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切重啓

陳棠死了。

歇斯底裏,大吵大鬧,是我在她身處停屍房的這麽幾天裏唯一會做的事情。

可我獨獨沒有哭,因為她不願意。她是個要強的女人,來時既然大放異彩,死時也要風風光光,一點都馬虎不得。

正是她這個倔強且美豔的女人,本該光鮮亮麗的度過她的餘生,卻只是在一個淩亂的雨夜,草草結束了她39歲的生命。

所以我仍舊會向上天控訴,為何命運總會給我們開這樣的玩笑,我們明明只是想好好活着,明明什麽也沒有幹,可就是有源源不斷地災難在朝着我們襲來,這次是媽媽,下次……就是我了吧。

我們是人,不是蝼蟻,活着是義務,也是不容置喙的事。

可現在,我想開了。與其茍延殘喘的活着,倒不如陪着她同享樂極,即便生命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我也顯然只是這個所謂的後者。更何況人生一大寄托就這麽離我遠去了,我有了輕生的執念也算是水到渠成。

尤其是在寂靜無聲的夜裏,八十平米的小房子竟也變得龐大恐怖了,像是夢回那個凄清的小別墅,哭聲常伴,哀鴻遍野。

我終于明白那時的她為何會害怕的躲在房子一角,又終于明白她為何總是壓抑地想打我了。

因為在這種環境待久了,會不自覺地産生幻覺,幻聽,讓我想起那個倒在血泊的她,和陰森恐怖的別墅。

這都是我一輩子不願回憶起的畫面,可那段時間,我只要閉上眼,就都是這些畫面。

我甚至在想,媽媽死去,我是否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所以我只能麻痹自己,在大把大把的安眠藥之下入睡。

将她下葬,已是一周之後的事情了。樓下阿姨怕我想不開,幫我安排了不少事宜,我雖然提不起勁,但的确很感謝。而那個肇事者,是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人,但實則,還有過犯罪前科。

既然已有前科,一切似乎都變得迎刃而解了,他們準備草草結案,甚至準備一命抵一命息事寧人。可我堅信此時并非如此簡單,就一拖再拖,據說警方那邊拿我沒辦法,就先将他判無期徒刑,倘若有平反再做定奪。

只能如此了,我深深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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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棠女士的葬禮,我堅決選擇大操大辦,甚至想要一人承擔。老板娘卻不肯,讓我找找有沒有什麽親戚,起碼可以幫扶一下。

我在為媽媽整理東西火化的時候,看到了一個日記本和一個老舊的通訊錄,通訊錄裏只記錄了一個名為陳煜的人。

我打電話過去,很快就接了。

“哪位?”

“是陳煜麽?”

對方悶悶“嗯”了一聲。

“我是陳棠的兒子,請問你是她的……?”

那邊沉默了很久,正當我以為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居然開口了。

“我是你舅舅。”

我非常震驚,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一個舅舅。

他向我問清了地址,就挂掉了。

不出半天,他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臉上雖然有些皺紋,整個人卻仍舊很年輕,穿着文質彬彬的西裝,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地審視着我。

他開門見山,直接說:“我帶了十萬現金,不夠的話我還可以讓人送。”

我忙不疊搖頭,當然夠了。

“小棠的事,我已經了解了。來的只有我一個人,是因為我和你媽的父母已經不在了。”

我輕輕嘆氣,遺憾萬千,但他仍舊不動如山,嚴肅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我不禁發問:“你不難受嗎?”

他輕輕擺頭,卻說了不一樣的話:“難受也沒有用,死的人也沒法複生,相信他們也不願看到我們這些活着的人傷心。每個人的生命總得走到頭,我們不過是晚了他們一步罷了。”

我哽住,苦笑一會兒,還真是如此。

他接手了所有的事宜,我們沒有請多少人前來參加,多半是街坊鄰居,他們知道這件事後都唏噓不已,還拍拍肩讓我節哀。有了那位舅舅的勸誡,我倒是想開了不少,悲傷沒有多少,更多的是迷茫。

喪禮一過,他就匆匆離開了。他似乎非常忙,只通知我有事打他的電話。

日子再次歸于平靜,而我,仍舊沉湎過去。

舅舅留給我一筆錢,我就幹脆辭去工作,自暴自棄的在家裏呆着。窗簾不開,整間屋子都是陰翳的氣息,但我無所謂,許是把媽媽接回家的緣故,倒也沒有很多幻覺了。

泡面,零食,甚至是一直舍不得點的外賣,都成了我的主食。或是直接不吃,昏天地暗地睡了一天一夜。

我沒有看那些備考資料,刻意将手機關機了整整五天,我想要一個清淨的時光,一剎那也好,請給我這個間隙讓我緩過神來。

以至于有人敲響我的門,我都以為是幻聽。

“陳枵!怎麽手機關機了!你開門!”

我似乎聽見了孟停晚的聲音,我向着門口走去,打開門的時候就落入了一個懷抱。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是出了什麽事。”

我險些看不清這個人,因為他背着光,背着那個我許久沒見到的陽光,耀眼且不自在。

真的是孟停晚。

但我仍舊提不起勁兒,強顏歡笑地說:“是啊,的确出了事。”

他似乎有些慌張:“什麽事?”

我随意搪塞了兩句:“家人出事了,沒什麽。”

時至今日,我也能說出“沒什麽”了。

他安慰了我兩句,看着亂七八糟的房子皺了皺眉,我也懶得問他為什麽會知道我的住處了,只不過和往常一樣的癱在了沙發上,了無生氣。

他嘆了嘆氣,還是任勞任怨的幫我忙了。

我看着他,頗為感激,可雙臂就像灌了鉛似的擡也擡不起——渾身乏力,睡多久都不夠。

不知不覺間,我就慢慢睡着了,再次醒來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

我迷茫地望了望四周,發現竟是躺在了床上。開燈,床頭櫃上放着一杯早已變涼的開水和幾粒藥丸。我抽出杯子下的字條,淺淺一笑。

“給你買了發燒藥,好好休息。”

字如其人,隽秀工整。原來我發燒了,可我自己都沒發現。

孟停晚的溫柔,細心和善良,都是我無法割舍下他的原因。

我喝下了藥,卻依舊很暈。我明白這些事情是無法立竿見影的,但仍是有些無奈。

多久了?自己怎麽一直是這個樣子。

我試着拉開塵封已久的窗簾,看似還是黑夜一片,卻發現已是東方既白了。

我恍惚地望着它,卻也如釋重負地笑了。

新的生活總要來臨,對吧?

我選擇振作起來了,盡管我的身體還在叫嚣着疲憊和無力,但我仍是想邁出這一步,為了黑白照片裏那位笑容依舊的女人,我也願意。

在那之後,我又同以往一樣了,上班、吃飯、鼓勵自己也成為了我的常态。但是孟停晚卻沒再來過了,發的信息他都一概沒回,似乎時光倒流,再次回到了之前那段杳無音訊的日子。

但好在沒有什麽可以打擊到我了,一個人過雖然冷清了點,但算得上安靜,多了些休息和學習的時間,也算不錯。

我以為孟停晚是在忙,卻發現并非如此。

那日我去商場送外賣,遠遠地瞧見一群人從樓上下來,本只是不在意的瞟了一眼,卻突然定住了雙腿。

他怎麽在這?

那群人約莫有十來個人,皆為俊男美女,我穿着沾滿油漬的工作服似乎和他們格格不入,所以我準備悄悄離去。

“诶,前面那個棕色衣服的小帥哥,長得挺帥的,給個手機號呗。”

一個清甜的女聲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頭一看,那群人竟已出現在了我的身後。

我有些緊張,就望向了中間的孟停晚,企圖能夠尋求點幫助,可後者卻極其疏離,視若無睹的和一旁的人說話。

“小帥哥,可不可以吱個聲嘛。”那女孩嬌嗔的拉着我,其餘的那些男生紛紛起哄,唯獨孟停晚冷眼旁觀,我也不知是高興還是該失落,于是将手抽了出來。

“不了,我沒智能手機。”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我趁着這個間隙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人家話都說這個份上了,小雲你可別強求人家了。”

“诶,不對啊,停晚,這人不是上回在食堂碰見的麽?”

我背影一僵,想走,卻頓住了。

孟停晚突然變成衆矢之的,他們等着他的回答,我同樣也是。

良久後,他才慢慢說:“不是,你認錯了。”

時隔十四天,聽到孟停晚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我笑了,卻比哭還難看。

他給了我希望,又給我失望,我像是他沒有思想的傀儡,一根根無形的線操縱地不僅是四肢,更是跳動的心髒,喜怒哀樂仍憑他願。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默默的離開了,孟停晚也沒再回來找過我,像是當我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罷了,早晚的事,習慣就好。

孟停晚在我的世界裏消失了整整一個月後,我又收到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我有錯,但是我要出國了,以後山高水闊,有緣再見。”

我猛地一顫,二話不說就跑了出去。

讓我見見他最後一面也好。

院子裏堆放着不少旅行箱,一輛小轎車停在一旁,但我沒有理會,只是用力拍了那扇大門。

“孟停晚!出來!孟停晚!”

一旁的司機看了看我,終究沒上前阻止。

“咚咚咚——咚咚咚——”

一直到我的雙手都拍紅了,裏面也沒一點動靜。

“诶,小夥別拍了,人估計還在裏頭收拾東西呢……”司機想安慰我,卻不想門突然開了。

我趕緊上前一步,卻對上了他冰冷的雙眼。

“孟停晚,你要出國了,恭喜你。”我只說了這一句話,就笑着離開了。

“以後都不用來找我了。”

我頓住腳步,雖然意料之中,但還是輕輕問了句:“為什麽?”

“……”

我看着他,他卻看都不想看我。

“那段時間,我生病了,不是想要故意冷落你的,如果是這個原因我願意道歉,但你甚至連一個理由都沒說,就這樣否定我了?”

終于問出來了,還真是一身輕松。

“……我們不應該做朋友,各種意義上。”

我聽到這話,只是嗤笑一聲,還真是猜的八九不離十。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我和他有雲泥之別,這就是一輩子都過不去的坎。

“好,再見。”

我義無反顧地離開了,不帶一絲牽挂。

山高水闊,但誰人不知?再見亦是陌生人了。

我只是退回了我觀望的位置而已,無喜亦無悲。

可我又錯了,在我以為已經是塵埃落定的時候,一記重錘,又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患癌症了。

2012年5月1日晴

守得雲開見月明,可我守不到雲開也見不到月明了。

得到這個結論,我倒沒什麽難過的。不過是一個生命的重啓,并和一個想念的人見面罷了。

————陳枵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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