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訪客
趙子慶給陳落拿了四大包幹果,巴旦木、薄皮核桃、葡萄幹和紅棗,他熱情地笑着說:“煮粥喝,對身體好。”
“謝謝。”陳落說,“進去吧,随便挑。”
多日不見的張屹站在門口,他臉色蠟黃,看上去營養不良的模樣:“陳老板。”
“張老板?進來坐。”陳落招呼他,“半個月沒見你,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張屹說完,肚子發出一聲鳴叫“咕嚕”,他尴尬地笑,“咳,上午沒吃飯。”
陳落遞給他一個面包:“先墊墊。”
張屹拿着面包,半晌,難為情地說:“我給豆豆拿幾個玩具吧。”
“客氣什麽。”陳落暼他一眼,“豆豆玩樹枝就好。”
趴在門口的大黑狗聽到自己的名字,扭過頭看陳落,咧開嘴眯起眼睛,好像在笑。
趙子慶抱着一堆東西走過來:“小陳,算算一共多少錢。”
“沒多少錢。”陳落說,“你拿走吧。”
“那不行,你算算。”趙子慶看到張屹,問,“張老板你這……”他意識到張屹破落的現狀,強行扭轉話題,“我店裏新進的核桃特別好吃,我給你拿一包。”
“不用了趙老板。”張屹說,他低頭,“謝謝。”
趙子慶拍拍張屹的肩膀:“都是鄰居,你要跟我計較這個我可就不高興了。”
“抹個零頭,二百。”陳落說,“是啊張老板,都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你這樣真挺沒意思的。”
張屹紅了眼眶,家破人亡又遇天災,半個月省吃儉用,精神和物質的雙重打擊,讓他幾乎升不起求生的念頭。他抱住趙子慶,三十多歲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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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趙子慶輕聲安撫,“我店裏的東西你随便拿,一起熬過這場災難。”
“是啊,我這兒也是。”陳落幫腔,“雪停了,可能過不了幾天,就能恢複交通了。”希望吧,他心想,之前看到的“異常現象”使他心神不安。
傍晚,陳落看着門外的夕陽,晶亮的雪花落在大黑狗的鼻頭,又下雪了。
這次的雪稀稀拉拉的,迎着金紅的晚霞,顯出幾分神異。
大狗發出一聲低吼,像滾雷,它看着遠方搖搖晃晃的人影,站起來,低下頭顱,耳朵平直,肌肉繃起,全力迎戰的模樣。
陳落看向遠處,一個黑色的人形,走路姿勢不甚協調,一頓一頓的,由于逆光,看不清楚那人的臉。
大狗擋在陳落身前,不斷地發出預警似的低吼。
陳落耐心地等着,等那人挪動到樓梯下,陳落總算看清了來人的臉,他震驚的愣住:“你……”
然而那人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一步一步逼近陳落,擡起毫無血色的手臂,冰涼的指尖碰觸陳落的手背。
大狗咆哮一聲撲上去,将來人推遠,那人本就站不穩,被大狗踩在腳下,他動作緩慢而堅定地爬起來,朝陳落走來。
是孔勐祥。
死去的孔勐祥。
睜着無神的雙眼,滿身寒霜,皮膚蒼白,他站在陳落面前,不動了。
距離微妙,陳落終于反應過來,他後退一步,孔勐祥跟着他的動作後退一步,似乎……沒有攻擊的意思?陳落猜測,他擡起手,抓住孔勐祥的手臂,對方沒有動彈,直愣愣的杵在原地,像根标槍。
“你怎麽看?”陳落問大狗。
大黑狗搖頭。
“回去再說。”陳落關上玻璃門,把孔勐祥的屍體關在門外。
冰冷的屍體舉起手,敲打玻璃:“嘭,嘭,嘭,嘭……”
有點恐怖片的意思。
陳落掏出手機報警:“喂,您好,我叫陳落,我想……”他把超市門口發生的事情簡單描述一遍,“……請快點過來解決,謝謝。”
一人一狗站在超市裏,和玻璃門外的屍體面面相觑,敲打玻璃的聲音十分有節奏,“嘭,嘭,嘭,嘭……”
等待約五分鐘,警車來了,周克看着屍體瞪大眼睛:“這是什麽……”
和他同行的專家打斷他的話,說:“去铐起來。”他踏上臺階,問陳落,“先生,可以開門嗎?我需要尋問幾個簡單的問題。”
“哦好。”陳落打開玻璃門,“請進。”
“我姓劉,劉靜前。”劉專家走進去,找個凳子坐下。
“陳落。”陳落說。
“請問,你認識這個人嗎?”劉專家問。
“認識。”陳落點頭,“他是孔和集團老板的弟弟,孔勐祥。”
“你和他是什麽關系?”劉靜前問。
“我們……”陳落猶豫一下,說,“我是他前男友。”
“好的。”劉靜前在本子上記了幾個字,“他是不是還放不下你,想和你複合?”
“是的,等等,你怎麽知道?”陳落問。
劉靜前說:“你不是第一個被屍體找上門來的人,準确的說,你是全國第六個。”他摁住太陽穴,“前五個都是屍體的家人報案,妻子或者丈夫。我們正在評估這種情況,盡力查清楚到底是什麽導致了死者不能安息。”
“他沒有攻擊我。”陳落說。
“是的,他們只是想陪在你們身邊。”劉靜前說,“像生前那樣。”
不知為什麽,陳落從他的話語中聽出幾分悲傷,他問:“你要把他送去哪裏?”
“政府開辟了一個專門的房間,放置這些會動的屍體,你這裏的孔先生,是昆塔爾發現的第一具完整的活動屍體。”劉靜前說,“我們會用對待活人的方式對待這些特殊的屍體,我們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後面會不會再活過來。”
陳落不置可否。
劉靜前觀察陳落的表情,他說:“你還好吧?”
“有點難過。”陳落說,“他怎麽死的?”
“這個要等法醫驗傷,結果出來會通知你。”劉靜前說。
“還有他的父母和兄弟。”陳落說。
“是的,都會通知的。”劉靜前說,“留一下你的電話。”
“133xxxxxxxx。”陳落說。
“好的。”劉靜前記完手機號站起身,擡手把筆別在上衣口袋,“我們走了。”
“嗯,再見。”陳落揮手。
“別,陳老板,你肯定不想再見到我們。”劉靜前笑着說,他拉開車門坐進去,閃了兩下車燈,打方向駛向路口。
日子越過越玄幻的陳老板神色恍惚地關上超市門,關燈上樓。大黑狗跟在他身後,竄進小卧室,不一會兒,陳初穿着睡衣走出來。
陳落打開電飯煲,把水、米和紅棗按比例倒進去,合上蓋子,聽到滴的一聲,他走出廚房。
陳初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陳落坐在他身邊。
“我想問,”陳初開口,“張屹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覺得呢?”陳落反問,“你旁觀了他的悲劇。”
“嗯,我覺得他……”陳初擰起眉毛,“……我不知道。”
“如果你從張屹的好朋友出發,比如我,我覺得他是個好人,但是。”陳落說,“如果從他妻子的角度出發,他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他是壞人。”陳初說。
“不是。”陳落偏頭解釋,“你為什麽覺得他是壞人?”
“因為你說,他是個不合格的丈夫。”陳初說,“他應該擔起丈夫的責任,但他沒有。”
“我們換個說法,如果一個人做了一百件好事一件壞事,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陳落問。
“壞人。”陳初說。
“那一個人做了一百件壞事一件好事呢?”陳落問。
“也是壞人。”陳初說。
“……我知道你為什麽總是燒毀一切了,你覺得所有人都是壞人?”陳落問。
“你不是。”陳初說。
“我是人類中的一員,我也有做錯的時候,比如一開始,我不想養你。”陳落說,“我的朋友為了我把你從山裏偷走,你覺得向鈞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是……”陳初猶豫了,“他是……我不知道。”
“再比如,你小的時候,有個小男孩,叫李齊豪,來我的店裏買東西。”陳落說。
“我記得那個小男孩,我懲罰了他。”陳初說,“你說威脅別人不對。”
“你懲罰了他?”陳落納悶地問,“什麽時候?”
“他考試作弊被老師抓住了。”陳初說,聲音中有着小小的得意情緒。
“……那是你幹的?”陳落笑起來,眉眼生動,真實的快樂讓這個笑迸發出極強的感染力,“真行。”
陳初跟着笑起來,樣子有些傻,他問:“你覺得我做得對?”
“小懲罰,無傷大雅。”陳落說,“那你覺得李齊豪是好人還是壞人?”
“壞人。”陳初說。
陳落無奈了:“他只是個孩子。”
“孩子做什麽都能被原諒嗎?”陳初問。
“不一定,由他做的事情的程度決定。”陳落說。
“你們人類,到底有什麽是一定的?”陳初問。
陳落卡殼,認真思考半晌,說:“大概數學是一定的,不會就是不會。”
陳初眨眨眼睛,沒聽懂這個笑話。
“你該配合地笑一下。”陳落提醒,“冷場讓我很尴尬。”
“愛情是一定的嗎?”陳初問,“我看雜志上寫的。”
“不一定。”陳落說,“科學研究證明心動的感覺由多巴胺控制,人類迷戀于多巴胺增加帶來的幸福感和快樂,多巴胺濃度的高峰可以持續六個月到四年。如果愛情是一定的,今天孔勐祥過來我應該很傷心……”陳落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是我沒有傷心的感覺,我不愛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