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張尚書揣摩着皇帝的意思道:“剛到部的時候還不大沉穩, 可聽說日日一下衙就去張老大人府上,每日宵禁前才回府。現在不但沉得下性子,因着賈赦給的這個記帳法子, 比別人分外能看出各類弊病, 前幾日江南常州冒平虧空就是他發現的。與人相處從一開始就平和,如今在戶部已經算是站穩了腳。”
皇帝聽了更加滿意:“賈赦剛任了禮部侍郎, 不能再把這個功勞算到他身上。賈琏到底年輕,得有些拿得出手的功績才好。聽你這麽說, 該是把賈琏外放幾年, 到地方上歷練一下才堪大用。”
張尚書不得不提醒皇帝:“陛下, 賈琏是捐官出身。”例不上三品。
皇帝嘆口氣:“就是如此才要把這個功勞算到賈琏頭上。有張老大人親自教導,将來除了八股文外,他哪裏比不得那些科舉出來的人。”又想自己處心積慮地為那家夥着想, 人家連情都不見得記,氣哼哼地道:“比起賈赦,還是張老大人教出來的人更省心。要不是看不得他兒子受罪,這個記帳法子他什麽時候能拿出來。”
張尚書哪裏敢接話, 只在心裏把賈赦從張老太爺前姑爺提成了得皇帝看重之人,連賈琏也已經是入了陛下青眼的人物,沒見陛下已經親自為他規劃起出路來。
皇帝也不等張尚書答話又道:“現在就讓賈琏外放, 估計那家夥也舍不得,到太上皇那裏哭的事兒他都做得出。有功當賞,這個記帳法子還得賈琏在你們戶部教會他人。戶部可還有位置?”
張尚書道:“員外郎尚有空額。”
皇帝并不滿意:“你也說這個法子若是推廣開來,是利在千古的事, 只升一品不足服衆。”
張尚書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又道:“張老大人曾在賈琏來部時,告誡臣不得為賈琏多加便利。其實郎中也有空額。”不是我忌賢妒能,是人家外祖父要打磨外孫子。
“張老大人一生謹慎,老成謀國。”皇帝一直對自己這個老師心懷敬意,現在更是滿意到十分:“也不好太拂了他的意。再說賈赦也才是侍郎,子不越父也是常理。先讓賈琏在郎中的位子上好好磨上一陣吧。”
已經是連升兩級了,這在科舉出身的進士身上都不多見,陛下你還一副賈琏吃了大虧的口氣,讓禦史臺那些人知道了可待如何?張尚書一邊吐槽一邊代賈琏謝恩退下。
沒等張尚書出了宮門,已經特意到太上皇那裏報備過的皇帝就開始讓人拟旨傳旨賞賜了。太上皇另有一份賞賜不算,皇後又以教子有方為由給邢夫人單獨賞賜,并召邢夫人三日後攜女晉見。
不說榮國府接旨一片忙亂,各人心思更是紛亂不已。賈母沒想到賈琏剛辦差幾天就已經升官不說,還一下子升了兩級。戶部郎中,說是與賈政的工部郎中都是五品,可是賈政的五品已經做了十多年,工部的耗子都換了幾代他也沒動地方。
而賈琏不光升了,還是在戶部升的,任是再偏心賈母也說不出賈政是懷才不遇的話來了——賈琏可有什麽才呢?他都能遇賈政卻不能遇,平日可沒少見賈政呵斥他,那時的賈琏是什麽樣子?從老大帶賈琏去了張府後的賈琏又是什麽樣子?想到張府,賈母心思又起了一層,要再和賈赦說道說道。
賈政就剩下單純的嫉妒。憑什麽?不就是一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纨绔,不過是仗着說話讨巧,拍上官馬屁才得了升遷,真不是君子所為。王夫人的嫉妒更甚,說出來的話如刀子一樣:“大太太入宮,可以往娘娘那裏走一遭,有個什麽不妥的也好讓娘娘在皇後面前描補描補。”
邢夫人用你當我傻的眼神好好看了王夫人一眼,一笑就引着迎春回榮禧堂了。把個王夫人僵在當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賈政正好拿她出氣:“要你多事。他們房裏的嬷嬷本就是從宮裏出來的。”把個王夫人氣得想來一句:“你不多事剛才宣旨太監來時急吼吼地換什麽衣服?”終是顧了大家臉面,忍氣回東大院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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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用過晚飯。賈母着人請賈赦賈政夫妻和賈琏到榮慶堂敘話。先是誇了賈琏上進,為府裏掙了臉面,更是讓他好好辦差,要拿出國公府的體面,不可讓人小瞧了去。
賈赦聽賈母先還說的好好的,後面就有些不上路起來,不由出聲提醒:“老太太,咱們府上現在雖然挂的是國公府的匾,到我這裏不過襲得是一等将軍的爵,日後還是不要提國公府的好。”
賈母一愣,回過神來罵道:“只有你見不得我好。我剛松快兩天便來堵我。我是好意提醒琏兒,不要失了府裏的體面,你可是不服?”
“我有什麽不服的。”賈赦嗤笑一聲:“我這個侍郎好歹是正三品,他到我這個品級還有的熬呢。”
賈政只覺自己受了無妄之災,卻又不好主動出來辯駁,只能悶悶地坐在那裏不出聲。賈母想到接下去的話,也不好再與賈赦計較什麽。卻不想她一向偏着賈政,事事為賈政出頭。這次明明聽出賈赦是在嘲諷賈政卻沒為賈政分辨,讓賈政以為賈母也是趨炎附勢了,看見大房父子升官做官好不熱鬧,卻把他們二房抛到腦後。
賈母沉吟一下,又向賈琏道:“你每日去張府,路上到底孤單些,不如讓寶玉陪你。”
聽到此處,賈政又在心底想着老太太還是疼寶玉的。就連王夫人雖然不待見先大太太,卻也知道張家人學問是頂好的,寶玉能得了張老太爺的教導,不說學問好多少,只人脈上就受用不盡了。也一臉熱切地看向賈赦。
賈赦這回真服了賈母的異想天開,你那好二兒媳婦與人家有殺女之仇,倒有臉讓人家給你教導孫子,還不好生去求人家,說什麽賈琏路上孤單,都在京城,又不是隔了十萬八千裏要找人做伴。只見他冷冷地對邢夫人道:“你去西廳招呼迎春和黛玉回去吧,讓嬷嬷們好好教教你們進宮的禮儀。再好好安慰一下黛玉,那到底是宮裏貴人們忌諱多些,今後進宮的日子多得是。”
等邢夫人聽話地去了西廳,才對着賈母三人展顏一笑,只那眼神卻只是寒意:“老太太。有些事不是沒有人提就是沒發生過,你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可不是別人也跟着記性不好。”不等賈母再說什麽,自己摔簾而去。
屋內三人面面相觑。
三日一晃而過。不管邢夫人多忐忑,進宮的日子如期而至。到了宮門,就有皇後身邊的宮女在迎侯,與跟着邢夫人和迎春進宮的王、孔二位嬷嬷看來十分熟悉,先是對着邢夫人與迎春淺淺一禮,就對着二位嬷嬷行禮道:“嬷嬷們回宮了,皇後娘娘早等着呢。”
王嬷嬷倒沒說什麽,孔嬷嬷微不可見地皺眉,這也是個眼皮子淺的。只是自己已經出了宮,也只能一會兒再和皇後娘娘提上一句,因又笑道:“怎麽是你迎來了?”這個宮女在皇後宮裏并不出衆,孔嬷嬷一時想不起她的名字。
那宮女卻自得起來,笑對孔嬷嬷道:“本是不用我特特跑這一遭,只是皇後娘娘說我腿腳還算利索,就讓我來侯着嬷嬷。”
王嬷嬷對着邢夫人道:“太太,咱們請吧。”
邢夫人見皇後宮中宮女與自己帶來的嬷嬷友善,雖看不出內中關竅,也覺得心中一定,緊張的心情緩了一緩,由迎春扶着向皇後所在鳳栖宮中走去。
宮女禀報後,就有女官親自出來請邢夫人迎春二人晉見。行禮畢,只聽皇後讓人賜座,坐定二人還是不敢擡眼,小心謹慎地拿捏着分寸。片刻後只聽上座之人撲哧一笑:“将軍夫人不必拘謹,說來我也算是與夫人有些淵源。”又問道:“這就是青鸾的女兒吧,說來我也與青鸾相識,上來讓我好好看看。”
迎春和邢夫人已經被賈赦提點過,這個皇後與先大太太張淑英是堂姐妹,說與邢夫人有淵源、與青鸾相識都不為過,進殿來提着的那口氣都稍稍放下了。迎春大大方方地走至階前,皇後又讓上前答話,迎春直到鳳座前才停下,由着皇後上下打量。
皇後不想原箸中那個木頭姑娘不過被父母關心、嬷嬷教養了一兩個月光景,就能不卑不亢地對答,心中嘆道,難怪人說善弈者胸有溝壑,這不是就教出來了。一時讓人賜了表禮:兩匹上用五花彩繡花草錦緞,一對八寶嵌金手镯,一支垂蘇掐絲金步搖,一件波斯國玩器。
迎春謝恩後重回邢夫人身邊坐好,皇後滿意地對邢夫人笑道:“可見夫人心慈,姑娘教養得極好。這樣大方溫柔,處事得體。”有皇後這評語,今後怕是沒人能對迎春的規矩教養說三道四了。
邢夫人連道不敢當,就聽有宮女來報:“賢德妃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