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聽着楊潇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許易安無力地軟倒,順勢坐在一旁的路牙子上,失控的眼淚大串大串地砸下來。
楊潇的那些話反複地回響在她耳邊,就算是捂住耳朵,綿綿不絕的響聲也還是在她腦子裏翻騰,漸漸充塞了她的整個身體,然後無孔不入地,鑽到了靈魂裏去。
那樣混沌而清晰的感覺……
其實,當你的一切感官都被淹沒在同一種聲音裏時,這或許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安靜了。
因為安靜,而如此專注、如此一心一意地,悲傷。
時近半夜,春寒愈濃,漸漸起了風,已經綴滿樹葉的沉重枝頭被奮力搖撼,呼呼嘩嘩的,讓人聽着害怕而倍感凄涼。
許易安一直等到12點多,顧駿橫的電話終于打來:“我剛看到短信,怎麽回事?”
她抹了把臉,振作一下:“你回來我們當面說吧,我就在東門這兒等你。”
第二天,工商管理系學生楊潇盜用同宿舍金融系學生顧駿橫的郵箱、擅自拒掉他錄取通知的惡劣事件被舉報到Y大管理學院辦公室,引起極大的震動。
三個學生被同時叫到辦公室了解情況,三個人臉上的憔悴如出一轍。
楊潇對這一切供認不諱。
而情感問題自然也逃不過被擺在桌面上審問:“許易安同學,你知道楊潇同學對你的這些想法嗎?”
楊潇看過來,許易安并未回視:“在他告訴我之前,完全不知道。”
顧駿橫忽然冷哼一聲。
許易安心裏咯噔一下。
事情了解清楚,老師讓顧駿橫和許易安先走,楊潇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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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大樓,許易安看看顧駿橫的臉色,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駿橫,我真的不知道楊潇他……”
“呵,知不知道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顧駿橫冷笑一聲,斜瞟了她一眼,臉上鐵青着,“你們兩個背着我亂搞也就罷了,憑什麽搭上我的前途?”
許易安冤枉之餘卻又猶豫,她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明明已經說了跟楊潇從此就是敵人仇人,可還是沒有辦法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身上去。她遲疑地說:“我沒有跟他亂搞,我……”
顧駿橫快速地說:“那他說的那些不想看着你去給我陪讀什麽的話,難道不是你跟他說的嗎?我反正是沒有跟別人說過,除了你還有誰?我早就料到你有那些想法,不跟我說倒去跟別的男生說!你享受一個藍顏知己,出賣男朋友只顧自己痛快,現在知道是什麽後果了嗎?”
許易安低下頭,咬住嘴唇,什麽都沒再說。
從昨晚開始,她也一直在為這件事愧疚後悔而自責,原來她早先的擔心并沒有錯,顧駿橫的申請全拒果然是她的責任,她只是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樣一種情形。
在這種狀況之下,辯解和追究同樣意義不大,而且院裏也不願意把這件事鬧大,畢竟是醜聞,所以多做做雙方工作、把事情盡量安撫壓制下來,是他們的原則。
事情的處理結果:楊潇不但保研被取消,學位證和畢業證也拿不到了,只能拿一個肄業證。
顧駿橫的父母非常激動,表示不能就這麽算了,楊潇的法律責任也還是要追究。學校自然又是一番息事寧人,并為顧駿橫開出證明;此時顧駿橫倒是顧不上跟父母合計如何懲罰楊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忙。許易安幫着他字斟句酌,寫了一封說明情況的郵件,發送到那幾所之前發過offer的學校,希望能夠重新獲得offer。
事情做完,顧駿橫多少振作了一些,許易安也感到了新的希望。她自己的幾所學校都先後發郵件來催問她考慮結果,她只略微遲疑了一下,就全部以婉拒答複。
她以破釜沉舟孤注一擲來支持顧駿橫和彌補自己的過失,反正他若能拿到offer,她就随他去他的學校了;他如果拿不到,她也不會獨自前往美利堅。
這回,顧駿橫那幾所學校的答複稍遲了一天,措辭惋惜而客套,內容卻不容商量:“對于所發生的事情,我們感到震驚而遺憾,但很抱歉,今年入學的名額已滿,請秋季再重新申請明年的入學機會。”
顧駿橫看着最後一封答複的郵件,原本就在希望一點點消失當中凋謝一般迅速枯槁下來的神情終于凝固在最後的石化上。
許易安心驚膽戰地握住他的手:“駿橫,別這樣……我們再申請明年的,至少這幾所學校肯定是會優先考慮你的,我……”
顧駿橫仿佛從昏迷中突遭電擊醒來的人一樣騰地站起來,吓了許易安一大跳。
他臉色蒼白,怔怔地說:“誰知道呢?再也說不準了,今年的錄取政策可能就變了,而且一耽誤就是一年……別人都走了,就我還不明不白地留在這裏,這算什麽!”
許易安從不曾想過,原來越是強大的男子漢撕心裂肺的哭泣才越是令人心碎,他那踉跄倒退而後軟弱地蹲下抱頭痛哭的模樣,真讓她覺得天也塌了。
她又着急又害怕,也忍不住哭了起來,蹲過去抱着他混亂地說:“別這麽想啊,金融不是更看重工作經驗嗎?咱們趕緊找工作,你一邊工作一邊申請,會更容易的,會申到更好的學校的,我還是會幫你,我對文書什麽的有經驗了,會寫得更好的……”
可是顧駿橫渾然一派什麽也聽不進去的樣子,他忽然站起來,揮開她,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
有了上次的經驗,許易安相信顧駿橫只是想出去走走,一個人靜靜。但她略為躊躇,還是拔腿跟了過去。
她可以不打擾他,但她沒辦法放心。
許易安不遠不近地跟在顧駿橫身後,一直走到學校外面的大街上去。夜色深沉,而如水的涼意将四周的黑暗凝凍得越發莊靜而沉肅,明明是足可醉人的春夜,明明是暖色的路燈及車燈,為什麽竟映得這夜氣越發沉重蕭冷?
其實也沒有多冷的,可為什麽許易安需要不時咬牙才能勉強讓自己不至于發抖瑟縮?說不清是怎樣的心情,也說不上是複雜,也許只是空白,一片空白。
所以,當許易安看着顧駿橫向一輛疾馳過來的汽車徑直走過去的時候,她一時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或者說,她的腦子沒有反應過來,但是身體已經自發而動。
她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自己瞬間發痛的喉嚨裏直直地撕裂出來:“駿橫——!”
她看見顧駿橫和那輛車一眨眼間就已經近在眼前,近迫得被放到不合常理的大,尤其是那輛車,大得讓她魂飛魄散。
她聽到尖銳得紮耳的剎車聲,而驀然之間,顧駿橫的身體被她的手推到一旁去,她大大松了口氣,可為什麽心裏殊無喜意,只是如同灌滿了鉛水一樣的沉重,被絕望般的悲傷浸透的感覺……
最後的那一刻,大約只有一毫秒,若非親身經歷過,許易安根本無法想象也不會相信,原來人的大腦可以在一毫秒裏閃過那麽多的念頭。
她想起大一結束時的那個夏天,顧駿橫因為戀愛影響學習而要跟她分手。後來他們複合,她一時無法原諒,覺得他是那種大男人,如同周瑜可以為輸人一籌而死,關鍵時刻,他們所謂心愛的女人都不足以成為他們的安慰,不足以成為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動力,事業上的挫折可以讓他們放棄一切,如同女人可以為他們奮不顧身,他們卻只為了自己的抱負而不管不顧,不在乎将要留給身後的女人怎樣的孤苦傷心。
顧駿橫,果真也是一樣的。
她也許永遠都沒法知道了,他走向那輛汽車,到底是出于無心還是有意。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就算他不是成心想要自殺,至少他已經精神恍惚到無力關注自己的安全,無心在意自己的生命。
那次,楊潇勸慰她的時候,他們達成的一個共識,就是來日方長,只要她還跟顧駿橫在一起,也許顧駿橫會越來越愛她,終有一天達到她所希望的程度。他會将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管這一生境遇如何,只要她還在身邊,就一切安好,事業帶來的只是成功,她才是幸福,而人這一生只要有幸福,難道不就夠了嗎?成功什麽的,難道不都應該只是獲得幸福的手段嗎?
原來那也僅僅是楊潇的勸慰、以及她的期望——甚或一時自欺欺人以贏得一個重新接受他的借口而強加給自己的癡心妄想罷了。
在頭部的劇痛屏蔽掉一切嘈雜的聲響、周遭明亮的燈光也被濃黑的夜色徹底吞沒的最後一剎那,許易安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但她知道,她的心,已經死了。
她感到自己的世界迅速降溫,春天倏爾遠去,寒冬複來,冷意一層層迅速疊加,鋪摞起浩浩蕩蕩的天寒地凍,足以讓生命就此滅絕的冰河世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