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暫停

只看昆塔爾,末世的到來似乎僅僅影響了溫度。持續一個月零下四十度的低溫,在北疆地區實屬常見。水、電、網絡,以及暖氣的正常供給,大大降低了昆塔爾市民的恐慌。

然而放眼全國,甚至全球,暴雪和低溫猶如死神揮舞着鐮刀,大片大片收割生命。

中國的最南端,海南省溫度低至零度。秦淮線以南并未架設暖氣系統,每天沒有熬過夜晚的人生生凍死,片區警察挨個敲門收殓屍體。歐美國家,富人躲在設施完備的避難所,窮人橫屍街頭。幸好低溫有利于屍體的保存工作,沒有造成大範圍的瘟疫。殡葬行業連軸轉,仍然無法短期內收拾完這些屍體。

另一方面,一定比例的屍體“蘇醒”,它們一搖一擺地回到家人身邊,大部分沒有攻擊性,僅有極少數行為異常。這種現象引起倫理學家和科學家的廣泛關注,專家們試圖給“活着的屍體”下一個準确的定義。各國政府仰仗專家們的學識,以專家下達的結論而采取不同應對措施。

陳落面色嚴肅地盯着電視熒屏,女主播流暢地念詞:“由于南方氣溫驟降,秦淮線附近省市氣溫降至零下十度左右,中央政府發出號召,希望北方供暖區企業加速生産冬衣棉被,及時供給南方群衆。”

打開手機,陳落登上許久不看的千浪微博:

熱搜TOP?1?捐贈棉服支援南方

TOP?2??凍屍襲城

TOP?3??婦産科死胎【爆】

死胎?陳落點開标簽,熱度第一的博文轉發八萬,評論區情緒恐慌。

春天還會再來嗎:我是北京的一名婦産科護士,十二月初,我們科室陸續有産婦生下死胎。剛開始一天三四起,現在百分之八十的嬰兒是死胎,請問其他醫院也是這樣嗎?

七彩球回複:坐标南京某三甲婦産科,同樣的情況,沒有百分之八十也有六七十。

我輸了回複:這是什麽情況?死的不死,活的不活?

明知道你傻回複:坐标妖都,同。

是冰棍兒不是冰棍回複:坐标哈爾濱,今天太刺激了,我接生一個産婦,生下來是死胎,我一回頭,産婦去世的老公站在産房門外直愣愣的看着我。

炊煙袅袅回複:woc樓上硬核。

東風不破回複:我以為末世是電影裏那樣喪屍瘟疫地震海嘯,沒想到是這樣的淩遲,還不如被迷路的小行星砸死。

……

沉重的消息一條條傳來,陳落放下手機靠在沙發上,思緒漫無邊際地散開,他從沒想過人類将以這種方式終結。像一只手溫和地拍下鍵,掐斷亡者的通道,滅殺新生的幼苗,天堂空蕩,地獄無人,所有的生命堵在人間,絕望地朝終點行進。

“你怎麽了?”陳初走過來,坐到陳落身旁。

“人類完了。”陳落說,他仰頭看着天花板,“2012年的時候,傳說那一年是世界末日,我看了很多災難片,想象過人類的終點是什麽樣的。可能是《後天》那樣的大暴雪,《2012》的洪水,《神秘代碼》的小行星撞地球,我以為人類的命運和地球連在一起,不可分開。我太傲慢。”他自嘲地笑,“如果說地球是一部電影,人類的歷史在其中只能算一幀畫面,堵住生死,人類便沒轍了。”

“你看重繁衍?”陳初問。

“你需要問得更準确一些。”陳落說。

“你……你想要幼崽?”陳初問。

“不,我讨厭小孩。”陳落說,“為什麽這麽問?”

“那你為什麽傷心?你本來就沒打算繁衍。”陳初說,“人類終結,和你有什麽關系呢?”

“這很複雜。”陳落站起身,“卧室櫃子裏有兩床棉被,咱倆搬出來捐給南方。”

“好。”陳初跟在陳落身旁,“為什麽複雜?”

“我是人類中的一員,雖然我是gay,而且讨厭小孩。”陳落打開衣櫃,“我不能因為我自己的無所謂而對這種現象拍手叫好,因為有很多人喜歡孩子,想要孩子,這叫做同理心。”

陳初抱住陳落遞來的棉被:“你認識那些人嗎?”

“不認識。”陳落說,“但不妨礙我站在他們的角度思考,就像現在,我不認識南方那些受災的人,我仍然願意捐贈東西幫助他們。”

“我可以理解為,群居生物的本能?為他人着想?”陳初問。

“是的。”陳落說,他抱起一床被子,“好了,搬到樓下去。”

“我有一個問題。”陳初抱着被子,棉被卷起來又厚又高,擋在陳初面前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為什麽你們那麽推崇愛情?”

“怎麽說?”陳落走下樓,放下被子。

“我看雜志,上面說你們的理智會被愛情幹擾。”陳初說,“還有好多歌頌愛情的詩歌。”

“就像你殺人覺得很快樂一樣,我們愛上某個人也會很快樂。”陳落找來兩個麻袋,把兩床棉被分開裝好,在麻袋外面用記號筆寫上“捐贈物品”,“我們的很多決策來源于感覺,而潛意識裏的感覺出自于小時候的教育。道德和法律維持社會運轉,至于愛情,是真正屬于私人的東西。遇見一個人,愛上他/她,厮守一生,仿若每個人的使命。”

“你覺得呢?”陳初問。

陳落聳肩:“我覺得這很難,但我會一直努力。”

“陳老板,早啊。”趙子慶站在門口打招呼,“忙什麽呢?”

“找出來兩床棉被,準備捐給南方那邊。”陳落說,“你知道統一的捐贈點嗎?”

“你問問老張。”趙子慶說,“昨兒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參加了一個志願活動。”

“關于什麽的?”陳落問。

“好像是救災吧,他們社區組織的。”趙子慶一拍腦袋,“我記得我家床板低下有一床閑置的被子,你等等我,我收拾出來和你一起去找老張。”

“行。”陳落點頭。

等了約十五分鐘,趙子慶抱着一床被子走過來:“好了。”

陳落鎖好超市的門,特殊時期,必須得多加防護,三個人一人抱着一個麻袋朝張屹的小區走去。

到了小區,還沒進大門,就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

“我家也沒有被子,憑什麽寄給他們?!”

“家庭困難請去社區登記,會發物資給你的,你不能搶別人捐的東西。”

“你們就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寧願把東西給那些年輕人!”

“話不能這樣說,你講點道理。”

“陳老板?”張屹跑過來,接過陳落懷裏的麻袋,“辛苦了,謝謝。”

“不辛苦,趙老板也捐。”陳落側身讓開路,趙子慶和陳初放下懷裏的東西,趙子慶說:“你這兒挺熱鬧啊。”

“唉,忙得很。”張屹穿着一件紅坎肩,後背印着“別維斯小區志願者”的字樣,“這還算客氣,你們沒見,剛剛拷走一個,直接上手搶,攔都攔不住。”

陳落瞥見遠處吳珊珊的身影,問:“小姑娘不上課?怎麽也跑來做志願者?”

“做志願者管三餐,吳學易家實在沒有餘糧了,他那個德性,沒人願意借給他吃的。我怕餓着珊珊,叫她來幫忙。”張屹說,“太謝謝你們了。”

“不用。”趙子慶擺手,“辛苦你了。”

“我早上見到李勝利。”張屹說,“看到他開車出去了。”

“上班?”趙子慶問,“我記得他是開大車的。”

“嗯,卡車司機。”張屹說,“他自願的,往烏魯木齊拉救援物資,他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高速通了?”陳落問。

“應該通了,不然大車跑高速多危險啊。”張屹猜測,“他帶他兒子一起去了。”

“叔叔!”一個小男孩抱着一個小豬存錢罐,“我要捐錢。”

“好啊。”張屹應了一聲,對陳落和趙子慶說,“我忙去了。”

“去吧。”陳落說,“我們在旁邊看看。”

捐贈桌前人們排好隊,一個一個登記,清點物品入庫,井然有序。短短兩個月,吳珊珊看上去成熟不少,她麻利地整理捐贈物品,報出種類和數量。

仿若這只是一個平常的日子,不是末日倒計時的某一天。

人們依舊滿懷希望,互幫互助,共同期待春天的到來。

看着捐贈桌前的人們,陳落莫名的情緒上湧,是一種浩大的感動,即使是最後一程,也要保持尊嚴。

一個男人醉醺醺的走過來,他步履飄忽,打個酒嗝兒,大喊道:“末日來了!我們完了!”他拎着一個酒瓶,朝人群裏闖,“你們捐什麽捐!有什麽好捐的!”

“爸!”吳珊珊惱怒地喊,“去別的地方瘋。”

“小丫頭懂個屁!”吳學易擡手将酒瓶砸在桌上,迸裂的玻璃碎片濺起,引發人群中一陣喧鬧。

張屹一個箭步沖過去,擋在吳珊珊前面,對吳學易說:“你再往前一步試試?”

喝昏了的醉漢哪裏有理智,他擡手握拳朝張屹打過去,圍觀的群衆七手八腳的攔住吳學易,将他摁倒在地,用麻繩捆起來。空氣中回蕩着吳學易凄厲的喊叫:“你們捐什麽捐!都是假的!我們完蛋了!”

寂靜一片,沒有人說話,稀稀落落的,隐約響起啜泣。低弱的哭泣像一柄尖銳的刀,捅破了之前積極祥和的假象,把殘酷的現實暴露在每個人眼前。

人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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