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活着

“陳落,陳落!”羅勝華揮手喊道,“過來。”

坐在水池旁和蠃魚聊天的陳落轉頭,疑惑地看向羅勝華:“什麽事?”

“接電話,有人找你。”羅勝華說。

電話?陳落站起身,走進羅勝華的辦公室,接起電話:“喂?”

“你是陳落嗎?”電話那頭是一個男聲,“你好,我是尹忠茂,和禍鬥關在一座山裏的警察。”

陳落腦袋懵了一下,如果尹忠茂出來了,那麽說明禍鬥也出來了,他穩住聲線,盡量壓抑焦急的情緒:“陳初呢,他怎麽樣?”

“我要說的就是他的狀況,他在醫院。”尹忠茂說,“我要見你。”

“我、我沒辦法。”陳落攥緊聽筒,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我……”一只手放在陳落肩上,羅勝華安撫地拍拍他,說:“去吧,我派車送你。”

“你怎麽?”陳落驚訝地說。

“我手裏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尹忠茂說,“我在阿勒泰等你。”他挂斷電話。

陳落放下聽筒,眨眼間他已然收拾好情緒,語氣冷淡地問:“現在走?”

“嗯。”羅勝華點頭,“車在基地門外,貝拉和你一起。”

陳落沒心思聽他啰裏啰嗦的安排,拉開門走出去,回卧室随便拿了一件厚外套,跑到基地門口鑽進等候已久的商務車裏,“貝拉,快點。”

貝拉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車:“出發。”

汽車發動,車窗外蠃魚和鹿蜀朝他們揮手:“一路平安,再見。”

陳落搖下車窗,回應道:“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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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到阿勒泰大約需要整十二小時的車程,繞過天山,再行駛到新疆的最北端。陳落擔心陳初,睜着眼睛發呆,陳初為什麽在醫院?他受傷了嗎?傷得多重?為什麽受傷?他們在山裏的三個月發生了什麽?

“陳落。”貝拉将手放在陳落的肩膀,語速低緩堅韌,“冷靜,別胡思亂想。”

陳落雙手交握,努力鎮定下來,他握住手機,倚在窗邊,看窗外掠過的光禿禿的樹枝和電線杆,思緒飄遠,他想到禍鬥小時候的一件小事。

胖乎乎的小狗有着圓滾滾的腦袋,兩只耳朵軟軟的貼在腦後,走路還不熟練,前爪絆後爪摔個大馬趴,把陳落逗得悶笑。陳落給小狗準備了一個圓形的窩,還有一個粉紅色的小毯子,他以為小狗看不見顏色,随手挑的顏色。誰知道拿回來小狗并不喜歡,它咬着毯子往窩外拖,拖兩步絆一跤。

陳落被它可愛到肝顫,一向溫柔體貼的陳老板端起手機對着小狗錄像,小狗不滿地擡頭呲牙,玉米粒大的狗牙,白嫩嫩的。陳落不禁伸手揉揉狗頭,捏捏小耳朵。

陳落的手機裏有許多小狗的錄像和照片,還有大狗的,但人形的合影只有一張,不怪陳初以為陳落更喜歡他的原型。談到愛情,陳落更喜歡陳初而非禍鬥,人和人才能談戀愛,人和狗,充其量是主人和寵物的關系。

可陳落對于愛情,又是游移不定的态度,他總在顧慮細致瑣碎的事情。陳初是妖,他和陳初在一起,他一天天的變老,陳初保持青春矯健的模樣,歲月将他們越推越遠,這不是陳落想象的未來。陳初向往普普通通的愛情,就像他自己,一個開超市的普通人,兩個人攜手并肩共度晚年。

“喝水嗎?”貝拉遞來一瓶水,“馬上繞過天山了。”

“謝謝。”陳落接過水瓶,擰開,喝了一口,問貝拉,“你活了多久?”

“二十多年?我又不是蠃魚和鹿蜀,沒有長壽的技能。”貝拉說,“怎麽?”

“哦,我以為你們……”陳落略顯尴尬,“抱歉。”

“沒事。”貝拉說,“你想問什麽?”

“如果你喜歡一只能活很久的妖。”陳落說,“你會苦惱嗎?”

“苦惱?”貝拉問。

“對,你和他不能一同老去,你死後留他一個人在世上。”陳落說。

“那是以後的事情,我只關心當下。”貝拉說,“我和他在一起很快樂,這就足夠。船到橋頭自然直,對吧?”

陳落思考片刻,點頭:“嗯。”

“你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貝拉說,“真好。”

“我是個幸運的人。”陳落看着窗外的景色,喃喃道。

第二天下午五點,汽車到達阿勒泰車站,陳落問貝拉:“我們怎麽聯系尹忠茂?”

“用手機。”貝拉拿起手機晃了晃,撥通電話,“尹警官,我們到阿勒泰了。”

“區人民醫院。”尹忠茂說,“我在門口等你們。”

“好的。”貝拉挂掉電話,對駕駛位的司機說,“師傅,去區人民醫院。”

離醫院越來越近,陳落的表情愈發嚴肅緊張,車輛停在醫院正門口,尹忠茂走過來:“陳先生,您好。”

“陳初呢?”陳落問。

“在病房,別擔心,他在麻醉狀态,要不了多久就能醒來。”尹忠茂說。

“發生了什麽?”陳落問,“他怎麽受傷的?”

“額……”尹忠茂卡殼,“事情比較複雜,咱們進病房說。”

陳落跟上尹忠茂的腳步,一行人走進住院樓,坐電梯到四層,沿長廊走到盡頭踏進右手第一間的單人病房。

病房中靜悄悄的,陳初蓋着被子,眼睛緊閉臉色蒼白,一根根透明的管子連在他身上,接入機器和液體的藥袋。陳落坐在病床邊,探入被子裏去摸陳初的手,冰涼的皮膚,和想象中的溫暖天差地別。

“他搶救了一天一夜。”尹忠茂說,“做開胸手術,縫合以及處理後續感染。”

“開胸手術?”陳落問。

“為了拿出這個。”尹忠茂掏出一塊泛着微光的柔軟的石頭,“用來換你。”他又拿出一摞文件,交給貝拉,“章已經蓋好了,一式三份,簽字,你就能拿走隕石。”

陳落握緊陳初的手,他沒明白目前面臨的狀況:“到底怎麽回事?”

“他自願拿出隕石,成為一個普通人。”尹忠茂說,“隕石交給科協研究,你自由了。”

陳落怔怔地看着尹忠茂,片刻,轉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陳初,他自由了?

不。

他只是從一個籠子跳到另一個籠子。

這依舊不是他想要的。

見陳落半晌不語,貝拉擔憂地蹙起眉頭:“陳落,不要逼自己。”

“嗯。”陳落悶悶地應道,“好。”

尹忠茂納悶地問:“你不高興?”

“高興。”陳落說,他只是累了。

他見到了陳初,卻欠下對方一份巨額人情債,或許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還不清。這份情太貴重,是人間獨一無二的發光的星星,陳落只覺自己被壓得喘不過氣。

“那接下來……我就不在這陪你們了。”貝拉說,她拿着一份文件,“你在基地的私人物品我會郵寄到你在昆塔爾的超市,祝你未來的生活一片光明。”

“謝謝。”陳落說。

“你拿好這個。”尹忠茂遞給陳落一份文件,“我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他指了指文件最後一頁,“這裏是我的電話號碼。”

“好。”陳落說,他拿起文件放進背包。

“就……謝謝你們。”尹忠茂說,“謝謝你們為人類做的一切。”

陳落冷漠地看着他:“我們不是自願的。”

尹忠茂尴尬地笑笑:“他的醫藥費由政府承擔。”說完,拉開病房的門離去。

陳落呼出一口氣,視線回到陳初身上,小心地整理對方額角的碎發,兩只手疊放在床邊閉上眼睛休息。

晚上,陳落去餐廳打了一份飯菜,獨自吃完,回到病房。一個護士站在床邊做檢查,看到陳落走進來,問:“你是他的家屬?”

“嗯。”陳落點頭,“他什麽時候能醒?”

“這兩天吧,陪床的話你可以睡旁邊那張空鋪。”護士說。

陳落來得急,什麽都沒帶,他坐在空床上,直愣愣地盯着陳初的側臉。

護士走出病房,貼心地關好房門。兩張病床中間的櫃子上,一盞臺燈發出昏黃的燈光。

此時此刻,陳落覺得難過,和窒息。

早年他幫助向鈞,得到了一份真摯的友誼,誰知道向鈞以身祭陣,只為在災難中給他開辟一個為期三個月的安全屋。

他養大了禍鬥,禍鬥自願放棄永生,交出隕石,只為将他帶離實驗基地。

陳落看向燈光照亮的一小片地方,他值得嗎?

他值得向鈞和陳初這樣的保護嗎?

幾個月前在昆塔爾,身邊的人接連死亡,讓陳落意識到生命有多脆弱,天災人禍,無一不能掐滅生命之火,一顆子彈、一把菜刀、一陣狂風。陳落漫無邊際地思索着,他的生命中還有一條小狗,一條胖乎乎的、笨拙的、說要保護他的小狗。

陳落一直想到淩晨,睜着眼睛看天際泛起魚肚白,他坐起身體,拉開窗簾,一輪紅日爬上山頭,金紅的霞光穿透雲層,仿若巨輪破開海面。

陳初的手動了一下,又動一下,他緩慢地睜開眼睛,眨了眨,扭頭朝窗邊看去。霞光勾勒出陳落瘦削的身形,陳初低咳一聲,引得陳落轉頭,陳初虛弱地笑:“早啊。”

陳落恍惚地應道:“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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