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知肚明

她剃了個光頭,還帶着一頂帽子,除了氣色有點差以外,其餘的都還不錯。她指了指一旁的沙發讓我坐下,我們相顧無言,皆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喬子姍的臉上還挂着那張招牌微笑,似乎一切都沒變,她仍舊還是天臺上桃腮粉面的姑娘。

“真沒想到……會這麽巧。”良久後,我聽她說道。

的确,兜兜轉轉這些年,竟還能和她見面也是意外之喜。幾年未見,她已為人母,而我仍舊碌碌無為,一時間不知是該唏噓,還是該慶幸。

慶幸她的豆蔻年華還未匆匆離去,慶幸她的漫漫長路不會就此止息。

老友相見,只需一個眼神就能通其意,只需一句寒暄就能紅眼眶。我們只是這麽幹坐着,可此刻的默契卻是無與倫比的。她似乎也很高興救助她的人是我,因為這樣,我們之間就會有千絲萬縷的羁絆,不再像曾經那般只憑片語就會分道揚镳了吧。

我沒有告訴她自己也患了癌症,之前是因為怕對方嫌棄自己身上帶病,不會同意。現在則單純的不想讓她擔心,因為按照她的性子,知道我也自身難保的話,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由是如比,我還是決定繼續隐瞞下去。

我和她還沒說幾句話,就被叫去抽血了。雜七雜八的手續辦了一大堆後,又經歷了一次漫長的體檢,等到全部辦完了早已饑腸辘辘了。我跟着蔣醫生去買了點吃的,這才回到喬子姍的病房。

夜上闌珊,華燈初上。站在門外都能看到屋子裏溫暖的柔光,她似乎在和什麽人輕聲交談。

我猶豫片刻,才決定敲門,門也很快開了。

看到來人,我渾身一僵。

“……”

“……”

我趕緊低下了頭,放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心髒也像是得到響應一般急促跳動。我盯着自己泛黃的帆布鞋,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一扇門,阻隔的不僅是我和他,更是不同的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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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傳來了喬子姍的詢問,他卻視若無睹,徑直走了出來并且關上了門。

我還沒緩過神來,他就推了我一把。

“你來做什麽?”

我踉跄一下,怔愣地擡頭望他。

嫌棄,漠視,甚至是厭惡,我都從他的那對雙眼裏讀到了。

我迷茫地搖了搖頭,我們不是才幾個月沒見麽……為什麽,為什麽他會變成了這樣。他似乎變得更優秀了,帥氣依舊,衣冠楚楚,甚至還多了一股儒雅穩重的氣息。可這雙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

“你還來做什麽?是嫌這不夠亂?還是成心過來看我們的笑話?”

我趕緊搖頭:“不是啊,怎麽可能……”

“呵,”他用一聲冷笑打斷了我,“陳枵,我自認為和你說的已經夠明白了,咱們本就不該在一個世界,請你明白這個道理。”

我啞口無言,機械地點了點頭。

我就是因為太明白這個道理了,所以才時刻壓抑着那顆愛你的心。

正因為不在一個世界,我從未想過再次打攪過你們的生活,從來。

可現在,是産生誤會了什麽嗎……

“既然你都明白,為何還要來?”他譏诮,甚至連多看我一眼都不願。

我的心抽的一疼一疼的,但還是輕輕答道:“因為子姍的白血病需要我。”

他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土崩瓦解,下一秒又恢複平靜,或是變得猙獰厭惡。

“居然是你!請回吧,我和子姍不需要你這種人的幫助。”

那臉上的鄙夷,一覽無餘。

我那顆跳動的心,在那一剎那,停了。憑借着身後的牆,我才沒能就此跌落下去。我深吸一口氣,顫着聲音問了一句。

“為什麽?”

難道曾經那一千個日日夜夜都是他的謊言?難道我所認識的孟停晚一直是這樣的嗎?他的謙和,禮貌,談吐非凡,甚至是對所有一視同仁的态度,都是假的?那個我喜歡了三千天的人,怎麽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問為什麽?”他輕笑一聲,而後咬牙切齒地繼續說道,“為什麽?我也想問你們為什麽介入我的家庭?我也想問你為什麽全都不告訴我?我作為一個小醜被你耍的團團轉,你很得意吧?”

我徹底跌坐在了地上,看着那個背着光且面目猙獰的人,如鲠在喉。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我真情實意的待你,不要求你為我付諸一星半點,可事實呢?連一句真話都等不來。我甚至還在最孤獨無依的時候,向你傾訴,對你依賴,卻不知我面前的人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天知道我有多恨你們,爺爺去世,媽媽以淚洗面,本是溫馨和睦的家被攪成一鍋粥……我也想将這些抛之腦後,但可能麽?我看着你的臉,就想起了爸爸錢包裏的那個女人,所以我不可能不恨,就幹脆和你斷了聯系。”

原來比我想的還要早。

“但你呢?一直将我蒙在鼓裏,甚至是一句解釋,一句所謂的實話都沒有。看着我被你蒙騙至今很開心吧?你那時和我提做朋友就是觊觎我們孟家的家産吧?哈,無論如何,恭喜你做到了,做到将惡心帶進我們整個孟家了。”

他突然就提起了我的領子,對着我的左頰狠狠地打了一拳。我整個人還是懵懵的,恍惚地看着面前這個人,腦子嗡嗡地響,似是話都不會說了。這些話在我的久久盤旋,揮之不去,竟是比他打我的那拳更加痛。

我輕輕推開他,他随之放開了。

“第一,我和媽媽從未觊觎過你們孟家的家産。第二,媽媽的确有錯,我替她在這道歉:對不起,但她已而離去,請不要再拿她說事。第三,我來到這裏只是為了幫助子姍,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想過。”

我的語氣相當平靜,看着那個氣急敗壞的人,瞬時間想開了許多。

是啊,我從未了解過他,怎麽就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呢。

孟停晚憤恨地踢了腳一旁椅子,最後指着我大聲呵斥:“行!這可是你說的!別再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了!給我滾!”

我平靜地接受完他的辱罵後,悄無聲息地站起來了,走了才幾步,我突然揚起了笑,扭頭對他說道。

“知道我為什麽會接近你麽?因為我是同性戀,我從未把你當兄弟,不過是想和你發展關系罷了。”

說完後,我轉身離開,聽到身後摔東西的聲音瞬間解氣了不少,腳步也變得輕快了。

我就知道說這句話會惡心到他,這樣我在他的心裏就不僅冠有“小三兒子”的名號了,還加上了惡心的同性戀和想搞亂/倫的變态。他會更加厭惡我,也會厭惡優秀的自己會惹上這種麻煩。

殺敵一千,亦自損八百。

蔣醫生見我又回來了,不明就裏地問了兩句。我輕描淡寫地說出了捐獻骨髓的事多半是黃了,他沒說什麽,相反還挺替我開心。

“還有我呢,我先幫你把錢付着。”他拍拍我的肩,笑得燦爛溫柔。

我強顏歡笑,算是允諾了。

活着吧,活着或許才能找到希望。

我們雷厲風行地收拾好了東西,匆匆來了又要匆匆離去,好在沒有什麽需要帶走或者牽挂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了。蔣醫生幫我墊付了返程的機票,我很感激這個僅僅認識兩個月的人,關鍵時刻總是有他幫忙。我坐在飛機上,看着綿柔的雲層,頓時悲從中來。

就像是鬧了場沒有觀衆笑話,臺上自導自演,逢場作戲,臺下空無一人,渺無人煙。

黃粱一夢,可我仍舊眷戀夢中人。

當真可笑。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我又回到了那方醫院的窗口邊眺望遠方,旅人的風塵,孩童的嬉戲,就連是家屬的哭鬧,我都感受的一清二楚。我開始接受治療了,但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目前的我仍舊只是喝點藥,安排的手術在下周進行。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會是什麽,但或許是因為看開了。雲淡風輕,又無牽無挂,做事才多了些灑脫。

死亡或是新生,我都将期盼。

可等待我的,萬萬不該是那個孟停晚。

偏偏他再次闖進了我的生活,将我早已安排妥當的計劃打亂的一團糟。

“怎麽,還在住院?”

我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仍舊在閉目養神,甚至當他不存在。

“裝聾裝瞎?把戲可真多。”他上來就把我的下颚單手掐住,逼迫我睜眼。

一周不見,銳氣依舊。

我掙紮了一會兒,他就放開了,甚至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

“實不相瞞,我不想這麽對你的,但你的态度實在讓我有些不悅,還請見諒。”他兀自坐在一旁,認真地對我道歉了。

我一愣,撇過頭去沒有原諒。

他聳聳肩,似乎并不在意:“沒事,實話說了,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子姍。”

果然。

“我們找了一周,仍舊找不到比你匹配度更高的人了,傑森給我下了最後通碟,如果不能把你勸回去我就可以不用回蘇黎世了。”他似乎有些挫敗,舉手投足間卻仍保留傲氣。

“所以陳枵,你還願意回去麽?”

我嗤之以鼻,能夠将這些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并且理所當然也就只有孟停晚了。實話說,我仍舊想幫喬子姍。但我不是賤,他曾說的那些話,我可都記得一清二楚。

和孟停晚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我最想做的事。

“你說呢?”我反問。

他似乎被噎住了,纡尊降貴地說了聲:“對不起。”但态度相當不誠懇。

我想起了兩年前在心底開的那個玩笑,現在,我突然就很想說出來。

“不可能。除非……你和我談戀愛。”

我笑得肆無忌憚,因為我知道,孟停晚能答應可是有鬼了。

我就是吃準了他不會答應,才故意說出來惡心他的。

他果然氣得跳了起來,指着我愣是沒有罵出來,在屋內來回踱步了數十次後,突然站定了。

“好!我答應你!”

他的臉上卻是烏雲密布。

這次換我愣了。

2012年6月22日晴

挨這一拳是替她還債,轉身離去就能和他永別。

但願真能如此。

————陳枵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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