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多謝款待,女王陛下》

章節目錄 養女(一)

十六歲少女腳步匆匆地行走在王宮游廊之中,面上有難以掩蓋的怒色。她剛剛結束完馬術訓練,身上還穿着深色套裝,黑亮的馬靴撞擊地面,發出了貴族少女平日走路絕不可能發出的清脆聲響。

“父親!”至今仍保留着中世紀風格的大門被大力推開,金發少女纖細筆挺的身姿帶着清晨的最後一絲涼意,如同旋風一般卷入了國王的書房。

“小竹,你來啦。”花原都笑着看向女兒,似乎一點兒沒有察覺到她的怒火。

花簇手中緊攥馬鞭,沉着臉走到書桌前,深吸一口氣努力想要将怒意壓下。

“您到底是什麽意思?”

一國之君突然要□□,這樣大的事作為王女的她竟然在當天才知道,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哦,知道了嗎?你馬上就要有妹妹了。王室很久沒有這樣的喜事,畢竟你母親去世以後……”

“您難道不覺得這件事應該先與我和阿簡商量一下嗎?”花簇臉上再次出現了憤怒的表情,“還是說,這件事讓您難以啓齒?”

花原都臉色僵硬了一瞬,然後嘆氣道:“這件事已經定下了,希望你能謹守王室的教養。”

在得知那個不能說的秘密之前,花簇與父親的關系一直十分融洽和諧。但在母親去世之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父女關系之中深嵌着一根難以拔出的刺,不信任也愈演愈烈。

“呵,你自然可以自欺欺人,但休想我承認她。”花簇雖然早已對父親失望透頂,但還是無法理解他在這時候堂而皇之地收養那個孩子的用意。

畢竟一國之君有私生子女不奇怪,非要将私生女收作養女記入宗譜卻十分異常。這種情況往往意味着他十分喜愛那名子女,而這種喜愛通常會成為正統王室子女的催命符。

花簇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會成為盛朝帝國未來的女王,花原都也一直以此為前提來培養她,就算兩人如今關系僵硬,她也仍不覺得——或者說不相信父親有那樣厭惡自己。

花簇敢不止一次地頂撞花原都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她其實并非如何執着于王位,另一方面也與花原都對她長年累月的疼愛分不開。

花原都的臉上顯出了幾分疲憊,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只是道:“起碼在外人面前,不要失了王室成員的風範。”

曾經的溫情如今已盡數破碎,花簇對于父親不想解釋的态度失望至極。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父親對她張口閉口就只會說王室風範,貴族教養了呢?

她手中緊緊捏着馬鞭,只覺得一腔憤懑無處發洩。在母親去世之後,她得知父親早在那之前就有了別的愛人以及一名私生女,世界幾乎為之崩塌。

而如今,那名私生女即将登堂入室,讓她、阿簡和母親蒙受羞辱。

“您還有什麽資格說王室風範?”

“花簇!你知道自己是在對誰說話嗎?”花原都似乎終于忍無可忍,怒道,“你再不收一收脾氣,我如何能放心地把帝國交到你手裏!”

“你以為我稀罕這個王位?我——”

花簇壓抑在心中的不解、委屈與憤怒以此次事件為□□,幾乎要徹底爆發。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在科技高度發達的如今,只有王宮中的部分建築為了保持傳統風格而依舊使用古老的一扇門設計。書房的門因花簇剛才的打開并沒有合上,所以兩人立即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人。

那是一名看起來不過十歲的小女孩,因外表過于特異而讓人一時分不清是否是真人。

花簇心口一跳,望着門外的女孩一時失去了思考能力,甚至暫時忘記了心中的怒火。

白得幾乎透明的皮膚,如同蠶絲般順滑瑩透的長發,人偶般美麗的五官還有紅得妖豔詭異的瞳仁。

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精靈來得更為恰當。

女孩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平靜地望着兩人,有些生硬地叫了一聲,“父親大人。”

花原都比花簇更先回過神,起身繞過書桌一邊走向她一邊問道:“花筝,怎麽只有你一個人,領路的侍女呢?”

被稱作花筝的小女孩擡手指向門外,平靜無波地道:“她不敢過來。”

花簇看到了她擡起的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能斷了般,微紫的血管在薄得透明的皮膚下清晰可見。

這就是那名私生女。

花簇心中莫名大駭。

她曾經從一些途徑聽說過她,可是從未親眼見過。沒有人告訴過她,對方生得如此……如此蠱惑人。

這就是父親執意要收養她的原因嗎?被這樣柔弱又惹人憐愛的女孩哀求,無論是誰都無法拒絕的吧?

太危險了,僅憑外貌就是一個無比危險的存在。

花簇立即做出了判斷。

花原都眼神陰郁地望了門外的侍女一眼,而後拉着花筝的手來到花簇面前。

“來,小竹,認識一下,這位是花筝……”

花筝微微擡起眼,目光朦胧地望向了她,濃密雪白的睫毛下,那一雙猩紅的瞳仁仿佛不出世的絕品紅寶石一般。

花簇緊繃着臉,根本沒聽完花原都的話,腳步一轉錯身越過兩人離開。

花筝并未有多大的反應,只是擡頭看向花原都。

“啊啊……”盛朝帝國的君主似是心痛般地低聲哀嘆。

小女孩靜靜地站立着,沒有出聲打擾他,直到國王自己收拾完心情。

“花筝啊,”花原都摸着她的頭頂,仿佛一位慈愛的父親,“你的第一個任務已經決定了。”

只是他的聲音沒有一絲作為父親的溫情,仿佛只是對着一具沒有感情的機器下達命令。

“請您吩咐。”而花筝,她的聲音便真如機器人般不帶着絲毫的情緒。

“你要讨小竹的喜歡,要獲得她的信任。”

“小竹?”

聽到女兒的名字,花原都的臉上顯出了一絲笑容,“對,小竹,我的女兒花簇。去蒙蔽她的雙眼吧,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花簇一路忍耐着怒氣回到寝宮,胡亂脫了馬術服,沖了一個涼水澡後才徹底冷靜下來。她受盡寵愛長大,與性情溫和的弟弟不同,感情鮮明而激烈。尤其是在親近的人面前,算得上喜怒形于色。

但那并不意味着她愚蠢,也不意味着她無法權衡利弊。她去找花原都發洩的是作為女兒的怒火,可現在她思考的東西需要基于王女的立場。

她可以不在乎王位,可那是指對于弟弟而言,而絕不是指将這個位置拱手讓給一名私生女。

父親會收養她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接下來要考慮的不再是家庭關系那樣單純的問題。花簇作為王女并非沒有其他依仗,母親家族的支持是她的底氣之一。

沈家一直以來都是盛朝帝國的重臣,花簇的外祖父,如今的家主沈世卿公爵身為帝國總元帥,權利更是僅次于國王花原都和領袖花原清。

花簇只是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與最親近的家人勾心鬥角。但目前的情況不容樂觀,她必須防範于未然,早做打算。

“沈小姐發來通訊請求,是否接通?”

正在她思考着今後的打算時,手腕上的光腦發出了聲音。

沈拾合與花簇不僅是最好的閨中密友,也是雙重的表姐妹關系。她的父親與花簇的母親是堂兄妹,母親與花原都是堂兄妹,即便在龐大的家系中也算得上血緣關系十分接近。

花簇沒有猶豫地接受請求,光腦中很快傳出了沈拾合清亮爽朗的聲音。

“醋醋,你現在在哪裏?要不要我過去陪你啊?”

兩人清晨相約一起騎馬,花簇在中途被告知了花原都的決定,一氣之下趕回王宮。沈拾合那時還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等回到家才從母親那裏得到陛下要收養女的消息。

陛下有私生女這件事在帝國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父女關系不和也就不那麽稀奇了。

“我沒事,”花簇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的異樣,到底保持住了花原都所期望的王室風範,“你聽說了?”

沈拾合有幾分尴尬,幹巴巴地笑着。

“母親接到通知,據說在帝都的宗室成員都受到了邀請。”

國王□□說大了是國事,說小了是家事。花原都此番作為明顯是為了先斬後奏,召集宗室先給予花筝身份,之後再在公衆面前公開。

“沒想到父親已經一意孤行到了這種地步。”

沈拾合聽她語氣冷淡,不禁擔憂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沒什麽好慌張的,不過是一個養女的身份而已,還能越得過我和阿簡不成?”

她與阿簡是正統的繼承人,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分,不犯什麽大錯誰也不可能越過他們。父親若是執意要推那個小鬼上位,必要在帝國掀起腥風血雨,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得不償失。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沈拾合知道,說出這些話的花簇已被陛下傷透了心。

王後還在世的時候事情不是這樣的,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他們是十分幸福美滿的家庭。然而,即便是站在權利巅峰的國王也逃脫不了伴侶早喪的宿命。

從那之後似乎一切都開始脫離正軌,突然而起的流言,莫名出現的私生女,還有态度暧昧行事異常的陛下——盛朝帝國平靜的水面之下是洶湧的暗流。

章節目錄 養女(二)

“姐姐!”花簡得知消息後匆匆從塔內趕回來,來不及去見父親,而是首先去了花簇的錦簇宮。

只不過他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姐姐在花園裏悠閑喝茶的場景。

不同于一直接受單獨精英教育的花簇,花簡在覺醒為向導之後就進入了內塔學習。作為罕見的男性向導,上面又剛好有一位能力強大的向導姐姐,花簡的立場不得不說有幾分尴尬。

盛朝王位的繼承權以嫡庶向哨年齡三方面來排序,嫡子擁有優先繼承權,其中又以向導在哨兵之前,最後才以年紀來排序。而如果一名王子或者王女沒有覺醒,那麽他将連繼承權也無法擁有。

這樣的傳統自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哨兵與向導擁有着普通人所不具有的強大能力,而比起敏感又不穩定的哨兵,溫和理性更接近常人的向導無疑更适合統領國家。

花簇與花簡作為雙胞胎出生,相隔不過幾分鐘,但因為女性覺醒為向導的可能性比男性高得多,花簇自小就被認定為第一順位繼承人。

在花簇覺醒為向導之後,這自然也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在一些人的期望中,花簡覺醒為哨兵對國家而言顯然更為有利。畢竟管理着哨兵與向導的組織“塔”,其領袖代代都是哨兵。

可那萬分之一的幾率卻被他遇上,花簡成為了如今王室中唯一的一名男性向導。

“阿簡,你來啦。”花簇取出一個杯子,為弟弟倒了花茶,笑道,“正好,陪我一塊兒說說話。”

幸好姐弟倆感情深厚,在母親去世後一路相互扶持。

花簡見姐姐神情淡然,只得壓下心中的憂慮坐到她身邊。

花簇将杯子遞到他手中,輕笑道:“最近在塔裏怎麽樣?辛苦你了。”

作為第二順位繼承人,花簡完全可以不進入內塔學習,但他還是毅然選擇加入塔中,以一名普通向導的身份努力着。沒有覺醒為哨兵已經注定他無法成為領袖,所以他希望至少能以自己的方式來支持幫助姐姐。

“你放心,策哥哥很照顧我。”

花策是兩人的大伯花原清的嫡子,已經成年的他在內塔和軍隊中擔任着職務。作為一名優秀的哨兵和現任領袖的獨子,他被宗室寄予了巨大的期望,很有可能會成為下一任領袖。

花簇輕輕“嗯”了一聲,“我不擔心其他,內塔的訓練那麽嚴苛,我只希望你注意身體。”

花簡有幾分害羞,神色卻很堅定,“那些不算什麽,大家都是如此。只是父親大人最近……你的立場比我更艱難。”

花簡很少會出現在公衆面前,所以面對國王□□的事,只有花簇會遭受媒體的探問。

如果可以,花簡更期望能與花原都相互理解。私生女這件事固然讓他覺得受傷,但他仍舊想要相信父親。

“只是演戲而已,沒什麽困難的。對方不過是個沒有背景不到十歲的小鬼而已,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雖說這是安慰弟弟的說辭,但在某種方面來說也是事實。花筝對花簇來說比起威脅更像是一個羞辱的象征,憤怒的根源也不是她會動搖自己的地位,而單純只是因為私生女這個身份。

“姐姐,你……見過她了嗎?”

“嗯,今早見到了。”

“……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會好奇是理所當然的事,對于這個之前只存在于傳聞中的私生女,兩人的感情十分複雜。

花簇因他的話想起了花筝非人般美麗虛幻的容貌,唇角不禁微微下壓,顯出了明顯不悅的神情。

“不值一提的小女孩而已。”

花簡不覺得姐姐的那個停頓說明對方不值一提,看得出來她很在意對方。

“姐姐,我會去參加宗室成員的聚會。”

身為王女花簇需要表明自己的立場,但傳出陛下與王女關系不和的言論對他們又絕沒有好處。花簡是這其中的調和劑,是在宗親中維系住王室平和假象的煙霧彈。

退一萬步說,花簇就算真的失寵于花原都,花簡作為第二順位繼承人也能立于不敗之地。

“嗯,不過……”花簇完全明白花簡的心,只是這個弟弟溫和善良,這讓她有別的擔憂,“不要太接近她,那個私生女……花筝她雖不值一提,但能讓爸爸做出這樣的決定,就絕沒有看上去那樣單純。”

如此矛盾的評價讓花簡稍稍留了心,“我明白了。”

花簇自小憧憬父母的深厚感情,尊敬着為國民着想的父親,依賴着溫柔慈愛的母親,并深深地以身為兩人的女兒自豪。

所以,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原諒,父親那背叛母親背叛家庭的行為。

王室成員□□必須經由掌管宗室事務的機構宗正樞的宗樞卿以及三名以上舉足輕重的成員同意,花原都既然能夠舉辦這次聚會,當然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

花簡到達會場時,大部分在帝都的宗親已經到場。他一邊與叔叔伯伯們打招呼一邊觀察着會場裏的動向,無論是花原都還是這次聚會的主角花筝均還沒有出現。

宗親們大概是體諒花簡的心情,并沒有和他說太多的話,只有沈拾合的母親花原神霄一直站立在他身邊。

時間已到,在宗樞卿為國王背完書後,陛下終于帶着今日的主角隆重登場。

幾乎是在花筝亮相的瞬間,會場就響起了一陣騷動。花簡望着臺上那名白發白膚,打扮得猶如瓷器娃娃般的女孩,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為什麽姐姐沒提到過,那個孩子竟然是……

“白子?”花原神霄低喃出花簡所想,看起來有與他一樣的不解。

所謂白子其實是古代對白化病人的稱呼,因為醫學落後,古人不知道其中病理,将這些人稱作白子。動物白化向來被認為是一種祥瑞,但白子正好相反,被看作不祥的象征。

即便如今科技已經高度發達,但王室成員中仍有部分人相信着王室內部流傳的一個都市傳言般的傳說:白子被視作颠覆王室正統的災禍。

這也是引起會場騷動的原因。

“姑姑,父親為什麽……”花簡如今是當真不明白父親的用意了。

花原神霄神情凝重,卻低聲安慰花簡。

“不要被無稽之談蠱惑,兄長該是有他自己的考慮。”

花簡也不想為那些莫須有的流言擔憂,可仍無法做到如姐姐那麽堅定。姐姐沒有提到這件事,一定是因為在她看來那個傳言十分荒唐吧。

如今說什麽都無法再改變結果,花簡只能壓下心中的不安,再次将目光聚集到那名女孩身上。

說實話,如果不在意白子這件事,可以發現那名年幼的女孩擁有着驚人的美貌。而且在那過于特異的樣貌之下,确實掩藏着明顯的王室容貌特征。

對方的私生女身份看來已是無法逃避的事實。

“今日小竹有事無法到場參加,不過阿簡特意從塔內趕回來參與這場喜事……”花原都介紹完花筝,然後對着兒子招了招手,“阿簡你過來,見一見妹妹。”

花簡暗暗吸了一口氣,顯出得體溫和的笑容向着父親走去。

“來,花筝,叫哥哥。”花原都将養女推到花簡身前,語氣溫和而充滿憐愛。

在十六歲少年挺拔的身姿前,花筝白皙纖細的身形看起來更加瘦弱單薄。她仰頭看着眼前的“哥哥”,紅白分明的瞳眸中藏着些微的怯意與期待。

“哥、哥哥。”

是柔軟嬌嫩的聲音,帶着幾分無助與不安。

說到底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在此之前一直被藏在不知何處,從未出現在公衆的面前,如今會忐忑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花簡性子溫柔善良,實在無法真正将眼前這個看起來猶如小白兔般單純弱小的女孩當作敵人看待。只想起母親和姐姐,他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些許憐意,對她平靜地點了點頭,“你好。”

女孩露出一個嬌怯羞澀的笑容,看起來對于自己被接受的這件事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

那實在不像是一個孩子能夠做出的僞裝,花簡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悲哀。

比起花簇,他對權利的欲望只少不多。可作為君主的孩子出生,他們的命運早已牢牢與帝國綁在一起。曾以為自己難得生長在有溫情的王室家庭之中,沒想到終究避不開争鬥的命運。

花簡明白,帝國并不如看上去那樣平靜,若只有他和姐姐還好說,即便有人想要挑撥也不可能找得到縫隙。可這個孩子的加入注定引來争鬥,就算她現在沒有這樣的心思,也無法保證之後能夠抵擋得住那些想要引發争端的勢力。

而且以姐姐那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注定不可能與這個孩子和平相處,期望姐妹情深,關系和諧實在是一種奢望。

所以花簡才更加不解,父親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難道這個孩子真的如此重要嗎?比起姐姐和他的心情,比起母親的名譽,比起帝國的命運都還重要?

花原都似乎完全沒有看出兒子的憂慮,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牽着花筝,一手攬着花簡,喜悅道:“接下來,讓我們為這件喜事慶賀吧。”

宗室成員的聚會沒有持續多久,比起喜慶現場的氣氛更為複雜。身處會場的人中大部分都有着高度的政治敏銳性,根本不可能只把這當作是單純的收養儀式。

畢竟從今天開始,花筝不僅擁有了國王養女的身份,也同時獲得帝國第三順位繼承權。

章節目錄 養女(三)

花簇再一次遇到花筝,已經是距收養儀式一周之後的事。對方的弦築宮離她的錦簇宮只有一牆之隔,兩人卻直到今日才在花園中碰面。

這是一場難以無視的會面,兩人在拱門處迎面相遇了。

花簇待在王宮的時間不算多,不止是學習文化以及哨向的課程,她也已經在宗正樞以及政府中擔任職務,所以平日十分忙碌。今天是她難得的休息日,沒想到只是出來逛一逛就遇到了最不想見的人。

女孩的個子不過才到她的胸口,花簇居高臨下冷眼望着她,絲毫沒有出聲招呼的打算。

花筝似乎也因這意外的相遇而愣住,擡頭無措地望着花簇。她身後的侍女忙不疊向王女請安,同時教導她如何行禮——據說這一周,花筝都在學習貴族禮儀。

“姐姐大人……”

花簇皺着眉往旁邊稍稍讓了讓身,避開了花筝的禮節,對着她身後的侍女道:“不好好待在弦築宮教導她,出來做什麽?”

花簇若想僞裝和諧、維持體面自然能夠天衣無縫,但自尊心不允許她這樣做。

說起來她又有什麽必要讨這個私生女的喜歡呢?不刻意去針對這小鬼已經是她最後的仁慈。

“殿下,花筝殿……她說想要出來散散步,這些天她一直十分努力,所以……”

侍女并非不谙世事,稍微有些眼睛的人都知道王女殿下不喜歡陛下的這位養女。雖然明白花簇并非是不講道理,會遷怒于人的人,但面對上位者的威嚴仍不可避免地産生了緊張。

當然,不止是她們,花筝也顯出了膽怯無助的模樣。

“姐、姐姐大人……”

因過于白皙的皮膚,花筝唇瓣的豔麗程度幾乎到了妖異的程度。是作為人類而言美得過分的存在,就算說她的母親是哪裏來魅惑君王的狐妖所化,素來堅信科學的花簇都會相信。

否則怎麽生得出擁有如此樣貌的女兒呢?

不要和她說什麽小孩子是無辜的,在父親決定收養她之前或許說得通,但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花簇絕不允許自己對她生産同情。

“叫花筝……是嗎?”

就算成為欺負人的惡人又如何?她在這個孩子面前沒有妥協的打算。

花筝睜大眼睛望着她,精致而稚嫩的臉上顯出了幾分隐約的驚喜與渴望。

“是的,姐姐……”

花簇臉上顯出了張揚又略帶惡意的笑容,對着眼前的女孩一字一句地道:“清楚自己的立場,不準叫我姐姐,不準出現在我面前,不準……觊觎我的東西,如果能做到這種程度的話我會大發慈悲地放過你。”

花筝原就不敢放縱的清淺笑容因她的話僵硬在了臉上,眼中很快被失落與悲傷充斥。

因白子的特征而更顯得純真稚氣的外表,猶如寶石一般鮮豔的瞳仁,即便年幼也無法掩飾的美貌,單單只是外貌就足以成為殺傷力巨大的武器。

欺負如此純潔漂亮的孩子,足以引發任何正常人的負罪感。

花簇硬着心腸別開了視線。

在普通的平民之中,十歲或許還只是一個孩子。但身處權利中心,花簇無法用那樣的目光去看待對方,也不允許自己以這樣輕率的态度來對待她。

所以無論是同情、憐憫或者是不忍都不是她應該出現的感情。

“回答呢?”

花筝垂着肩膀退到一邊為花簇讓出道路,低低躬下背以卑微的姿态低聲道:“是,姐……王女殿下。”

花簇總覺得今日的她與第一次相見時有着微妙的差別,卻因為她的反應心煩意亂而忽視了這種感覺。

“明白就好。”

這樣就好,不用掩飾自己的憤怒,不用為這不相幹的人委屈自己,也讓她清楚自己真正的立場。若能安守本分便罷,若要得寸進尺就不能怪她無情了。

無論對方今後做出什麽樣的反擊,她都做好了迎擊的準備。

負責教導花筝的侍女看着花簇走遠,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名小殿下。

“殿下,我想王女殿下只是一時無法接受,她并非不講道理的人。”

花簇作為盛朝帝國唯一的王女長大,這個稱謂對她來說有非同一般的意義,為了避免她的不快,侍女侍者都很有默契地統一了對花筝的稱呼。

女孩看起來十分失落難過,但并沒有怨憤的情緒,頗為懂事地強顏歡笑着,反過來安慰自己的侍女。

“我明白的,對姐……王女殿下來說我的存在原本就是個錯誤。她對我已經十分仁慈,而且……”

花筝赤紅的雙眼望向花簇遠去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聲咀嚼。

而且,王女殿下比想象中更為耿直和坦率。

這一日的對話似乎對花筝有十分大的震懾作用,花簇果然在接下來的兩個多月中一次都沒再遇到過她。

但私下不相遇不意味着兩人沒有見面的機會,花簇能夠拒絕花原都發來的用餐邀請,卻不可能每次都避開有花筝參與的聚會。

況且她沒有自己退讓的打算,對方每次也都十分識相地避開她。

夏去秋來,初秋是帝都難得适合室外活動的季節。不止是民衆,未成年的貴族子女們也開始以外出野餐秋游為明目開始頻繁地聚會。

花簇已經很少參與這樣的聚會,但偶爾受到無法推卻的邀請也會去放松一下。

這次的野外聚餐由杜家小姐主辦,無論是賣杜家面子、與杜思敏的交情還是為了弟弟,花簇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花筝自然也在受邀名單之中,不知是否是出于陛下的授意,她在這段時間頻繁參加貴族少年少女們的活動。

“好了,你難得請假出來,我就不打擾你們兩人聊天了。”花簇看着眼前滿臉通紅的弟弟與羞澀不已的杜思敏,笑着調侃道,“阿簡你可要當好護花使者,不要讓思敏累到。”

杜思敏與兩人一起長大,和花簡算得上青梅竹馬,少年少女萌生情愫,兩人又門當戶對本該是十分叫人看好的結果,可這在哨兵向導的世界中卻是橫亘着無法逾越鴻溝的戀情。

自然情況下,哨兵與向導覺醒率不到萬分之一,在獲得力量的同時兩者也受到了束縛。尤其是五感極度敏銳的哨兵,必須與向導結合才能正常健康地生活下去。

兩者結合仿佛是最自然最理所應當的事,精神與身體的結合讓兩人成為最密切的靈魂伴侶,心意相通,相互依存。

通常情況下,會覺醒為哨兵往往是男性,向導則正好相反。

可不僅是花簡覺醒為了罕見的的男性向導,杜思敏更是貴族嫡系中罕見的普通人,兩人的戀情自然也就不為王室以及杜家看好。

只不過考慮到兩人年紀尚輕,平日裏又沒什麽相見的機會,長輩們都暫時未用強硬的手段幹涉。

花簇雖說對兩人的感情有些擔憂,但還是無條件地支持着弟弟。作為不自由之身,她期望至少弟弟能夠更随心所欲一些生活。

為兩人留下了單獨相處的空間,花簇沿着清澈的溪澗緩緩向着山坡的另一面走去。這裏是杜家的莊園,安全方面無需擔憂。作為無論身處何處都是中心的她來說,偶爾獨處的靜谧時間相當難能可貴。她逐漸遠離人群想要尋一個安靜之處,沒想到翻過草坡之後卻聽到了不和諧的聲音。

五名年紀在十到十七歲之間的少年正在溪邊哈哈大笑,而他們嘲笑的對象——身形單薄外貌特異而美麗的女孩正狼狽地坐在溪水之中。

這無疑是一場卑劣而力量懸殊的欺淩,遭受霸淩的對象正是幾個月之前被國王陛下收養的花筝。

秋高氣爽絕不包括被冰冷的溪水浸得濕透,花簇只從花筝顫抖着的單薄肩膀就能推斷出水有多冷。

她既沒上前也沒離去,因眼前過于突然的場面而不可思議。

不管怎麽說,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即便只是私生女花筝身上也流淌着王室的血脈,是被國王收養正式記入族譜擁有王位第三順位繼承權的王女,又怎麽可能遭受這樣的霸淩?

幾名少年背對着花簇,顯然沒有發現她,可見并非哨兵。年紀尚小的暫且不論,那兩名超過十五歲的少年已經可以确定為不是家族重點培養的對象,這樣的處境卻也敢欺淩王女,真不知該說是大膽還是愚蠢。

“哈哈哈,起來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嗎?”年紀最大的那名少年猶不過瘾,從溪邊撿起石塊朝着花筝身上扔去,“看什麽看?你有什麽不滿嗎?”

雞蛋大小的鵝卵石落在花筝白皙光潔的額頭上,立即砸出了一片青紫。

年紀最小的男孩到底因年幼而膽怯些,有些不安地問道:“大哥,這……這沒事嗎?要是留下傷痕會不會被追究……”

“哼,一個不受寵的養女而已,我聽說陛下根本沒去看過她,王女殿下更是厭惡她至極。有大哥我擔着,你擔心什麽?”少年說着看向了花筝,惡劣地問道,“喂,白色妖怪,你知道自己該怎麽說吧?”

花簇因幾人的行徑幾欲作嘔,同時升起的還有強烈的憤怒。

不論是從宮中流傳出消息、幾人以多欺少恃強淩弱的作為還是他們蔑視王室的言行都足以引發她的怒火。

她與花筝不和是一回事,王室成員受欺淩是另一回事——她絕不會讓如此荒唐的事在自己面前發生。

在自尊之前,更不能放棄的是作為人的價值和王室的驕傲。

花筝以軟弱的姿态蜷縮着身體,瑟瑟發抖地低聲道:“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哈哈哈,你們聽到沒有?她自己都這樣說了,我們又有什麽過錯?爛泥就是爛泥,又怎麽可能變得成……”

少年的大笑被一道帶着笑意的冰冷聲音打斷,“聽到了什麽?茍且下賤者的狂悖之言嗎?”

章節目錄 養女(四)

花簇的聲音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吓得幾名少年慌亂轉身,惶恐跪地。

“殿、殿下,王女殿下……我們只是……”

落在冷澗中的女孩比起幾人看起來更加慌張,想要起身卻又重重跌回水中,只得就着能浸沒到膝蓋的溪水匍匐下身。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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