然,還有那只貍花貓。

季琰川默不作聲,一直到冷昕祭拜完,兩人往墓園門口走的時候,他才支吾地說道:

“那裏的老式公寓,好像,是、是被我給拆了。”

冷昕若無其事地看他一眼,季琰川立馬緊張地補充道:“當、當時政府有個老城區改造企劃,光源給接了,我爸把這個項目扔給我負責,我那個啥就……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道歉。”冷昕寬和地看他,“那片住宅區确實有些年頭了,政府也盯了很久。這和你沒什麽關系。倒是因為拆遷,我的戶頭裏多了不少錢。”

“那個房子就是你奶奶的遺産?”季琰川問。

冷昕點了點頭。

雖然冷昕這麽說,季琰川還是有些愧疚,他握着冷昕的手緊了緊,冷昕輕嘆了口氣,笑着看他,安慰他說。

“我有你,就好啦。你常對我說,you are my home. 這句話,我覺得應該我對你說比較合适,you are my home, and I wont leave my home.”

他清清洌洌的聲音繞過黃昏灼雲,像一陣舒适的涼風拂過季琰川的心頭,帶走了盛夏的燥熱和不寧。

季琰川明亮的眼睛微微閃爍,他不可抑制地笑,從唇角,從眼裏,從心底。

“但是you are my star依舊成立。”

季琰川的聲音又磁又柔。他牽過冷昕的手放在嘴邊吻了吻,朝他粲然一笑。

冷昕看着他,也忍不住笑。

兩人就這樣伫立在妖嬈詭異的黃昏下,在随時可能會被妖魔勾走靈魂的時刻,他們牽着手,互相看着對方,溫柔地淺笑,不懼蠱惑,不懼即将來臨的黑暗,只要身邊有這個人就好。

直到有一個滄桑幹涸的聲音喊了冷昕的名字,冷昕才驀然回了神。

他望着松樹林道盡頭的那個人,眼裏的驚訝不比對方少,方才還溫潤的聲音此時低啞到不像同一個人發出的。

最終,在那人走近了幾步後,冷昕握緊了牽着季琰川的手,像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氣,喉嚨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

“爸。”

冷正睜大眼睛,既有錯愕也有片刻的呆滞,他攥着一束白菊花的手緊了緊,望着面前這個年輕瘦弱,與他極為相似的人,像是要把冷昕從裏到外每一個地方看個遍。

他剛才走進墓園就看到了冷昕,只是他不敢相信,真的是他。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兒子露出那樣溫柔至情的表情,也從未想過自己心裏的那一刻只有心疼和猛烈到要吞噬所有情緒的愧疚感。

僵持的氣氛大概持續了一分鐘。

冷正的眼裏有了些許淚光。

“你長大了。我已經快六年,沒有好好看過你了。”

冷昕抿了抿唇,喉嚨澀得發疼,他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見一向不茍言笑的冷正忽然極為少見地笑了起來,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秒,但是冷昕确信他看到了。

“我快認不出你了。你變了不少,但是又像極了我年輕時候的樣子。剛才,我還以為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冷昕從未想過與自己的父親重逢時,他居然和自己說了這麽說話。他原本以為自從在奶奶的葬禮上匆匆一別,他大概再也不會見到父親,沒想到六年過去,他終究還是又遇到了。

只是,他從未想過,重逢的場景竟然是墓園,也從未敢設想過,父親會以怎樣的态度面對他。

冷昕動了動唇,一個字也發不出,只能靠着幹澀的喉嚨勉強發出一個音節。

“……嗯。”

冷正輕輕地呼吸,在緩緩收回目光的同時,像是把方才隐忍而強烈的情緒也一同收回了深邃的眼睛裏。他微微地輕嘆了一口氣,轉而又看向一旁傻站着的季琰川,帶着些審視的意味,表情稍有些嚴肅。

“您是?”

季琰川先是一愣,随即微微颔首,面對氣場冷冽的冷正,他平靜的聲音裏有幾分緊張,但語氣卻十足的堅定,聽起來有溫暖的力量。

“我叫季琰川,是冷昕的愛人。”

冷正哦了聲,目光虛虛地掃他一眼,語氣和平日裏冷昕說話的樣子一模一樣,極為淡漠疏離。

“還湊合吧。”

季琰川:“!……”

冷昕:“?……”

冷正又看向冷昕,眼裏稍微多了些溫和。

“是休假嗎?”

冷昕:“嗯。”

冷正:“明天有時間嗎?”

冷昕:“嗯。”

冷正:“來我家吃飯吧。”

冷昕:“嗯。”

冷正:“地址還記得嗎?”

冷昕:“嗯。”

對于冷昕只會說嗯的反應,冷正也不甚在意,他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季琰川,那種眼神在季琰川看來極為像是在審視物品是否合格規範,嚴肅而冷靜,季琰川被他這麽一看,背脊發涼,攥緊冷昕的手,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從容的樣子。

冷正皺了皺眉,和冷昕說了明天見,便繞過兩人往墓園深處走去。

待确定冷正不會聽到他們倆說話的聲音後,季琰川大口地深呼吸一次,又長舒一口氣,摸了摸自己胸口,對冷昕感慨道。

“你絕對是你爸親生的!”

冷昕冷冽地看向季琰川,似冰刃似獵風,過了會兒又眼神柔和下來。

“是這樣嗎?”

季琰川小雞啄米地點頭:“你爸比你更狠,我覺得自己剛才都快不能呼吸了。”

冷昕若無其事地來了一句“我小時候就喜歡模仿他”。

季琰川望天,感覺自己明天一定會很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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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琰川出門前換了三套衣服,理了三次發型,問了冷昕三遍“你爸喜不喜歡這樣的?”,冷昕忽然有種帶醜媳婦見公婆的心态。直到在冷正家門前,季琰川拉住冷昕要去按門鈴的手,又問了他一遍,他看起來是不是很整潔幹淨。

冷昕冷漠地嗯了聲,這人早上洗了三遍臉,都快搓出褶子來了。

季琰川深吸了口氣,對冷昕說,按吧。

結果季琰川意料之中地被冷正無視了。

季琰川擠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對冷正微微鞠躬,特正式地喊了聲“伯父好”。

冷正嗯了聲,朝屋裏喊了聲“大光”,然後季琰川就看到一只灰褐色的哈士奇颠兒颠兒地小跑過來。冷正從桌上拿起狗繩拴好,又遞給季琰川,冷漠地只說了兩個字“遛狗”。

季琰川唯唯諾諾地接過繩子,可憐巴巴地看向面露無奈的冷昕,一旁面無表情的冷正掃了他一眼,季琰川立馬應了聲,拉着大光出門了。

冷正關了門,看了冷昕一眼,邊往廚房走,邊說道:

“幫我打下手。”

冷昕嗯了聲,跟着冷正過去。

自從當年與冷昕的母親離婚後,冷正一人搬到了市中心附近的老街道,離他工作的醫院很近,步行幾百米,穿過一條馬路便到了。冷正一直未再婚,冷昕在和他的關系緩和後,曾經來過他家,那時候冷昕大二。

冷昕手裏剝着蒜,忽然想到那天他也是這樣無聲地給冷正打下手,兩人幾乎沒怎麽說過話,直到在吃飯的時候冷正說,以後記得找一個對自己好的人。

小時候,冷昕很喜歡爬到冷正肩上,雖然冷正總是挂着那張冷冰冰陰沉的臉,但是冷昕一點兒也不怕,他認為父親只是不想說些無聊的話哄孩子,他更願意花精力去治病救人。

後來稍微長大了些,冷昕也逐漸變得不太愛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喜歡學父親,他看人的眼神像極了冷正。只要父子倆一同出現,奶奶總會開玩笑地說,夏天家裏不用開空調了。

久而久之,父子倆之間似乎真的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牆,兩人都懶得翻過那座牆去和對面的人說說無聊的廢話。

以至于後來,冷正的爆發,徹底吓壞了冷昕。他原本以為就算父親不理解自己,也不會對他大吼讓他滾出這個家,他原本以為自己和父親之間還會有那麽一絲默契。雖然後來,父親漸漸表示理解了他,冷昕的心裏卻始終有那麽一道牆,那是一道自己與父親兩人一起堆結的牆。

“蒜剝好了。”

冷昕從小板凳上站起來,端着一小碟蒜放到桌面上。在他擡頭看向冷正的時候,發現冷正也在看他,冷昕的目光有些閃躲。冷正嗯了聲,指了指桌上的一袋毛豆。

“還有毛豆。”

冷昕哦了聲,從碗櫃裏拿了一個小碗,拎着那一小袋毛豆又坐回小板凳上,垂着腦袋安靜地剝豆子。

良久,不算大的廚房裏響起冷正平靜的聲音。

“以前,小時候,你也是這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替你媽剝豆子。”

冷昕愣了一下,又嗯了聲。

冷正沒再多說什麽,洗淨了胡蘿蔔,開始切片。過了會兒,他聽到冷昕悶聲悶氣地說道:

“誰讓你這裏的格局和以前家裏的一樣,廚房太小。”

冷正不置可否地輕輕地笑起來,切完胡蘿蔔片後,他又開始切西蘭花。準備熱鍋把蒜爆香時,冷昕忽然擡頭看他一眼,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抽油煙機沒開。”

冷正恍然,哦了聲,伸手摁了按鈕。

冷昕記得以前冷正在家燒菜的時候經常忘記開抽油煙機,弄得滿廚房全是嗆鼻的油煙味。而冷正又有鼻炎,回回被油煙味嗆得鼻子難受。

蒜蓉西蘭花炒好後,冷昕也慢騰騰地剝完了一袋子的毛豆。他幫冷正把西蘭花端去外面的餐桌,又用筷子戳了一下蒸鍋裏的鲈魚,感覺還沒好又蓋好蓋子繼續蒸。

此時冷正已經準備開始着手蝦仁炒毛豆,冷昕問他還有什麽要做的菜,冷正便讓他去切西紅柿,做西紅柿蛋湯。

“那個季琰川。”

“嗯?”

“長得太傻。”

“……”

冷昕無語,默默地拿了第二個洗淨的西紅柿切片。

“他人很好。”

冷正把毛豆焯燙了之後開始準備炒蝦仁,忽然,他漫不經心地說道:

“張院長的小兒子不錯。”

冷昕差點切到自己的手,他緩了緩神,把切好的西紅柿放在碗裏,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個雞蛋,邊往小碗裏打雞蛋邊說。

“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冷正煞有其事地嗯了聲。

冷昕默默地看他一眼,“我以為你是那種從來不說玩笑話的人。”

“以前是這樣,後來發現,說一些廢話是必要的。”冷正淡淡地說着,然後熟練地開始翻炒,“把紅辣椒拿過來。”

冷昕邊把一盤切好的辣椒絲遞給他,邊說,“少放點,他不怎麽吃辣。”

“這又不辣。”冷正奇怪地看他一眼,“養狗也不帶你這麽仔細的。”

冷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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