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東側卧房大門敞開,秦茉行至門檻前,輕聲喚道:“容公子。”
“姑娘來了?請進。”容非嗓音如常。
秦茉提裙跨檻,繞過檀木屏風,忽覺內裏諸物擺設,似與上午臨走時不太一樣,變得極為整齊,處處透露莊肅規嚴的意味。
容非披了件窄小的墨灰外袍,端坐于嵌螺方桌旁,右邊袖子卷高。而身旁的小厮向秦茉打招呼後,低頭為他纏上紗布。
“公子右臂受傷了?為何沒早說?”秦茉眸底閃掠驚色。
容非薄唇翕動,半晌後方道:“姑娘放心,無礙。”
“可否容我瞧一眼?”秦茉自知公然觑探男子的手臂不合禮法,但她真怕容非隐瞞傷情,以致落下病根。
容非笑得尴尬:“不必看,真沒事。”
他越推拒,秦茉越疑心,轉頭盯着那名小厮,語帶審問:“什麽情況?”
小厮愁眉苦臉:“沒、沒什麽。”
秦茉蛾眉不經意一蹙:“當真?”
容非耳尖微紅,低聲道:“你別管了,我就是……”
吞吞吐吐,必定有詐!
秦茉揮手示意讓小厮退開,親手去掀紗布,纖指既輕且柔,生怕不慎觸碰容非的痛處,但見層層白紗褪卻,前臂并無瘀傷。
秦茉好奇,以食指指腹緩緩在他的肌膚上輕摁了兩下,悄聲問:“疼不?”
“姑娘,”容非難堪地壓低聲音,“我、我這手沒受傷,只是……左手纏了繃帶,就覺得……右臂也纏上,會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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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理由!
秦茉自是不信他的鬼話,一手将錦盒與雜物擱在案上,雙手抓住他的胳膊,來回捏了幾下,細看他眉宇間除了無法言說的赧然,沒半分痛楚之色,才徐徐放回原位。
對上小厮瞠目結舌的神情,秦茉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手上殘餘溫度提醒她,方才的舉動意味何事。
她當着下人的面,強行非禮自家租客?瘋了!臉往哪兒擱?
淺霞糊了雙頰,她猶自強笑:“我、我以為你故意隐瞞傷勢,才……”
“姑娘如此關心,容某受寵若驚。”容非擡眸,報以明淨笑容。
秦茉幾乎要炸開——這人!存心讓她下不了臺?什麽癖好!右臂沒毛病,幹嘛故弄玄虛?
小厮在這微妙氣氛中匆忙替容非“包紮”了右臂,借口把藥箱放回原位,一溜煙兒跑出房間,再不見蹤影。
容非仍沉迷于她的輕捏慢揉中,唇角無可抑制的笑意蔓延至眉梢,見秦茉漲紅了臉一直杵着,咧嘴笑道:“姑娘到此,并非單純為我驗傷的吧?”
秦茉悶哼一聲:“賠你一個筆洗,喏。”她打開錦盒,平推向容非。
“早說了不用放心上……”右臂包裹紗布的他,動作遲緩,小心翼翼捧起三足洗,眼看薄胎青白釉,質地細密均勻,釉色如潮水碧天,有着“藍而不豔,灰而不暗,青而不翠”的溫潤玉感。
“此乃稀罕之物,非當朝仿品可比,姑娘從何得來?”翻來覆去,他眸光一凝,随即記起舊事,了然一笑。
秦茉暗暗心驚——糟糕!只顧節省開支,竟全忘了近日傳聞!該不會把舊案牽出來吧?此人有時傻兮兮的,實則心細如發,不好蒙混過關!
如被涼水從頭淋下,她倏然一哆嗦。
容非覺察她的震悚與驚駭,溫言道:“姑娘勿慌,我随口一問。”
“誰慌了?”秦茉咬了咬唇,“此為祖輩偶然所得,流傳數代到我手裏,想着無所用,不如借花獻佛。”
“姑娘何須瞞我?真見外……”容非眯眼一笑,“我私以為,咱們已經很熟了。”
“誰、誰誰跟你很熟了!”秦茉難免回想他們之間不合常理的親密,緋色滲入面龐。
容非眼角缱绻出一抹得意與歡暢,噙笑道:“姑娘且坐下,喝口茶。”他左手動彈不得,以右手笨拙地替她沏了一碗熱茶。
秦茉負氣而坐,氣鼓鼓地抓過蓮蓬,自剝自吃。眼尾餘光掃向容非,卻見他淺淡一笑,分明的輪廓融和于逆光之中,增添了幾分朦胧。
笑什麽笑!就算笑得好看也別老沖人笑啊!秦茉嫌棄地白了他一眼。
容非心知她處于炸毛邊緣,安撫道:“姑娘,我若有惡意,早就散布不利于你的傳言,何必巴巴跟那幫狂徒來尋你?你連半分信任也不肯施予?”
秦茉分辨不清他猜出了多少內情,這半日堆疊的好感,如被火烤過,随時如水霧蒸發。
哼,人心難測,說不定是苦肉計!
見她抿唇,容非低嘆了一口氣。
他來長寧鎮原是無心之舉,既然來了,又因執念而入住秦家老宅,免不了生出追根溯源的奢望。
他早該對上號——秦家與“風影手”密切相關,可惜父親臨終前留下的片言只語過于含糊,兼之過後為躲避朝廷追查,母親逼迫他抹掉身份、改名換姓,與往昔一刀兩斷,導致他忽略了細節。
而秦茉的父親極有可能對家人隐瞞一切,因而秦家人對容氏毫無印象。
容非躊躇,要如何掩飾他所了解的內情,又能獲取秦茉信賴?畢竟有關舊案的牽扯,他們屬于同一陣線。
目下風波再起,他恰恰來到了長寧鎮,隐藏多年的小秘密,岌岌可危。
正因容非垂下眉眼,秦茉看不清其眸底遮掩的,是遺憾還是無奈,更覺此人深不可測。
良久,他嘴邊勾笑:“姑娘這汝窯三足洗,想要糊弄旁人不難。不巧容某對此道頗感興趣,又曾親眼目睹姑娘身懷殊能,怕是沒那麽輕易被唬住。”
秦茉從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話中感受到了危機,眸色一冷:“容公子此話何意?”
“我來此前,曾聽到過一傳聞——長寧鎮長寧,”容非眼眸深深,似要直透她心底,“意指長寧鎮上,無人敢行竊。”
秦茉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櫻唇輕啓:“那又如何?”
“只因各村落的村長,自前年起時常收到匿名線報,清楚标記所轄村落中何人盜竊,若不管不顧,将被捅到縣衙,嚴重損害當地名聲,因此每回皆遵照提示,懲戒盜賊,肅清法紀,是以過去一年,鎮上鮮少出現偷竊之行,即便偶有外來暫居者為非作歹,也因遭到舉報而被趕出長寧鎮。”
容非複述聽來之言,雙目自始至終未離開秦茉妍麗的容顏:“外界相傳,長寧鎮上有一位神秘守護者,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有誰想到,竟是位韬光晦跡的小姑娘?”
“你、你胡說什麽?”她回避他的直視。
“秦姑娘,若非你所為,如何解釋,初見之時,你三更半夜躲進自家小院落,寧願與陌生男子共處一室,也不願被人發現?又如何解釋,你擁有空中拈蝶的神技?且姑娘慧眼如炬、認穴精準、身法輕靈、步伐敏捷、投擲巧妙、膽識過人,哪一項是尋常商戶之家會具備的能力?”
容非字字清晰,語氣不容置疑,像是硬生生撕開了她的衣衫,教她袒露人前,無所遁形。
“容非,”她臉色慘白,連名帶姓直呼,清冽嗓音夾帶微不可察的顫栗,“你到底要怎樣?”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某非扒的是茉茉的小馬甲。
不久的将來,他想扒的是……?噓!【捂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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