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日影淡淡, 綠草茵茵,花木掩映中,秦茉如常巡視東苑。餘人趁客人不在, 分散在各處, 擦拭石桌椅、亭臺欄杆, 清理魚池、修剪殘枝敗花等, 忙得熱火朝天。
踱步繁花似錦的花園中,秦茉螓首低垂, 霜色緞子鞋從雲紋刺繡裙襕下方輕踢道上碎石,仿佛能将煩惱踢開。
她獨自亂轉,不知不覺,竟走到連片八仙花叢,驟然擡目, 驚覺眼前景色,像極了與容非正式會面當日, 花團錦簇,彩蝶翩飛。
回首疏朗竹影下,白色宣石上空空如也,再無那青白色的修長身影。
心, 瞬即也空了, 似有涼風回旋。
他不在,東苑詩書味淡,氣氛肅殺,觸目凄幽。
或許因平日進東苑打點時, 多有青脊中人在, 她言行恭謹,無閑情逸致, 更從未有此寥落感。
如今,她不得不承認,數日沒見,更想知曉那人近況如何。
身後腳步聲至,快且沉穩,秦茉轉身,有一瞬間,她希望來者是他。
“姑娘,事情辦妥了。”仆從小李在她半丈以外垂首而立,畢恭畢敬。
秦茉竭力掩飾眼底潋滟的失落,溫言道:“去忙別的吧,我四處看看。”
“是。”
說四處看看,她卻駐足不前,悵然若失。
翻飛蝶舞亂如心中事,清露流轉如眼中淚,挺拔青竹讓她憶及意中人。
這兩日,她沒敢見容非,唯恐見了他那溫潤玉顏,好不容易定下的決心,會禁不住再次動搖。
青脊已在鎮上展開搜尋,何時懷疑到她頭上,尚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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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自顧不暇,何必連累他人?
日光透過雲影,悠然投落在她霜月白羅裙上,如雲如霧,恰到好處透露出幾分孱弱,惹人憐。
不多時,又有人信步而近,秦茉只道是其他仆侍來彙報情況,不忍回顧,怕微紅眼眶被人觑見。
“忙完了就先回。”她随意擺了擺手。
那人未停步,笑道:“今兒不捉蝴蝶了?”
低沉如濃酒的嗓音,逆風而來,吹散她眸底缭繞的霧氣。
驚詫回頭,她心跳如凝。
容非仍是那青白袍子,映一身天光雲影。如玉容顏宛若天成,笑意從薄唇漾至眼角眉梢,清澈透亮的眸光落在秦茉臉上,帶着前所未有的柔和與溫熱。
有些話,大概不必逐字說出口。
只需一瞥,兩顆心便有了同樣的韻律,頰畔也飄出近似的紅雲。
為蓋掩久別的局促,秦茉咬唇道:“你又不住這兒,幹嘛跑進來?”
“聽說青脊指揮們赴宴去了,我重溫舊日時光,”容非揚了揚手裏的紙袋,“順道,喂貓。”
秦茉認出袋子上的月亮标記,驚呼:“你!用攬月樓的小魚幹……喂我東苑的貓?”
杭州攬月樓位于西湖邊上,是賀家著名的百年老店。小魚幹酥脆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每日限量供應,店門前日日排滿長隊。秦茉只吃到過一回,覺得這玩意好是好,但又貴又難買,雖偶爾想念,卻沒好意思托賀祁幫忙帶。
此際見容非竟拿了一包香氣四溢的小魚幹,揚言要喂貓,她臉上盡是憤懑。
容非目視她的薄怒情态,笑得歡暢:“我原是想喂你,誰讓你不理我?”
此等調笑之言,他往常偶爾冒出一兩句,但如此直接而坦蕩,倒是頭一回。
“喂你”二字将秦茉的耳根燙得要燒了,她努力板起俏臉,強行讓自己嚴肅些:“說、說什麽混賬話!”
“哦!只許你喂我吃蓮子,不許我喂你小魚幹?”
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秦茉生怕被人聽了去,小聲喝斥:“你你你你再胡說,小心我……”
氣勢洶洶的前半句出口,她一時接不下去,唯有随口補了句:“小心我打你喲!”
殊不知,那綿若無骨的尾音,令威脅之詞變成有氣無力的小貓喵喵叫,字字透着撒嬌意味。
“打吧!”容非移步逼近,一手拉起她的手,以她細膩的掌心輕覆他臉頰,眼中如魅如惑:“打完左邊,記得把右邊也打上。”
手心溫度與他臉頰的熱度融合,秦茉整個人懵了,腦中一片空白,全然搞不清她在東苑查漏補缺,何以發展到伸手摸他的臉。
半晌後,對上他如蜜浸過的笑目,她慌忙抽手,暗忖鬥不過這狡詐家夥,轉身便逃。
偏生驚羞交集,方向搞反了,她意識到走錯道時,已踏入清池畔的藤蘿花廊之下。
長短有致的花穗如飛瀑般傾瀉,淡紫粉藍,覆滿整條花廊,為廊下蜿蜒扭動的粗壯藤蔓,蓋下曳動花簾。
秦茉東轉西拐,繞過藤蘿根部,打算從前方覓道,行至一半,方覺盡頭為假山,折返而回時,容非正站在花廊入口,悠哉悠哉晃着小魚幹,喂那只胖成球的黃貓。
見秦茉要奪路而逃,容非抛下整袋小魚幹,任貓自行埋頭猛吃。他以帕子拭淨手指,上前數步,張臂一攔,哼笑道:“躲什麽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欸?此話好耳熟!
秦茉依稀記起,有一回,她于窄巷撞見容非。二人扯了幾句後,他的忐忑引起她關注,她曾以同一句話,逗得他滿臉通紅。
風水輪流轉,這人現在不慫了,反過來撩撥她!
對上他的溫雅視線,秦茉為之一僵,急急回避。
他唇畔勾起隐約淺笑:“為何躲我?吃醋?”
“誰、誰吃你的醋!”慌亂中,她口不擇言,“我是怕……怕不小心又、又撩死你!”
“無妨,”容非向她踏出半步,悄然挨向她,輕笑道,“習以為常就好。”
秦茉被他突然靠近的氣息驚到,羞赧間胡亂推了他一把,縮手時卻遭他握住。
她下意識抽離,無奈周身力氣似被攫取得一幹二淨,掙脫不開。
說不清幸或不幸,藤蘿如雲,将二人密密層層裹于廊下,兼之此地僻靜,外界不細看,難以覺察他們躲在裏面說話。
“放手。”她壓低了聲音,悶悶的。
“回答我的問題——為何躲我?”容非眼眸深邃,直視她奪魂攝魄的面容,如有熱度。
長睫毛如蝶翼振動,為吹彈可破的肌膚投下淡淡陰影,遮蓋了驚惶與赧然。
他愛煞了她這嬌羞模樣。
她也曾氣焰嚣張過,怄得他緊張兮兮、咬牙切齒。今時今日,他決定把過往的撩撥與挑釁,以最溫柔的方式還給她。
秦茉趁他有須臾失神,稍加勁道,将手抽回,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什麽人……你又不是不曉得。目下青脊已到,別再招惹我,離我遠一點,回家畫畫吧!”
原來如此!可他正是為了與她共同面對難關,才特意趕回。
他心頭漫過暖流,長眸如星,乍然一亮,再度确認她話中含義,“姑娘要跟容某撇清關系?”
什麽撇清關系……?秦茉愠道:“本來就沒關系!”
“摟抱、親吻,也沒關系?”
這家夥!占盡便宜,還敢重提!她恨不得暴揍他,又怕他抓住不放,遂直截了當回絕:“沒!關!系!”
容非心念一動,笑道:“那……容某不客氣了。”
他沉嗓如醉,沙啞中悠悠添了一絲誠懇,陡然展臂探至她的柳腰,圈她入懷,噙笑俯首,在她額角輕輕一吻。
這一吻淺淡如飛絮擦過,情深意淺。
暖唇一觸,秦茉傻掉了,連羞怯之色也沒來得及呈現。
不對啊……她說的“沒關系”,指的是——他們二人沒有聯系啊!他怎就偷換了含義,變成了“不介意”?
所以,她又被他借機輕薄了?
回過神後,驚覺圈住她的臂彎非但沒松開,反倒有收緊之意……她羞惱地抵住他,語無倫次:“你、你……你有毛病!”
“對,我有毛病,”他附在她耳邊,通透澄澈的嗓音略微軟了幾分,“唯獨你能治。”
蘊含淡薄抱怨的一句話,如溫泉慢慢淌過她不安的心,頃刻間,将一切淩亂無序的雜念清掃而空,讓她生出命中注定之感,仿如與生俱來,又似故人重逢。
滿目薄如蟬翼的紫色藤蘿,漸漸由他清隽容顏遮擋。
如上回在後巷的反應一致,她迅速低頭,企圖避過,不料,他那“久傷未愈”的左手悄悄擡起,以食指和大拇指固住她的下巴。
嗯?不是說……臂傷沒好麽?她驚詫地翕張兩瓣潤澤的唇,流轉眼光掩飾不住錯愕。
他極少在如此貼近的距離仔細觀察她的眉眼鼻唇,不同于此前的暗夜無光,這剎那,日光自花幔縫隙間穿透而入,勾勒她淨雪似的麗顏,每個微細神态皆被他清楚捕捉。
他甚至從她墨玉般的瞳仁中看到滿廊盛放的藤蘿,還有他的清晰輪廓。
于是,他嘴角勾着一點點弧度,朝她那困擾他許久的唇瓣,緩緩壓下。
受這生澀淺吻輕覆,秦茉一瞬間瞠目,兩瓣唇無可避免輕顫,呼吸被奪去,心跳亦停歇。
反之,從她微微混着涼意的唇上,容非卻觸及到火燙欲念,瞬即燒灼了周身。
感受到懷中人的怔然,他的唇加重力度,深深地,狠狠地,碾磨。
“唔……”
秦茉吃痛,如夢初醒,抵在他胸前的手猛地使力,借着他退離數寸,連連喘息。
容非于偷襲中初嘗溫軟,心弦繃緊,拘謹和焦灼并不比她少。
呼吸交纏,挑起他心底綿綿情意與野望。顫抖着雙手,他捧起她燦若明霞的臉,再一次俯貼,舌尖輕探,描摹她軟唇,流連片晌,從細縫間卷入,撬開貝齒,闖進那份柔軟中。
這綿軟濡濕的親密,隐隐然夾雜強勢的火燙,超出了秦茉想象,使她不由自主倒退。
容非不依不饒窮追不舍,二人于臂膀推搡、唇齒磕碰中一退一進,直至她瘦削的背脊依在藤蘿蛇藤上,再無路可退。
得逞了的某人,以昂藏身軀仗勢前傾,強行将她困在方寸之間,足尖相連,軀體相依,兩唇相疊。
不熟稔逐漸褪卻,他閉起雙目,吻得越發虔誠,如同久渴旅人覓到珍貴源泉,小心地、謹慎地、細致地纏繞着她馥郁丁香舌。
軀體緊貼,曲線摩擦,從試探,到忘情,循序漸進。
漸漸地,容非已不再滿足于和風細雨的溫存,而是暴風驟雨般地蹂|躏她的唇,舌尖攪動之際,極致強勢霸道,近乎于不容拒絕的掠奪。
秦茉遭他摁在樹藤上,茫然且被動地承受他如魚得水的進攻,粉唇無端被吮踐成朱色,舌間全是他席卷而來的清冽茶香。
她迷亂閉眼,兩手無所适從,停留在他堅實的胸膛處,觸摸到了他劇跳的心,她已然分不清今夕何年、此身為誰、身在何地,腦海中莫名蹦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喔……他、他居然不是小魚幹味兒的。
當警覺自己再無推拒之意時,她倏然心驚,急忙往後縮,然而他的手不知何時已轉移到她纖長的後頸,锢着她,教她避無可避。
一息間的閃躲,激起了容非征占的欲望,纏綿悱恻的深吻化作挑弄,吻得她舌根發軟,折磨得她嬌哼無力。
當她軟綿綿地倚靠在藤幹上,十指揪住他前襟,既似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又似想用力抵制他的侵略,他決定暫時放過她,撕咬她的丹唇後,移離半寸,與之鼻尖輕觸。
他只想緊擁她,如擁抱世間最美好、最貴重的珍寶,不顧遠處傳來徘徊腳步聲和間雜的低談聲。
秦茉嘴唇發麻,頭腦發熱,身體發虛,三魂七魄丢了大半。
她分辨不出,這突如其來的激吻,到底源自情還是欲。
大抵兼而有之。
混沌不堪的暧昧提醒她,不論往後抉擇如何,截然不同的他和她,将因此而糾纏。
刺激、期待、懊惱與憂慮交割于一體,受他強烈的男子氣息圍困,她頭暈目眩,呼吸不暢,顫聲求饒:“容公子……我、我……”
容非凝望懷中嬌顏,若海棠濃豔,似粉蓮純淨,丹唇微腫,蜜頰紅透,迷蒙眸間如有晶瑩淚光,抖動璀璨明滅的星河,絢彩靡麗。
她的聲線,因情濃意蜜暈染了絲絲縷縷的妩媚,直透人心,鑽進他沸騰的血液,滲透至滾燙的骨髓,攻破了僅有的克制。
輾轉迷戀的吻,鋪天蓋地襲來,秦茉顫栗着,認命地合了眼,随他的輕狂勁力,撼動一樹繁花。
如若命運的絞殺終将來臨,在那之前,興許她該沉溺、任性、放縱一刻。
了無遺憾。
風過處,廊上串串花鈴無聲搖曳、繞纏、厮磨、缱绻,交織出綿長旖旎,将莺啼雀鳴、塵世喧嚣、紛擾惡意統統阻隔在紫色瀑布外。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請大家原諒這奇葩的小标題~~】
秦小茉:其實我只想吃小魚幹。
容小非:我比小魚幹好吃多了,不信你嘗嘗?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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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郭郭”,灌溉營養液 +1
哈~這營養液是給容小非補充體力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