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成佳的到來給冗繁的工作增添了相當樂趣, 這種富足家庭養出來的孩子沒啥後顧之憂,幹什麽事兒都憑着喜好,一點都不擔心在山溝溝裏耽誤青春,安安穩穩待在這邊幫着呂渭打點。成佳年輕,面相嫩生讨喜,好多跟鄉裏鄉親不太好溝通的事情都被成佳笑眯眯搞定了,惹得遠遠近近村子裏的姑娘們都特意拎着家裏土特産上門瞧成佳, 呂渭少不了調侃,成佳老神在在,淡定道:“我只愛你, 呂老師。”
年初京城裏慈善聯合會組織了個全國論壇,民政部參與牽頭,有個內部的朋友給呂渭也發了個邀請函,呂渭琢磨了好幾天, 沒打定主意到底去不去,倒是成佳熱情高漲撺掇道:“去啊, 老悶在這裏你都頭頂長蘑菇了,出去走走呗,我幫你看家。”
呂渭覺得無所謂,讓成佳去, 成佳不願意,給呂渭直接打包了行李,打發他出門,開車送呂老師去火車站, 囑咐道:“從孫言那裏多順點好酒!”
慈善聯合會裏的內部朋友提前聯系了呂渭,想讓他做個專題報告,講講“水木”這些年的在地方上做出的努力,畢竟不管規模大小,能靠自己的力量堅持這麽多年,挺難得的,在地方上口碑也特別好,算是成功案例了。呂渭想了想,還是婉拒了,他就是單純想來聽聽同行的經驗,不是來出頭的。
呂渭辭掉工作以後,經濟上其實過得挺拮據,對自己完全沒以前那麽随意大度,幾乎走到捉襟見肘的邊緣了,錢都放投放到慈善活動裏了,平日裏跟鄉親們一起,看到他們辛苦一年才在地裏收成千兒八百,比不上自己以前一個皮包的包帶錢,心裏感慨很多,自己也節省起來,富餘的錢能幫誰幫誰,這次臨出發前碰到住在隔壁的小姑娘挑着地裏的菜背着弟弟去趕集,呂渭把兜裏的三百塊塞給小女孩,讓她們姐弟去買雙新鞋,留守的孩子怪可憐的,大的看小的,衣服都穿不齊整。
因為錢上計較,呂渭沒買機票,正好年後火車票不緊張,他幹脆買了張綠皮車的票,晃悠到京城,擠着地鐵去孫言那裏。不巧孫言有急事飛了外地,倒是讓朋友把家裏鑰匙留給呂渭了,呂渭揣着孫言鑰匙去了附近的公交車站,查着倒車路線準備去孫言家歇歇,綠皮車坐着真挺累人的,時間太長,腰疼。
路過二環的時候,呂渭擡頭看見了電臺的大樓和标識,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輩子最好的青春都是在電臺的工作崗位上度過的,離開後卻覺得腦子裏空茫茫,像是刻意删除了那段時光。呂渭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清清咳了兩聲,苦笑地尋思着,他以前好像有很多聽衆來着,天天對着話筒都說些什麽來着?開場是什麽來着?
聽成佳說呂渭走後沒多久,小林妹子也辭職了,去了家鄉省城的電臺,發展得還不錯,楊森倒是提職了,成了他們部門的總監,幹得正來勁兒呢。呂渭沒打算約楊森,想着參加完交流會就趕緊回去。
這個以為會紮根的城市,真的變成空蕩蕩了。
呂渭去孫言家裏沖了個痛快熱水澡,載到床上就睡了,補覺到晚上餓醒,起床想去廚房弄點吃的,去茶幾上拿保溫壺的時候,看到電視遙控器下面壓着一沓紙,眼角瞥了眼呂渭就愣住了。是一份維修合同,只是上面的房屋地址卻是梁誠的那處房子。
呂渭給孫言電話,孫言說着:“啊?哦,你看到了?沒事,你不是把他房子鑰匙放我這轉交來着嗎?當時梁誠沒拿,說給你随時住住,前段時間樓上走水,把那房子天花板弄潮了一片,物業估計聯系梁誠了,梁誠托我去開門瞧瞧,樓上土豪要給維修,我就幫着盯了盯,都弄好了,不大點兒事兒,就沒跟你說。”
孫言講得邏輯清晰,有理有據,不過呂渭還是覺得孫言就是故意把維修合同晾在明面上給他看。孫言在電話那頭聽着呂渭不言語,說道:“你不放心過去看看也行,鑰匙在我床頭櫃抽屜裏,你住幾天啊?我得大後天才能回去。”
呂渭明天參會,訂了後天的火車票,說着:“沒事,你忙你的,我後天就回去。”
呂渭去孫言卧室床頭櫃找到了鑰匙,捏着鑰匙心裏七上八下的,站不住也坐不住,幹脆披上衣服出了門,去了梁誠房子那裏。呂渭站在房子門口握着鑰匙踟蹰良久,滿腦子天馬行空,腦門抵在冰冷冷地門板上想着:“不會那麽巧,梁誠正好在裏面吧。”
“要是碰面了說什麽?”
“他會正巧回國在家嗎?”
“裏面不會有別人吧。”
一向瞧起來潇灑的呂渭同志,鑰匙進了鑰匙孔人卻近鄉情怯似的不敢進去了,最後鼓了鼓氣,終于開門進去了,進去那一刻,面對着毫無改變的空蕩房間,他默默罵了自己一句“傻逼”,梁誠怎麽可能在呢?
呂渭打開房間的燈,看到地板上還有些施工的痕跡,就去衛生間開了水,拿着掃帚拖把把地面重新清理了一遍,幹了一個多小時才都弄好,他把工具放回原來位置,細心地将衛生間的水都關了,這才掀起沙發的防塵罩,有些拘束似的坐在長長沙發的一角,正好看到廚房餐桌的那個位置。
肚子挺餓,特別想梁誠的手藝。那家夥年紀輕輕特別注重飲食和包養,只要時間允許,頓頓有熱乎乎的湯水,特別暖胃,吃了舒坦。呂渭想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蓮藕排骨湯,哪怕是最簡單的清湯面也行。
收回目光,呂渭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清醒幾分似的站起來,把沙發防塵罩再度鋪好,檢查了檢查房間設施,想了想進了卧室。衣帽間梁誠都仔細整理過,呂渭的東西一絲不茍地陳列在那裏,也都分門別類包了防塵罩。呂渭大體看了看,準備把一些值錢的帶走,賣掉當生活費。
他拿了一個背包,把幾塊奢品手表裝進去,還有些袖扣什麽的,其實名品包也有幾個,呂渭只挑了幾只小巧的錢包,粗略算了算,已經是不小的一筆了,轉出去的話賺的錢能給工作站改造一下取暖系統,南方的冬天實在是太陰冷了。
呂渭倒沒覺得自己過得多貧苦凄涼,反正是用不到的東西,閑置着也是浪費,不如哪裏需要哪裏搬,繼續發光發熱。他背着沉甸甸的包鎖門出去,想着等明天會議結束,要不在這裏睡一晚上。正尋思着,電梯到了一樓,呂渭剛出電梯沒走幾步,突然被高聲喝住。
“站住!說你呢!站住!”迎面跑來幾個穿着保安制服的高大年輕人,為首的那個挺嚴肅問着:“你不是這裏業主吧?怎麽進來的,包裏是什麽?”
話說呂渭跟梁誠都搬走的這段時間,這個高檔小區發生過失竊事件,事後大整頓,換了一撥安保人員,梁誠的房子登記在物業那裏寫着暫無人居住,負責這個樓的保安隊長記得挺清楚,前段時間梁誠房子被樓上走水影響,他還參與維修來着,反正他記得那屋子沒人住來着。
剛才在監控室看到一個眼生的男人鬼鬼祟祟站在房門口好長時間,保安隊長上了心,一直盯着,這會人出來了,他得盤問盤問。
呂渭被問得莫名其妙,說着:“我朋友家,我以前住這裏。”
保安隊長總是覺得可疑,說着:“你來的時候沒背包吧,裏面是什麽?你朋友是業主?叫什麽名字?電話多少,我們得确認一下。”
給梁誠打電話确認?呂渭完全不願意,掏出鑰匙晃了晃,說着:“這不你們标配的鑰匙跟門禁卡嗎?這還能假?”
保安隊長盯着呂渭,很是負責人說着:“假的肯定進不來,不過真的也有不小心弄丢被人撿走的情況。”
人家安保工作盡職盡責呂渭表示尊重和理解,不過這麽纏來纏去他心裏有點煩,尤其擔心會通知梁誠,便說着:“同志,我真不是可疑人士,您懷疑錯了。”
隊長旁邊的一個愣頭小夥子估計想立功想瘋了,突然蠻橫地奪過呂渭的包,拽得呂渭差點摔了,小夥子打開包一看,喝道:“人贓俱獲!報警!都是表!哥你看看這都是什麽牌子,是不是特值錢!”
隊長一看,臉色更嚴肅,說着:“報警,把人控制起來,別跑了。”
呂渭說什麽對方也不信了,解釋半天沒用,郁悶地報了梁誠電話號碼,偏偏無法接聽,呂渭又不知道梁誠在美國的其他聯系電話,只能幹瞪眼被請進了局子裏。進去聯系孫言,好歹能當半個證人,可孫言也不是業主,呂渭的清白還是岌岌可危,問詢到後半夜,特別難熬,也不讓閉眼休息,呂渭覺得自己要被這個烏龍搞得蒼老十歲了,心裏想着該聯系成佳找找熟人。
關鍵在于,聯系不上業主。
呂渭心裏把梁誠罵慘了,關鍵時候掉鏈子,電話打了好幾遍就是無法接通,呂渭都懷疑梁誠已經徹底抛棄這個國內號碼了,以前住在一個屋子裏的朋友,現在連電話號碼都不知道,這個嫌疑大了。再說就算是住在一起過,呂渭也得證明他拿走的東西是自己的,不是偷拿梁誠的啊,不管證實還是證僞,都得業主親自吱個聲。
呂渭都快絕望了,基本斷了聯系梁誠的念頭,跟警官央求着再打個電話,他想找成佳,托關系辦事,都是人情社會,找個能聽進去他解釋的,這事也能簡單了了。呂渭放棄聯系梁誠了,倒是一塊來的物業安保小哥無聊地在一旁摁手機,興許接觸了幾個小時覺得呂渭不像是惡人,畢竟就算再着急,對身邊人都挺忍讓客氣,看出是個有修養的,他也怕冤枉好人,就默默幫着摁業主電話。
呂渭說業主在國外,聯系不上也正常,挺正派的保安隊長小哥瞧着呂渭一臉枯敗,又幫着用自己手機打了一遍,本來沒報什麽希望,結果竟然接通了。
難得梁誠竟然接起了這個陌生來電,保安隊長聽到那頭“喂”了一聲,愣了一下,忙問着:“請問是業主梁誠先生嗎?”
梁誠道:“是,你是?”
“哦,您好,不好意思打擾您。是這樣,有個叫呂渭的您認識嗎?”
電話那頭明顯沉默了片刻,随後才道:“認識,怎麽了。”
“哦,真是您朋友?他說在您房子住過,去拿了幾塊表,挺值錢的,我們為了安全起見,怕造成您財産損失,先報了警,我拍幾個圖片給您傳過去,您看看是不是您的物品。”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業主梁先生沒肯定,也沒否定,随後說着:“你們在哪裏?”
保安隊長說着:“他拿的東西都特別貴,可能都幾十萬了,我們沒敢自己處理,直接來派出所了。”
梁誠道:“照片拍不清楚,我得現場辨認,趕過去需要點時間。”
隊長狐疑,他照片都沒拍呢,業主梁先生怎麽就說不清楚呢?他用的可是國産高清音樂手機,拍的賊拉清楚,不過業主願意親自出馬配合調查更好,就是從美國飛回來得挺長時間吧。跟梁誠溝通好,隊長去跟警官溝通,呂渭被控制在別的地方,自然不知道梁誠要親自過來的事實,他正費盡心思借電話托朋友撈他呢。
梁誠上午就過來了,打過招呼澄清事實趕緊去領人,一晚上沒休息的呂渭看到眼前的梁誠,使勁搓了搓眼睛,問着:“你怎麽在這兒?”
梁誠看他又瘦了,下巴尖戳到心窩子了,膚色也不好,枯黃沒點光澤,頭發亂亂的,穿着一件看不出新舊的黑色羽絨服,嘴唇上也爆了幹皮,不再是養尊處優的狀态了。梁誠心裏沉壓壓的,去牽呂渭的手,說着:“來接你,他們難為你了嗎?”
呂渭仍覺得做夢似的,問道:“你從美國來的?你坐導彈來的?”
梁誠實話實說,道:“正好在韓國出差。”
呂渭還是瞪大眼睛,說着:“你在電話裏說明白就行!不是,我說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你早說明白我不就早放出去了!這是人待的地方嗎?你有飛回來的工夫,沒時間給我說明白啊!我在裏面待一晚上都精神衰弱了!梁大頭!你故意的吧!”
梁誠沒否認,仍舊握緊呂渭的手,說道:“感謝人民警察,靠着國家機器的力量才把你控制住,電話裏說明白,你不就跑了嗎?”他說着,直愣愣盯着呂渭,道:“我太想你了,聽見你名字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