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許易安從洗手間回到餐廳裏,一眼看到剛才自己寄存手袋的那張桌子上多了好幾張既熟悉也陌生的面孔。

她一愣之間,已然認出來,是當年同宿舍及關系特別要好的幾個姐妹。一別十年,大家或多或少有所變化,從相貌身材到着裝打扮,可以說更有風韻,也可以說到底是老了些。

她走過去,大家嘻嘻哈哈地望着她:“剛才還沒來得及過來找你呢,你就又出去了!”

許易安笑着在她們中間坐下:“基本上是從機場直接過來的,風塵仆仆,所以先去整理一下個人形象。”頓了頓,她由衷道,“這些年沒怎麽跟你們聯絡,實在抱歉,以前的事情,之前都不記得了。”

陳鏡風依然那麽心直口快:“這還要解釋?我們都知道啦!所以,現在都想起來了?”

許易安點點頭。

話說到這裏,陡然進入原本不可觸碰的禁地,大家忽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片刻默然之後,一個姐妹說:“安安,這些年我們也沒怎麽聯絡你,不是不想聯絡,而是……有些話不知從何說起。”

另一個人補充道:“嗯,當年你撞車之後,很多事情不記得了。我們去看你的時候,你爸爸說這樣最好,讓我們都不要再打擾你了……說的也是,受了那麽大的傷害,誰不心疼?”

正說着,忽然聽見一陣激烈的響動,大家吓一大跳,擡眼望去,只見楊潇一頭一臉濕答答的,他女朋友耿燕将一只酒杯往地上一摔,捂住臉哭着跑了出去。

想也知道了,剛才那清脆的聲音是耿燕甩了楊潇一耳光,然後潑了他一臉酒,此時酒液仍連滴帶淌的,将楊潇衣服的前襟都糊住了,狼狽不堪。

他對剛才收拾好他之前制造的一地碎盤碎杯及散落的飯菜、現在又拿着掃帚抹布沖過來的服務生低聲道歉,然後略帶緊張地望向許易安。

大家也望向許易安,身邊幾個姐妹搖頭感嘆:“楊潇真正長情!”

陳鏡風說:“當年就是楊潇跟我們說,讓我們不要再試圖喚醒你的記憶。他說那些往事你還是忘掉比較好,而且他更擔心的是你想起了過去就又變回那個為了顧駿橫——或者別的什麽男人——什麽都妥協什麽都犧牲的傻姑娘,你後來那種清清淡淡冷冷酷酷的樣子,比較不容易受傷害。”

“嗯。你出事之後,顧駿橫也很後悔,好像清醒過來了一樣,變了個人似的。他本來很想留下來陪你,但楊潇跟他談過之後,他就放棄了,同意離開你。”

許易安倒是有些好奇:“他……不恨楊潇了?”

幾個姐妹對視一眼,大約說的是推測,所以需要彼此印證一下吧:“看樣子是不恨了,畢竟他也明白自己不是全無責任,而且在你的生死面前,別的事情又還有多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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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過他們倆應該也做不成兄弟了,看楊潇這意思,這麽多年似乎也沒跟他聯系過。”

“其實當年的事吧,從道理上看,肯定是楊潇做得更過分一點,可大家都沒法對他有太負面的想法,特別是女同學,都覺得他有好男人大丈夫的真性情,相比之下,還是覺得顧駿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許易安默默一嘆:“都過去了,也沒必要再去計較這些了。”又問,“那顧駿橫後來去哪兒了?”

“他家裏找中介給他申請了英國的學校,當時還有好些學校沒到截止日期的,後來他就去英國了,聽說畢業後去了香港工作,但大家一直沒聯系,也不太清楚近況了。”

許易安點點頭,忍不住微笑。這确實是顧駿橫的風格,哪怕一時之間為了兒女情長之事再愧疚抱歉也好,真讓他為此放下一切,他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這樣才好,否則若他癡心投入、許易安卻再也無心,豈不是一番尴尬混亂的局面?

于是她誠心誠意地道:“挺好的,他的職業理想應該算是實現了吧?其實在香港比在美國好,同樣是世界金融中心,那裏畢竟是中國文化環境,拿身份應該更容易些,也同樣好用,說不定更好用。”

大家聽她這麽說,不由互相對視一番,再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斟酌着問出來:“安安,你……結婚了嗎?”

許易安微笑道:“沒有。”她想了想,“應該還算……單身?”

——那次在浴室裏摔倒受傷,養好傷後賀鳴堃提到結婚的日程及安排,許易安說:“我想……我可能需要再考慮一下。”

賀鳴堃尊重她的想法:“好,你慢慢考慮,考慮好告訴我。”

姐妹們一個個眼睛裏都放出光來,紛紛瞅了瞅不遠處仍在眼巴巴望着許易安的楊潇:“這麽說,某人這是終于熬出頭了?”

“說起來,幾年不見,楊潇還真是變了個人似的,當年多陽光啊,其實暗戀他的女生很多的,後來整個人……都黯淡下來的感覺。”

“用詞不當,不是黯淡,是柔和低調了,更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嗯,他以前看安安都是那種燒起來一樣的眼神,現在變成讨好又有點害怕似的感覺,瞧他剛才一眼看見安安那失态的樣兒!”

“還有啊,才一見到安安,回過頭就跟女朋友當衆分手,你們說說,這像是三十多歲的人幹出來的事嗎?”

“不像,別說三十多歲了,很多二十多歲的人都不會這樣,這只像楊潇對許易安幹得出來的事!人當年不就說了嘛?不後悔,被取消保研取消學位取消畢業證都不後悔,只要是為了安安!那麽大的事都說做就做了,何況只是甩掉個充數的女朋友呢!”

“是啊,難得的是這麽多年過去還沒變呢。”

許易安淡淡笑着聽,心裏并非沒有波瀾起伏。

當年她想要的是什麽來着?一個把她看得最重、可以為了她義無反顧放棄一切的男人。

一切,她指的是,包括前程。

原來這樣的男人是有的,而且正好就是對她。

楊潇。

到了八點多,就開始有同學陸續離席了。

最開始告辭離開的基本上都是帶着孩子的,畢竟孩子要早回家休息,而帶孩子的人數如今是大頭,于是沒多會兒工夫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待着也沒勁,有幾個還單身或另一半不在家因而可以自由行動的,在呼朋喚友地商量着要不要去K歌什麽的。

楊潇走到左近,陳鏡風站起來高聲大嗓地招呼他:“想過來坐已經很久了吧?來吧來吧,我們讓位,這就要走了,把安安還給你!”

楊潇有些局促地笑笑,但并不推辭,坐到許易安身旁,仍然望着她。

許易安跟紛紛離開的姐妹們打完招呼,便拿着手袋站起來,對楊潇說:“不早了,我們也走吧。”

許易安的酒店離聚會地點并不遠,楊潇說開車送她,她卻說想要走走,楊潇便陪着她慢慢散步過去。

一盞盞路燈彼此映照,朗朗地亮着一片綿密悠長的情懷,兩個人修長的身影便在這如同歲月般的情懷裏穿行,投在地上被拉得更加纖長有若漫畫般美麗的影子不斷地從濃到淡,又從淡到濃。

許易安問:“我們畢業之後你去了哪兒?”

楊潇說:“你還記得我有個學法語出身去了外交部的親戚嗎?他幫我辦去了法國,在那兒待了四年,學了語言續了本科又拿了個碩士,但我在那兒學了烘焙,自己很喜歡,回來之後就跟家裏借了錢,跟一個發小把‘悠漫時光’做起來了。”

許易安點頭笑道:“嗯,當老板,這肯定是跟工商管理對口的工作了。”

楊潇看着她唇邊微微的笑意:“我那時候……其實沒想到我們店離你的公司那麽近,而且又成了你們的供貨商……最開始去給你們公司送貨那兩次,都是恰好人手不夠我臨時頂班,但是我居然看到你了,原來你就在那兒工作。其實在第一次跟你說話之前,我已經遠遠地看了你好幾次,但你從沒注意到我。我一直想找你,但我不敢讓你想起往事,我想着你好不容易才從那種狀态中走出來,而且……你那麽恨我……”

許易安沉默片刻,輕聲道:“其實就算在當時,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恨你,一切都是被局勢推着走,我根本冷靜不下來,只知道我必須那樣說,必須那樣做。我知道你是好心,其實你提醒我的那些,我也不是不同意。也許我只是……當時還陷在那種局面中出不來,所以根本沒法好好去想。”

楊潇立刻說:“我知道。”

兩個人一時緘然。往事已遠,心境迥異,的确,除了追溯事實之外,也說不出更多的東西了。

一時間,只聽得許易安的皮鞋清脆地敲擊在石板路上的聲音,而突然之間,這聲音一亂,許易安一腳踏空的同時,楊潇眼疾手快地抱住她。

許易安穩住身體,兩個人分開,同時發聲——

“謝謝!”

“你沒事吧?”

許易安沒有回答楊潇的問題,兩個人尴尬對立數秒,突然不約而同地重新擁抱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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