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呂渭睡得很沉,只是在這個觸感陌生的沉睡之中,做了許久未做的夢,夢見了許久未見的人。那人站在清晨霧霭朦胧的森林之中,背後的蒼天大樹遮天蔽日,蔥郁到陰森的地步,可能是因為霧氣萦繞,可能是因為樹木太茂密遮蔽了光線,呂渭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不知道咫尺之遙的那個人,到底是十幾歲的時候,還是二十幾歲的時候,不過呂渭确定,他就是他,一如當年從始至終,高大挺拔地站在那裏。
就算見到了久違的故人,這卻不是一個讓人開心的夢境,呂渭清晨被鬧鈴叫醒的時候,眼神有點空茫地盯着天花板發呆,鬧鈴一直響,他都沒有去關掉,直到在廚房裏準備早餐的梁誠聽到動靜過來,摁掉了鬧鈴。梁誠見呂渭目光發直,伸手摸了一把呂渭的額頭,問着:“醒了?洗漱準備吃飯吧。”
呂渭這才收回目光,盯着梁誠半晌無語,最後才揉了揉眼睛,不過那神情仍舊是像霜打了的茄子,看着特別沒有精神。其實這種神情梁誠不是頭一次見了,他倆第二次在呂渭賣藝術品的店裏颠鸾倒鳳的時候,呂渭就是流露着這種神情,還老是盯着牆上的一幅畫發呆。梁誠默默收在眼底,不該多問的話一句也沒有多問,把拖鞋給呂渭擺正,又說着:“時間有點緊,洗漱去吧。”
呂渭這才回神似的,穿上拖鞋去洗漱了,坐到餐桌上一看,笑道:“什麽意思啊?你煎的蛋?”
見呂渭臉上帶着笑意了,梁誠才稍微放心,說着:“這不是您要求的嗎?”
潔白的盤子裏擺着兩顆煎蛋,很漂亮的心形,蛋白蛋黃顏色分明,兩顆心擺得跟浪漫小情人的早餐似的,呂渭忍俊不禁,道:“你真是再開個家政公司當副業吧,不培訓員工可惜了。”
梁誠遞給他喝米粥用的湯勺,呂渭接過去,一瞧,竟然是五彩雞絲粥,這得早早準備好白米粥,再配上各種顏色鮮亮的蔬菜和雞肉熬煮第二次才成,還有精致小碟子裏整齊碼放的煎培根豆腐卷,搭着鮮嫩竹筍,面食準備了烤面包片和蔥油小餅,呂渭笑着調侃道:“我說……你這是追求我的架勢?”
梁誠點頭,也沒說什麽煽情的話,坐在對面匆匆喝了一碗粥,起身去把呂渭今兒要穿的衣服拿了過來,也是昨天晚上熨好的。呂渭端着碗回頭看,喊道:“你這追人方式可不爺們,跟老媽子似的,事兒事兒的,不夠魄力啊,我還以為家裏請了保姆呢。”
梁誠瞥他一眼,也沒悶出什麽話來,只是擡着手腕看看時間,說着:“再晚就堵車了,我送你過去,別耽誤了節目。”
呂渭這才閉嘴消停吃飯,吃完飯換好衣服拎着包出門,腳腕子傷得沒那麽嚴重,自己扶牆走着也沒多費勁,可梁誠就是穩穩地站在呂渭側後方,電梯裏過道裏遇到人的時候也不松手,穩穩托着呂渭的胳膊彎,直到進了車裏,呂渭系好安全帶,梁誠又囑咐道:“晚上我過去接你,你別到處亂跑,還想吃醬骨嗎?我提前準備點材料。”
呂渭搖頭,說着:“不用,你晚上別過來了,我不回家。”
梁誠盯着呂渭,問道:“是嗎?”
呂渭被他盯得有點發毛,只得解釋道:“跟孫言吃火鍋。”
梁誠道:“不要吃太辣,你還敷藥,火鍋太上火……”
他話還沒說完,呂渭打斷道:“我說,咱倆現在就是睡了幾次的關系,你是不是有點太當真了?說真的,你這麽細無巨細,該去敬老院獻獻愛心。我一成年大老爺們又不是不能自理,說實話你這樣我也挺別扭,欠錢還錢這事咱不都了了嗎?你要是覺得看上我了想死纏爛打追,我也不能報警約束你,不過凡事有個界限,咱越界了誰都不舒服,梁總您說是這麽個道理不?這幾天我挺好奇你能做到什麽份兒上,就什麽都沒多說,可這麽着也不是長久之計,你這跟保姆似的無微不至,還憑空添加那麽多管束,我總覺得有點心裏發毛,要不适可而止?就單純約着去個酒店的關系?”
就跟呂渭怼楊森“關你屁事”一個道理,梁誠聽了呂渭的一通話,被“咱倆就是睡了幾次的關系”怼得根本無法反駁,因為呂渭說的都是事實,他有點頻繁強勢地硬生生侵入呂渭的生活空間也是事實。梁誠現在才發覺,呂渭這段時間的沉默根本不是默許,他只是在觀察他到底會做到什麽地步,結果梁誠做得太多太細,讓獨處慣了的呂渭産生了管束感和qin犯感。想明白了這些,梁誠還真是有點挫敗,他沉默着開車,一直把呂渭送到單位門口,呂渭又加了一句道:“沒事別去我樓下堵着,我最近不想折騰再搬家。”
呂渭頭也不回地進了單位,又是忙忙叨叨一天,部門總監因為要上新節目,逮着人就開一天頭腦風暴會議,一直加班到晚上九點才放人,呂渭下班在單位門口瞅見孫言的車,鑽進去就抱怨道:“這總監想拍上面領導馬屁想瘋了!餓死我了,訂好位置了嗎?我好久沒吃海底撈了,還真是犯了饞。”他這麽說着,前前後後看了看,沒瞧見梁誠的車子,尋思着年輕人估摸也就是一時心氣兒,碰碰壁就消停了。
孫言拉呂渭去海底撈,問着:“楊森可是跟我說了,你鼓搗什麽呢!賣房子這麽大的事兒不跟我商量,找對象這麽大的事兒也不告訴我,你想跟我生分還是怎麽着?”
呂渭嘿嘿一笑,道:“沒多大點事,我也沒處對象。”
孫言挺淡定,說着:“我猜也是,是梁誠吧?聽楊森說是高高大大的,我就估摸是他。驢子,聽哥哥一句,跟梁誠玩玩爽爽就行了,別的就算了,我怕你移情入景,耽誤自己也耽誤別人,梁誠是梁誠,以前那個是以前那個,咱別蒙圈。”
呂渭點頭,道:“知道,拎得清。”
晚上呂渭像是真餓慘了,火辣辣鍋子裏什麽都涮,吃得一腦門汗。孫言也就吃了幾口,在一邊說着:“晚上別吃那麽多!”
呂渭道:“管我?”
孫言:“祖宗,誰能管得了你!吃,使勁兒吃!哥哥有錢,不就一頓火鍋嘛!服務員,再來一盤毛肚!”
孫言送呂渭去租房子的地兒,也上去看了一眼,心裏別扭,顧忌呂渭心情倒也沒多叨逼,讓呂渭早點休息就回去了。孫言前腳剛走十幾分鐘,呂渭抱着肚子坐在客廳沙發裏渾身冒冷汗,吃辣的喝涼的,灌得太猛,他嬌氣的胃受不了了。
一個人過,必備藥箱裏常用藥都少不了,呂渭記得自己藥箱裏有胃藥和止疼藥,可問題是搬家之後東西都是梁誠歸置的,他不知道醫藥箱放哪裏了,翻騰了幾個櫃子沒找到,呂渭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點氣急敗壞,覺得梁誠這貨肯定是故意的,常用的東西藏隐秘的地方什麽意思啊?誰還不敢打電話了是不?
呂渭撥過去電話,問着:“我藥箱呢?”
梁誠幾乎是秒接,問着:“怎麽了?”
呂渭:“別廢話,我藥箱你放哪兒了?”
梁誠:“衣櫃右邊第二個格子,你怎麽了?”
呂渭結束通話,去衣櫃那裏找出胃藥,吃下去躺到床上。最疼的勁兒過去,他迷迷糊糊犯困,額頭上突然被溫熱的手掌捂住,呂渭睜開眼,瞧見了蹲在床邊的梁誠。梁誠一臉嚴肅道:“你不服管,總得有不服管的本事。”
呂渭:“……”
梁誠站起來,脫下身上筆挺的西裝外套,說着:“想吃辣也得有能吃的本事。”
呂渭:“你管我?”
梁誠:“我不管誰管?孫言?還是你前任?”
呂渭:“怎麽說話呢?對了,我說你怎麽進來的?”
梁誠:“備用鑰匙你沒要回去。”
呂渭:“嘿!耍流氓吧你!這不得主動還嗎?你拿我家鑰匙幹什麽?”
梁誠解開袖口,挽了挽襯衣袖子,又摸了一把呂渭額頭,說着:“倒沒發燒,我去給你燒點熱水。”說完就出去了,弄得呂渭硬是錯失了讨伐時機。
胃裏不是那麽疼了,呂渭出去上廁所,看到沙發旁放着一個行李箱,問着:“你怎麽還帶行李箱?”
梁誠在廚房裏熬着白米粥,說道:“剛才在機場,本來準備飛趟海南。”
呂渭:“改簽了嗎?別耽誤事。”
梁誠:“不去了。”說完走過來把行李箱打開,從裏面拿出睡衣內褲襪子洗漱用品,該放衣櫃放衣櫃,該放衛生間放衛生間,從衛生間裏出來還問着:“看你護膚品不少,我不太懂,你教教我,看你皮膚保養得真不錯,身上也是。”
呂渭:“……你等等……早晨我的話都白說了?”
梁誠:“左耳進右耳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