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姐妹就是姐妹,平常開玩笑的時候再毒舌也好,真到了這種時候,她們也沒說太多憤激的話來刺激許易安,只是嘆息道:“這個顧駿橫,就是太自私了。算了,他不珍惜你,那是他的損失,你大好佳人,還怕找不到更好的男朋友嗎?現在恢複單身,不知道多少人要開心死了!”

許易安自己卻沒法這麽認為。愛情的世界哪有那麽大那麽四通八達?失去了彼此,或許是他們倆的損失,可既然是他要的,那麽他應該并不覺得這是損失,于是所有的損失,便都是她一個人的。

而沒有了他,她又哪裏會想要別人?別人再好也和她無關,她愛的人終究只是一個他,最好的——抑或不管好不好,都是唯一的——那個他。

沒有更好的,沒有別人。

第二天,許易安給家裏打電話,通知爸媽自己買了次日的火車票回家。

爸爸媽媽很意外:“不是說暑假就留在學校了嗎?”

許易安想要開口解釋,然而只張了張嘴,眼淚和啜泣便同時噴薄而出。

爸爸媽媽吓了一跳:“怎麽了安安?出什麽事了?”

媽媽到底是女人,猜得很快:“跟男朋友鬧別扭了?”

如果只是鬧別扭那麽簡單就好了……說起來,他們倆在一起這大半年,其實就連別扭都很少鬧吧?許易安原本一直為此而暗自得意,覺得這是因為他們倆感情實在太好、彼此又實在太默契,何曾想到竟然一出事就是直接分手的地步?

這番想法令許易安更感凄恻,她不欲多談,只勉力讓自己平複到能夠說話的程度,哽咽着道:“爸,媽,還有一件事……”

心疼壞了的爸媽趕緊應承:“你說!”

“之前舅舅舅媽放在我這兒的相機……我不小心摔壞了,是借他的錢買了還回去的……”

她話還沒說完,爸爸媽媽已經聽明白了意思:“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你們都是學生,能拿出多少錢來?我們這就去彙款,多少?你趕快把錢還給人家,啊。”

下午,許易安約了楊潇出來。

楊潇趕到農行取款機的時候,許易安剛取好錢出來,将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他:“這個,麻煩你幫我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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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潇躊躇着不敢接:“這是什麽?”

“之前借他的一筆錢。”

楊潇徹底不願意接了:“你們……就真的斷了?”

許易安鼻子猛地一酸,聲音立刻啞了:“又不是我要的……”

楊潇左右為難:“這……不太合适吧?我得先問問他,如果他說不要,你還是收回去吧,不然我又得拿回來給你,何必呢?”

許易安說不出話來了,只固執地低着頭伸着手,将那個信封遞在楊潇手邊。她一聲不吭,然而眼淚迅速地大顆大顆砸下來,擲地有聲。

楊潇熬不過去,只得長嘆一聲,接過信封:“那我拿給他,要是他堅決不肯要……”

許易安搖搖頭:“謝謝你。”便轉身走了。

這本來就是他的錢,現在他又做得這麽絕,有什麽好堅決不肯要的呢?

晚上,顧駿橫打電話過來,聲音暗啞着:“安安,我說過那錢不用還的,你怎麽……”

許易安緊緊抓着電話線,貪婪地聽着他的聲音。

不管再怨再恨,還是希望聽到他的聲音,哪怕不是與複合有關的內容也好。

所以,她還是想複合的吧?會不會在她的內心深處,特意跟爸爸媽媽要錢還給他,其實是一種處心積慮,更多地是為了找個理由引他出現?而他曾說過的,咱們倆還分什麽你的我的,那麽倘若他不肯要這筆錢,會不會是因為他對她也并沒有那麽絕情?甚至她是希望自己的這個姿态會讓他難受,激得他将她重新攬入懷抱?

可他雖然打了電話來,也說了不要她還錢的意思,卻終究沒提到複合這一層。

許易安泣不成聲,匆匆道一句:“不管怎麽樣,那是你的錢。”便挂上了電話。

好不容易盼來的電話,就這樣放棄,她是在用自虐自殘,來逼自己死心。

次日,氣壓很低,陰霾的天空中長久地醞釀着一場呼之欲出卻遲遲不來的暴風雨。

宿舍裏悶熱到令許易安只覺得窒息,而走在外面也好不了多少。自第一天入校,她就多麽喜愛這裏,寒假時還那麽地戀戀不忍離開,而如今,她竟生發出一種近似于厭惡的情緒,只想快快逃離。

可恨火車偏偏是夕發朝至,還有一整個漫長的白天要熬。

許易安有點後悔,後悔昨天沒有把今天要走的事情告訴楊潇。

當然,告訴楊潇其實是為了告訴顧駿橫,還懷着最後一絲希望,望他來挽留。

同時,也是給自己最後遭受一擊的機會,若他知道了也還是沒有來,那這顆心,就真正死了。

在十幾年後,重拾記憶的許易安依舊想得起來火車緩緩開動的那一剎那,自己最後一眼望向窗外,那種葬掉一顆心、乃至自己整個人,都沉落到世界底端的感覺。

頭兩天晚上,許易安根本沒怎麽睡着,大約是疲得狠了,也大約是火車有節奏的晃動以及聲響具有催眠的效果,她這晚睡得格外沉。

醒來時,火車已進入家鄉省界,外面是爽爽朗朗的晴天,陽光金澄澄的。

爸爸媽媽開車來接,見面都很體貼地沒有問東問西地打破許易安好不容易才重整妥當的脆弱平靜。而當車子在爸爸媽媽刻意的晏晏言笑中駛入家所在的小區,許易安一眼看見大門內新辟了一爿湖水,在繞湖的草地之內,還煞有其事地配有一帶金燦燦的人工沙灘。

之前電話裏就聽爸爸媽媽提過好多次小區的改造工程,真正看到還是感到意外的驚豔。此時仍是上午,還不算太熱,許多人都來到這裏,或者躺在沙灘上,或者趴在草地上,惬意十足地曬太陽。他們有的帶着可愛的寵物,有的和身旁的人拼成色彩鮮豔的情侶或朋友搭配,身邊斜斜地歪着一輛自行車,而背景裏正立着一架在不遠處的藍天裏緩緩轉動的摩天輪,标準的明信片造型,任何一個角度都是一幅動人的照片。

——天這樣藍,樹這樣綠,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的安寧和美麗。

許易安的心裏驀地浮起席慕容的這句詩。

十九歲的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生命原是要不斷地受傷和不斷地重複。大多數人都是要失戀的,而他們當中,縱然有人因此而死去,然而其餘的大多數人,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不管要就此丈量過一段多麽痛苦不堪或麻木不仁的人生。

包括那些在淡雲清風中表情幸福的夫婦,又有幾個不曾心碎一地?或許其中的有些人,還并未從舊傷中完全複原呢,人家的日子不也照樣過、甚或過出幸福的表象乃至實質嗎?

許易安怎麽也沒有想到,就在自己回到家的第三天,顧駿橫的電話來了。

他的聲音裏是一派與分手前并無二致的似水溫柔:“安安,你怎麽回家去了?我剛才打電話到你們宿舍才聽她們說的。”

許易安摒着呼吸,不知該如何反應,頓了頓才答:“嗯,沒什麽事,就回來了。”

顧駿橫低聲輕責:“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如果實在要走,好歹讓我送你。”

許易安這回是徹底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難道轉系的事讓他受打擊太重失憶了?

顧駿橫等了一下,見她不做聲,确認道:“喂,安安?還在聽嗎?”

她這才“嗯”了一聲。

他的聲音重新愉悅起來:“安安,今天轉系的結果正式出來了,我轉系成功了!”

原來如此!

許易安這才想起,今天确實是出結果的日子。

但她該作何感想?一早就跟他說過,正式的結果還沒公布,李斌說的那些話根本作不得數,可他竟為了這麽一個莫須有的失敗,就否定了一切,推開了她。

真不知道他們倆究竟誰更可笑亦可悲!

“真對不起安安,前幾天我心情不好,對你……太粗暴了……”顧駿橫的聲音低回流轉,那麽好聽,呵!舉重若輕确實是他向來的風格,可這算什麽?就因為他心情不好?而他對她所做的那一切,就是一個輕巧的“太粗暴了”?

許易安提醒他:“沒事,都過去了,反正我們已經分手了。”

顧駿橫有些着急:“安安,不是的,我想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說分手,我是說我們可能需要暫時分開一下冷靜冷靜,畢竟……我當時的狀态你也看到了,跟你在一起對你也不好,但是現在已經沒這個問題了,對不對?”

許易安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這回是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你一失意就推開我,沒事了就回來找我,這算什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究竟把我當什麽了?!

她冷冷地道:“不,你說的是我們分手,我确認我沒有理解錯,而且我已經接受這個現實了。不過,祝賀你夢想成真,也祝你将來一切順利,早日實現你的抱負。”

說罷,她就把電話挂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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