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随風而逝
這夜繁星點點,蟬鳴聒噪,我卻輾轉反側,疼得死去活來。
我本是早已睡着了的,誰知這肝卻絲毫不能消停,活生生把我給疼醒了。似是有一千根銀針在自己的腹部亂紮,卻又無影無形,時歇時起。我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輪又一輪,只願這太陽快些升起,起碼能讓蔣醫生過來給自己看看。
明天可是個重大的日子,若我這具殘脆的身體出了什麽岔子,可就相當棘手了。
所以我趁着夜深人靜,悄悄把最後半瓶藥全都喝完了。
我整夜坐在床邊,一夜未眠。天亮了,金發碧眼的護士來找我時,我才動了動身體。
她好像被吓了一跳,看到我這副頹然的模樣用英文問了句我身體是不是不舒服。我搖搖頭,踉跄地跟了過去。
醫生們步履匆匆,似乎都對這次手術格外看中。我因為沒有休息,頭暈目眩的,時而坐在一旁,時而又會不知所雲的跟上去。好在沒人注意到我的異樣,只有蔣醫生關懷了兩句。
他們将我安置在了一處躺椅上,一盞盞白熾燈在我的四周亮起,幾個醫生護士在我的身邊團團轉。我突然有種莫名的緊張,卻發現自己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
他們在我的左臂靜脈處采集全血,起初有些刺刺麻麻的,後來可能因為習慣了,倒也變得還好。只是這燈分外晃人,大家的視線都集中于我的手臂上。
我不知道需要捐獻多少,但我知道這個過程是極其漫長的。那腹部又在隐隐作祟了,疼得我只能咬緊牙根,才能防止自己會暈過去。周遭明明極其安靜卻讓我覺得分外吵鬧,甚至那些人影我都看不清了,只看的見一些人頭攢動,讓我束手無策。
我還在死死咬着我的下唇,即便嘗到了甜腥味那疼痛都得不到一絲緩解。我自認為已經夠忍耐了,但還是難以控制地向後倒去。
很奇怪,後腦勺碰觸的不像是硬邦邦的椅背,而像是一個溫暖的手掌。
與此同時,我的身畔傳來聲音。是個男人,說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似乎語氣不友善,還有幾句洋罵對着這些醫生。
但我太累了,沒有分出一絲一毫的心思去睜眼看究竟是誰。
我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整個人猶如沉入了幽藍的深海裏,我的四肢提不起力,只能就這自己落入更深的海底,而後就此泯滅。
“陳枵!陳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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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呼喚我?
“快醒醒!”
究竟是誰……
我的四周突然照進了光,似乎有一只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慢慢帶我離開了無邊黑暗。
我疲憊地睜開眼,聚了幾次焦才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你終于醒了!陳枵!”
我循聲扭頭,看到了急躁慌張的孟停晚。
他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似乎覺得自己很失态,就理了理雜亂的頭發,若無其事地說:“醒了?”
我輕輕點頭,因為喉嚨幹澀得開不了口。
他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就起身給了灌了杯水,我接過杯子的手還有些不穩,一杯水也被我灑得差不多了。
“捐點血就連杯水都不會喝了?還是個男人麽?”
不用看我都知道他的臉上會是多麽的鄙夷。
我抖着手放回去的時候卻被孟停晚半路截胡,可能是嫌我太慢了沒耐心。
我靠着床輕輕嘆氣,大概猜到了蔣醫生拿來的那個藥究竟是有何用處。
是想潛移默化的将體內的病毒短暫的催眠下去,和安眠藥的功效是大同小異的。而前者是循序漸進,後者是一觸即發,萬變不離其宗罷了。
他看我面色好像仍舊很差,甚至連和他争論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語氣稍微好了點。
“你這頂多就算獻個血,當時抽血的時候很疼麽?怎麽把自己的嘴唇咬成那副模樣。”
說着,還直接掰開我的嘴,用指腹擦了擦。
我掙紮下來,冷眼相待:“怕疼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是啊,你這個藥罐子怕疼就更沒什麽奇怪的了。”他揶揄道。
我的上下眼皮在打架,因為昏迷的這段時間休息的并不好,所以想繼續睡個覺。
孟停晚也默契的沒再說話了,也不知道他走沒走,只是整間屋子變得安靜多了。我漸漸進入了夢鄉的時候,手卻被被人突然抓住了。
我渾身一僵,算是立刻醒了。
但我沒有睜開眼,我倒要看看這孟停晚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他只是小心拿起了我的手,不知在把玩還是在幹什麽,輕輕握了握後,突然在我手上和手臂上塗上了冰涼的藥膏,慢慢抹勻。
我很驚愕,但是依舊不動聲色。
統統都是假象,我告訴自己。
後來孟停晚好像放開了,又坐了很久後才悄悄離去。而我卻再無睡意了,只是看着我的左臂發呆。
孟停晚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據說我昏迷了兩日,得知我醒了,蔣醫生也很開心,總會在黃昏之際為我送藥送飯,還給我分享喬子姍的情況。
她最近仍在昏迷,醒來後通體發熱,皮膚泛紅,算是開始了初步排異現象。我很擔心她,卻因為身體緣由,無法前去看望。蔣醫生明白我的意思,常常會幫我看看她的情況,我對他感激不盡。
孟停晚沒再來了,于我而言可真是松了口氣,他不來我也省得應付,一個人在病房裏該吃吃該喝喝,別提多快活。
眨眼間,一周過去了,我的身體才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時而骨頭會酸痛,時而雙腿麻木得走不了路,醫生給我開了止疼藥,我很開心,我的肝常常會疼,也算是起了一舉兩得的功效。
蔣醫生也提過或許是我自身缺鈣的原因才比別人恢複的慢,甚至給我買了牛奶,叮囑我每日喝下。
蔣醫生實在是太細心了,偶爾我自己沒發現的事情,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又是一個恬靜的傍晚,我和蔣醫生照例閑聊。
卻有個粗魯的人沖了進來,我和蔣醫生皆是皺了皺眉。
孟停晚,一兩周不見,仍舊是那副風神惡煞的模樣。
他見着我們,也皺着眉,随意将手中的飯菜仍在桌上,然後大馬金刀地坐到了沙發上,盯着我倆也不說話。
蔣醫生見情形不對,和我叮囑兩聲後就先一步離去了。
病房裏瞬間只有我和孟停晚兩個人,我不想看他,就閉眼假寐。
“和他談笑風生,對我就冷眼相看,是我孟停晚欠你的嗎?這麽有能耐?”他踹了一腳旁邊的椅子,喧賓奪主。
我無奈,睜開眼看着他:“怎麽了嗎?”
“怎麽了?一開始可是你說讓我和你談戀愛的,結果水性楊花,四處沾花拈草的又是誰啊?”他鄙夷地瞪着我,我也無所畏懼地瞪回去。
“孟停晚,我從未要求你真的來和我談戀愛,更何況蔣醫生很好,他和我并不是一類人,你扯這些又有什麽用?”
“喲”,他戲谑地笑了,“一口一個‘蔣醫生’得叫,還真當自己說的是耳旁風呢。得了,過了這兩個月,你和誰厮混去我還真不稀罕。”
我輕輕颔首,最好是這樣。
他突然将丢在桌子上的飯菜提了起來,準備一把丢進垃圾桶裏。我趕緊制止,好歹也是錢,一口沒吃就被丢了也太浪費了。
“別丢,你給我吧。”
反正我現在也是吃了吐,吐了吃,多吃兩口也無妨。
孟停晚狐疑地望了望我,最後冷笑一聲将它丢給了我:“還別說,你們gay釣男人的本事可真有兩把刷子。”
我咬牙,最終也沒多說一句。
他估計是以為我一邊接受蔣醫生的東西又一邊接受他的飯菜,來者不拒還故作清高,釣着兩個人不肯放下。但孟停晚能說出這種話我可真不吃驚,早已習慣了而已。
他突然搬了個凳子坐我床邊,托腮看我吃。我因為肝腸處隐隐作痛,吃的相當慢。所以孟停晚“啧”了一聲,奪去了我手中的筷子,一副要喂我吃的架勢。
“貓都沒你吃的慢,張嘴。”
我木讷地張了張嘴,一筷子的飯順勢進了我的嘴裏。我慢慢咀嚼,一股惡心之意油然而生。
又要吐了。
我熟門熟路地下床嘔吐,大有肝腸寸斷的架勢後,我才扶着牆回來了。
孟停晚見我回來了,有些一言難盡,最後也沒再喂我吃了,疑惑地問:“你的嘴唇還沒好麽?怎麽又滲出血了?”
糟糕,這是口腔出的血。
我閉緊了嘴,若無其事地用紙擦幹淨了。
“沒有,已經好了。”
孟停晚卻完全不信,從床頭櫃裏翻出了什麽藥,遞給我。
“維生素,吃了它口腔潰瘍好得快。”
我接過吞下,慶幸孟停晚沒有懷疑。
就是不想讓孟停晚知道,沒有為什麽。
孟停晚仍舊沒走,只是坐在我的床邊端詳我,也沒再刁難。
“你們gay……天生喜歡男的?”他突然問道。
我沉默,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喜歡男人是天生的,但喜歡一個人卻并不是天生的。
我們也是普通人,愛恨癡嗔樣樣具備,喜歡一個人也願意無條件的去争取,但限制因素太多,結局常常會形同陌路。
“你喜歡我,多久了。”突然聽到他低沉地問。
我渾身一震,輕飄飄地說:“不久。”
也就一千多天。
他嗤笑,聳了聳肩:“我想也是。”
良久後,我們都沒再說話了。
喜歡了你很久,但你或許不知道,我卻早已止步于此了。
腿疾可治,心疾無醫。
2012年7月20日晴
病情已惡化,甚至連筆都快拿不穩了。
無事可說,那就願人間無憂,歲月安康吧。
————陳枵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