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接下來的這一天半,或許是顧駿橫和許易安最難熬的一天半。
這天晚上和次日中午,顧駿橫甚至不讓許易安跟他一起上自習。下午考完試之後他似乎冷靜了一下,能夠像往常那樣和顏悅色地對許易安說話,只是內容仍是許易安所難以接受的冷酷:“對不起安安,我心裏有點亂,想一個人上自習,等明天全部考完了咱們再見面,好嗎?”
許易安還能說什麽?她只得默默點頭,退開。
她心裏浮起一句萬般凄涼卻也仍是自作多情的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他其實并不需要她,關鍵時刻,還會覺得她是累贅,對嗎?
最後一門考完,許易安陪顧駿橫去院裏問轉系的事,但到了那裏,顧駿橫又堅決不讓許易安進去,只讓她在門口等。
許易安知道他是要面子,生怕如果真是不好的消息,需要自己消化調整了再用最有尊嚴的方式告訴她。可仍舊是那個問題:他在她面前還需要面子嗎?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作最親近最值得信賴的人?她之前遇到相機那事,雖然不能跟轉系相比,可當時在她看來也是天塌下來一般的大事,而她第一個想到要求助的人可就是他呀!
但這種時候也不可能來争論這個問題。許易安等在門口,心裏七上八下,好不容易顧駿橫出來,她連忙迎上去,一雙眼睛裏滿是急切,卻不敢問出來。
顧駿橫并不看她,勾着腦袋頹然道:“磨了半天,那個老師就是不肯說,只說結果還沒完全出來,等到預定的公布之日自然就會知道的。”
許易安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松了口氣,溫言道:“No news is good news,不是嗎?”
顧駿橫卻不為所動:“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李斌說的肯定是真的了。”
許易安不敢說這話邏輯不通,正躊躇着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麽來勸他,卻見他臉色灰敗地搖搖頭:“說到底,還是我自己不夠好。”
許易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轉向她,眼睛裏是一片灰燼般的冷:“對不起,我想,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
許易安僵在原地,覺得整個世界都停止了轉動。
只是耳朵還在避無可避地接收着他繼續傳遞進來的信息:“我之前……太沒有自制力了,我現在根本還什麽都沒有,不可能許給任何人任何未來,不可能扛得起兩個人之間的這一切,就性急地跟你在一起,而談戀愛這種事……真的太影響學習了。”
許易安一時之間根本消化不了這番話。她嘴角抽搐着笑了一下,無措慌張又茫然到了極點的樣子:“你、你不能因為這件還沒落定的事就否定我們的感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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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駿橫輕飄飄地笑了:“感情?我現在哪還有這種心思和精力?”說着,他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許易安跟在後面,眼淚急亂地掉下來,像個不明白自己的天怎麽就塌下來了的孩子:“駿橫,駿橫……你別這樣……我不會再影響你學習了的,以後我再也不打擾你、什麽時候都不要你陪我出去玩了可以嗎?我會幫你,幫你找參考書,幫你旁聽別系的課,你去不了的我幫你錄音,幫你做筆記,我……”
顧駿橫站住,絕然拂開她抓住他衣服下擺的那只手:“別這樣,我真的不行了,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
許易安愣愣地站在那裏,看着顧駿橫快步走遠,很快消失不見。
那種感覺,像是再也見不到他了一樣。
她慢慢地坐下來,抱着膝蓋坐在草坪邊的路牙子上,淚水不斷地湧出,一層層滾燙地鋪疊在迅速冷卻板結的淚痕之上。
好在剛考完試,同學們大多聚餐的聚餐,逛街的逛街,打游戲的打游戲去了,根本沒什麽人來系裏,否則,要她如何去面對他們的詢問和同情?
剛才顧駿橫說的那些話一句一句地沉澱下來,亂哄哄地包圍着她,個中酸苦辛辣的滋味迅速析出,如同灑在傷口上的鹽。
而漸漸地,其他那些話都淡去,只剩下一句,在她腦海裏反複回響——
談戀愛這種事,真的太影響學習了。
其實要說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以及最後的不管不顧拂袖而去的姿态都是傷害也不為過,但最讓她受不了的就是這一句。
那種尊嚴掃地的感覺……她以為他們已是能夠承擔起自己一生幸福的成年人,是傾心相伴的愛侶,沒想到還是被一句制止早戀的經典臺詞打了最後的耳光。
但最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終究也是會有人知道。
這件事,第一個知道的就是顧駿橫同宿舍的人。
因為顧駿橫回到宿舍,那種落拓的樣子讓原本就聽到了那天李斌那番話的兄弟們已明白了七八分,再追問幾句,就知道了他跟許易安分手的事。
說到這裏,顧駿橫才想起什麽,對楊潇說:“你幫我去看看她,她恐怕還在院門口,剛才是哭了。”
楊潇心急火燎地趕到商學院大樓,找了一圈才看到呆坐在草坪邊的許易安。
他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輕聲問:“沒事吧?”
許易安仿似沒有聽見,楊潇也覺得這話不光沒用,還欠抽——怎麽可能會沒事?
可安慰別人要怎麽開場?尤其是這種事……失戀,真的是可以被安慰的嗎?
他嘆了口氣,想了一會兒,說:“都快六點了,你總不能一直坐在這兒吧?這會兒食堂也沒什麽可吃的了,我們出去吃飯,我請客,好不好?你想吃什麽咱們就吃什麽,吃飽了心情也會好一點。”
許易安依舊無動于衷。
楊潇不由分說把她拉起來:“日子總還要過吧?那就得吃飯,就當是陪我,行嗎?走!”
其實,楊潇覺得天經地義的道理,許易安卻恰恰覺得不一定。
日子還要過嗎?還怎麽過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太誇張,可是走到校門外的馬路上,她真的很有照着一輛汽車撞上去的沖動。
究竟誰更脆弱呢?聽到一個尚未确定的消息就沮喪到放棄了女友的顧駿橫,還是因為失戀而想要自殺的她?
但楊潇緊緊地貼着她走在外端,制止了她的這個念頭。
這整頓晚飯,許易安幾乎都沒說話,楊潇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她,便只默默地陪她吃——抑或該說是她陪他吃?畢竟,她着實沒動幾筷子。
吃完飯之後,走到學校門口,許易安終于開口說了話:“我不想回去。”
這話說完,她腿一軟,又坐在路邊哭了起來。
很失态,可這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吃飯前尚未天黑,吃飯時環境明亮,如今突然走進黑夜,洶湧澎湃的傷心與絕望突如其來,更勝初初聽到分手消息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從此自己的整個世界就變了,再也沒有他了,再也沒有了……說起來在一起不過半年多,可再去回顧那些沒有他的日子,真的就覺得無法想象,而前路漫漫,若是不再有他,還能怎麽走下去?這麽久以來,整個生活都有了固定的模式——固定的……幸福模式……已經習慣了每天一切的一切都把他計劃在內,做什麽都有他一起,俨然就是身體和生命的另一半,而當一個人靈魂的一半都被抽離,這日子還怎麽過下去?這生活還怎樣去面對和繼續?
這回楊潇再怎麽拉她都拉不起來了,他是男生,又不曾戀愛過,對這種事完全沒經驗,也不好用強,一時語無倫次:“你不回去怎麽辦?難道在這裏坐一晚上?快走吧,一會兒晚了澡堂關了門,澡都沒法洗了。”
他原是出于好心,想着女孩子愛幹淨,大熱天的肯定要每天洗澡,這個現實問題應該能夠逼得許易安回宿舍,卻哪裏想得到許易安連活都不大想活下去了,又怎麽可能還在乎洗澡這樣的事?
她倒是越發覺得心灰意冷,覺得連楊潇都并不理解她,這世上恐怕也不會再有人能夠體會到她的心情。而且,他是自己想回去洗澡了吧?他覺得洗澡更重要,而她耽誤了他的時間、給他添麻煩了吧?
于是她搖搖頭,軟弱地抽泣道:“你有事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真的……”
楊潇一着急,又坐了回來,思索半天,覺得這種事還是女生出馬比較合适,而且一會兒說不定要強架着許易安回去,自己一個男生終究不太方便,也沒法把她送進宿舍确保她無恙,于是他掏出手機打給許易安宿舍:“喂,陳鏡風是吧?你們能不能來一個人接一下安安?……她……出了點事,有點不好……來了再說吧……嗯,我們在南門外面,你朝着肯德基的方向走一會兒就能看見我們了。”
許易安聽他打電話,想要制止卻既沒力氣也說不出話來。不過這件事瞞過誰也不可能瞞過同宿舍的姐妹,讓她們來,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