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梁明月帶着游星河先去米粉店吃了米粉,又去書店看了一會兒書,等到下午三四點,太陽漸漸西落了,才準備回家。

下午的街道暑熱未退,太陽雖不像正午那般灼人,但依舊小有威力。梁明月帶着游星河挑着陰涼的小巷走,兩人一前一後。

游星河話不停,一會兒問別人院子裏長出來的樹是什麽,一會兒問別人門口貼着的對聯寫的是什麽。一會兒逗人家門口的狗,一會兒招人家牆上的貓。

梁明月知道他是怕尴尬,耐心地回答他,偶爾停下來等他,看他招貓逗狗。走到一處窄巷,游星河又看到一只大黃貓趴在破石牆頭睡覺,他逗了幾聲,那貓都不睬他。他幹脆踩上路邊的碎磚,準備攀上牆頭抱貓。他雙手剛撐上牆,腿被人抱住了,他以為是梁明月,低頭一看,是一個蒙着臉的男人,旁邊還站了一個蒙臉的男人。而梁明月已經走遠,他大喊:“梁明月!”

對方狠狠拽下他,他腦袋磕到牆上,眼前一黑,他聽到蒙面男喊:“就是他,就是他,快快快,快打暈他!”

在牆頭睡覺的貓受到驚吓,喵嗚一聲慘叫,跳着逃跑了。

游星河拼命掙紮和大喊:“梁明月!”

梁明月聽到喊聲馬上往回跑,踢翻了一個蒙面男,又把要拖走游星河的蒙面男踹翻在地,游星河被扔到一邊,梁明月和蒙面男扭打到一起。

游星河看到被梁明月踢翻在地的蒙面男準備起身,趕緊手腳并用地爬過去,撲倒對方,拎起磚頭毫不猶豫地砸對方的頭,才兩下,那人被敲出滿頭血,暈倒在地。

游星河看到血,趕緊閉眼。他暈血,但明白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暈倒。梁明月還在跟另一個蒙面人扭打,那人罵個不停。游星河豎着耳朵聽着,手裏拎着磚頭慢慢靠牆站起,他想着睜下眼,或許幫梁明月敲翻那個蒙面男。他還沒準備好,突然有人朝他身上倒過來,一直罵人的人也安靜了。

巷子深處傳來激烈地狗吠,吵成一片,打破了巷子裏午後的平靜。游星河摟着身上的人,他知道是梁明月,濃烈的血腥味鑽進鼻腔。他心跳加速,睜眼看到梁明月痛苦的臉。他雙手捂着肚子,那裏插着一把刀,鮮紅的血正透過他的指縫往外淌。

對面是被扯下面罩的男人驚慌的臉,他下巴上有顆大黑痣。他罵了句髒話,轉身逃跑。

梁明月背靠着他:“快,快閉眼!”

游星河摟着他坐到地上,大聲吼他:“你閉嘴!”

他的心髒跳得很快,他捂緊他的手,“捧住,捧住,我叫人,我去找人!”

腦中好像有幾萬輛火車同時開動一樣,轟鳴地響着,震得他全身發抖。腦中只剩下一種聲音:“不能暈,不能暈,不能暈,不能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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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明月喊他:“星河,星河!”

他的臉漸漸變得模糊,游星河快要摟不住他,他閉緊雙眼,聲音發抖:“我去叫人,我去叫人!”

梁明月撐着牆看他連滾帶爬地向外跑,一路跌跌撞撞摔着跟頭,他邊哭邊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巷子裏的狗叫聲越來越大。

耳邊有很多人在說話。

“嗯,沒有傷到內髒,真是萬幸吶!”

“還好紮得不深,要再深兩厘米,就破膽咯。”

“好好休息,很快就好。”

游星河慢慢睜眼,對面的梁明月很模糊。他揉眼,依舊模糊。他正望着他輕聲笑着。只有他一人。

“你醒了!”他說。

游星河拼命揉眼睛:“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

“吓死我了。”游星河揉到眼睛痛,還是看不清梁明月。

“都過去了。”梁明月安慰他。

“我眼睛好像有問題,我看不清你。”游星河起身,想要走近了看梁明月。

可是他往前一步,梁明月退一步。他無法靠近他。

“你動什麽!”他不滿道:“你剛做完手術,不能亂動!”

“我要走了。”梁明月說。

“你去哪裏?”

“回家。”

“你傷還沒好,不能回家!”他大喊。

“你哥來接你了!”

他回頭,看到病房門口站着游日海,他穿着黑西裝,紮着黑領帶。胸口戴着白菊花。他看他卻看得很清楚。

“你怎麽穿成那樣?”像參加葬禮。

“我們要走了,星河。”游日海向他伸手:“我送你出國。”

他回頭看梁明月:“你跟我一起走好嗎?”

“不行。”

“為什麽不行?”

“你喜歡我嗎?”梁明月又問他。

游星河很不耐煩,怎麽到了這種時候還要問這種問題。

“你瞎嗎?你看不出我喜歡你嗎?”

“星河,你不能喜歡男人。”游日海冷酷的聲音響起。

游星河看他:“為什麽?”

“不行就是不行,沒有為什麽。”

“我喜歡明月,我要跟他在一起!”

“你要跟他在一起的話,我就不再是你哥哥,爸爸也不再是你的爸爸。”

“你要将我趕出游家?”

“你本來就不是游家人啊,你忘了嗎?”游日海笑得陰森,他指着前面:“梁明月也已經死了呀,你忘了嗎?”

“你騙人!”

游星河大喊,眼前一黑。

“他只是受到了驚吓,加上暈血,睡一覺就好了!”

“真的睡一覺就好了?他撞到了腦袋了啊,不會有事嗎?”

“已經檢查過了,沒事的!”

……

又有人在耳邊不停地說話,游星河想,真的吵死了,就不能讓他好好睡一覺嗎。他生氣地睜眼,看到一名白大褂圓臉醫生,他轉動眼珠,旁邊還站了一名黑臉警察。

醫生笑眯了眼睛:“你醒啦,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語氣像哄小朋友。

警察松了口氣:“你可終于醒了!”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急切地喚他:“星河,星河!”

他扭頭看到了眼睛渾濁的三爺爺,他看起來很焦急,皺成菊花的嘴一張一合着,他數他嘴裏的牙,好像還剩下六顆。

游星河突然想起什麽,擡頭望向門口,病房門半敞開,空無一人。他又扭頭看向隔壁病床,上面沒有人。他腦袋發漲,不得不捂住頭□□:“頭好疼!”

他剛出聲,發現嗓子好像被扯過似的,又疼又啞。頭上裹着紗布,他想起被人拖下牆的場景。

“梁明月呢?他怎麽樣,還活着嗎?”

沒有人回答他,四周寂靜得好像沒有人一樣。胸口被掏了一個洞,有什麽正被瘋狂地灌進來,漸漸淹沒了游星河。他頭疼,嗓子疼,全身疼,快要無法呼吸。不受控制的眼淚溢出眼角,他不想管了,是夢也罷,是現實也罷,被人看到也罷,都随他吧。

“這孩子,是不是驚吓過度啊?”

許久之後,游星河聽到醫生小心翼翼地問。

“我懷疑是,會不會失憶啊,畢竟腦袋被撞過!”警察跟着說。

“天啦——”三爺爺聽起來快要暈倒了。

游星河想,如果這是夢,那也太扯了。尤其這些說話的人,尤其欠扁!和游日海一樣。游星河慢慢睜開眼睛,瞪着床前的三人。燈光晃眼,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再次花了眼。

“耍我很好玩嗎?”

“你真的沒事?”三爺爺湊近了問,渾濁的眼球轉來轉去。

游星河氣憤地推開他,從床上坐起,他起得太猛,腦袋發暈。三爺爺趕緊扶住他:“明月剛做完手術,還在觀察室呢。”

游星河瞪他:“你怎麽不早說?”

三爺爺笑得尴尬,大家都被他一句“還活着嗎”驚到了。

“很嚴重嗎?”

三爺爺看醫生,醫生搖頭晃腦說:“不是很嚴重,但也不是不嚴重。”

還是那種哄小朋友的語氣,游星河不想再跟他說話,默默下床套好拖鞋往外走,第一步走得踉跄。

黑臉警察扶了他一下:“待會兒我們做個筆錄好嗎?”

游星河想起那顆黑痣,指着自己的下巴:“有個人,這裏有顆黑痣。”

警察臉色大變,游星河慢騰騰地挪出病房,外面是長走廊,空無一人。旁邊的房間門口挂着“內科”的招牌,牆上用八十年代的複古紅色字體寫着“請勿吸煙保持安靜”。外面的院子裏三棵大香樟在暮色裏晃動着枝丫,香樟樹濃郁的氣味迎風送來。

好像做了好幾場夢,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還是此刻依舊還在夢裏。游星河已經快要分不清了。

三爺爺跟過來,游星河回頭:“明月在哪?”

他指指樓上:“剛做完手術,還沒醒呢。”

游星河走了兩步發現三爺爺還跟着,沖他擺手:“您不用跟着我,我沒事。”

三爺爺停下腳步,看着游星河走到拐角上樓處。他在那裏停下,似乎想起了什麽,又回頭:“我哥在哪裏?他是不是已經來了?”

“他沒來啊,不過已經在路上了。”三爺爺說完補充:“他很擔心你。”

游星河嘲諷地笑,有些擔心不要也罷。

游星河在樓上轉了一圈,才找到那個所謂的觀察室,是個寬敞的單人病房,有個胖胖的阿姨護士守着。梁明月光着膀子躺在床上,嘴上套着氧氣面罩,手上還在輸液,肚子上纏着厚厚一圈白紗布。

心電機的觀測屏幕上,心電圖虛弱但平穩地走着,有節奏的滴滴聲讓人安心。游星河站在門口沒有進去,阿姨護士回頭看到他,招呼他進去。

“他什麽時候能醒?”游星河問。

“剛剛醒過一次了。”護士說。

游星河在床邊坐下,抓起梁明月的手,手背上有傷口,已經結痂。指甲縫裏都是黑的,大概是殘留的血跡。

他找護士要棉簽和酒精,護士給他找來。他捧着梁明月的手,給他清理手上的污垢,從指甲縫到指縫,他做得認真專注。護士看了會兒,覺得有人看着就走了。

梁明月再次醒來時,游星河正趴在床頭枕着他的手睡覺,後腦勺的白紗布透着紅。

他想抽出已經麻掉的手,還沒動游星河醒了,擡頭懵懵地看着他,一雙眼睛無法聚焦,游移不定。

“這是在哪裏啊?”他聲音發啞,好像沒睡醒。

梁明月用另一只手摘下氧氣面罩,“醫院。”

游星河看到他發白的嘴唇,他擡頭看頭頂的吊扇,綠色的扇葉,咵嗒咵嗒轉着,一圈又一圈。屋裏的燈光霧茫茫。窗口的香樟樹樹葉在動。一切好像又不真切起來。

他重新趴下去,捧着他的手貼緊臉,慢慢閉上眼睛:“我再睡會兒。”如果這是夢,他最好不要醒來。

“我的手很麻!”梁明月說。

游星河抓着他的手不動。

“星河——”梁明月曲起手指,撓他的臉。

“別動!”游星河按住他作亂的手指。

梁明月輕輕嘆息。

外面有夜風吹來,溫溫柔柔的,和吊扇的風混到一起,帶着香樟樹的味道。

“你沒事真好!”游星河閉着眼睛說。

梁明月撓他的臉。癢得很真實,游星河慢慢打開眼睛,對上梁明月的眼神,他的眼底深沉,游星河落下眼淚:“這不是夢吧,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到你死了!我好難過。”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梁明月擦着他的眼淚輕聲安慰,他應該被吓慘了,光是想想就很心疼。

在臉上摩挲的手指溫熱粗糙,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觸感。游星河捧着他的手不放:“我想好了,我不走也可以。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梁明月望着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游星河緊張地看着他的眼睛,他握緊他的手,猶猶豫豫地起身靠近,對着他發白的嘴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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