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惠風暢爽, 薄雲缱绻,原是涼熱适宜的好天氣;西苑之內,花香清淡, 茂樹蔭濃, 秦茉卻覺體內血熱如沸。

背後那家夥, 竟光着膀子, 悄悄貼向她!

說好以禮相待呢?

她向前挪了小半步,企圖逃離容非的親近。

他陰着臉, 賭氣緊随在後。

秦茉被他逼至牆角,漲紅的俏臉正對花欄牆,鼓起腮幫子,憋了半日,擠不出一句話。

這人, 壞透了!

“牆壁有那麽好看?”他側過頭,窺探她臉色。

她扭頭回避, 啐道:“光天化日之下……不穿衣裳,成、成何體統!”

他惡作劇似的往她耳朵吹氣,“那……晚上黑燈瞎火、不穿衣裳,你沒意見吧?”

“晚上……誰誰誰管你!”

“晚上你不管, 誰管?”他悄然圈住她肩頭, 以下颌蹭她的發髻,哼哼而笑。

突如其來的擁抱,且又在院落裏,他的氣息因薄汗之故, 比任何時候要濃烈, 秦茉有一剎那意識全無,僵立在地。

幸而, 她自始至終記得,容非有暗衛随身。

此等親昵之舉,被人瞧見,她如何自處?

一手隔開他的臂彎,另一只手以手肘撞向他小腹,她從他懷中一鑽,動作迅捷,腳步滑動,飄出半丈之外,用出乎他意料的方式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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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距離,以禮相待!”她雙臂擺了個防禦姿勢,如像防備洪水猛獸,明眸直視他的臉,餘光偷偷掃向他肌肉的線條,頰畔紅雲更盛,補充道,“穿好衣服!”

容非被她如臨大敵的樣子逗笑了,順手從竹椅上扯了塊軟帕,擦了幾把汗,直接披上青白色外袍。

“你讓丫鬟送兩卷畫過來,自己跑去與賀……那小子玩耍,什麽意思!”他一邊系上衣帶,一邊淡聲發問。

“吃醋了?”秦茉粉唇蔓出淺笑,轉念,又道,“不對啊!你怎知賀公子也在……?你派人盯我?”

“那倒沒有,”容非悶哼一聲,“我想,沒來得及。”

“真信不過我?”秦茉煩躁頓生,耐着性子辯解,“最初他表妹來邀,我事前不曉得他會去。”

“不是信不過你,我信不過那倆小輩。”容非挪步至她身前,輕挽她的手。

“哪來的小輩?”秦茉終歸不願在外與他有過多肢體接觸,趁勢甩開他。

容非被她無情唾棄,怏怏地吐了句,“他們……幼稚。”

“明明最幼稚的是你!”秦茉憶及他各種無聊行徑,忍不住拿手指戳他,“還有,幹嘛光膀子躲在花架後吓唬人?”

“我……在強身健體。”

他的閃躲眼神,逃不過秦茉的審視。

“哪門子的強身健體?聞所未聞。”

某人硬生生轉移話題:“咱們進屋坐……給你個小玩意。”

這話剛從賀祁嘴裏蹦出來,沒想到容非也說了。

該不會是……唬弄她的吧?

她徘徊于大門附近,随時準備跑路,“不成,省得被說閑話,我要走了!”

容非墨眸透出失望,還無端夾帶幾分委屈。

二人相隔數尺,靜立片晌,他低聲埋怨道:“不讓抱、不讓親,看光了又跑……”

“才沒看光!”秦茉氣呼呼地糾正他。

容非耳尖泛紅,赧然笑道:“難不成你連我的褲子也要扒了看?……不大好吧?”

秦茉只想打人,“再胡說八道!我真走了!”

容非微有不悅,薄唇微抿,良久,幽然道:“你稍等,我去拿……”

得到她默允後,他快步入內,進屋前還回望一眼,生怕她逃了。

秦茉暗笑他謹慎,踱了數步,再度記起他的護衛,遂四處張望。

不多時,容非去而複返,兩手負在背後,笑容神秘。

“閉上眼。”他逆着淡薄陽光,行至她跟前,眉宇間沒來由多了幾絲腼腆,仿如青蔥少年。

“做什麽?”

“猜。”

秦茉依言閉目,右手被他塞入一雞蛋大小的物體。

“不許看!猜對了有獎勵。”

秦茉雙手輕撫,觸感微涼;掂了掂重量,應是個木球,但細摸致下,卻又并非圓球,一端有兩處對稱的突起,且暗帶紋理。

“一個木頭……胖兔子?”她試探地問道。

“嗯。”

秦茉睜目,看清手中那圓嘟嘟的黃楊木兔子時,心頭一軟,笑意自嘴角漾起。

這是個造型簡潔的小木雕,像極了一縮成團的小兔子,沒有四肢和眼睛鼻子,只有高聳的耳朵和凸起的小尾巴,色澤淡黃瑩潤,渾圓可愛,乍看異常簡單,細察便會發現,比例恰到好處,別具一格。

“哪來的小木雕?”秦茉手裏把玩,眸光流轉,“給我?”

“閑時做着玩兒,別笑話我,沒好的工具,做不了精雕細刻。”容非癟嘴道。

秦茉笑了。

這人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兔子來哄她!

不知為何,比起賀祁那炫彩斑斓的掐絲琺琅彩首飾小盒,容非親手做的圓球兔子更暖她的心。

“我猜對了,這便是你給的獎勵?”她笑顏如海棠綻放。

容非搖頭,噙笑道:“不……”

他環顧院子各處,似有些緊張。

秦茉疑惑,正想問個明白,不料他突然踏出半步,快速低頭,在她唇上一啄,做賊心虛般,立馬退開。

“獎勵。”他略有惴惴之色,仍不忘解釋。

“……”

院落空曠處,無花草遮擋,他堂而皇之親了她,輕柔且迅速。

她甜蜜之餘,更多的是羞澀與驚慌。

兩張緋紅欲燒的臉靜悄相對,她輕嗔道:“說好……保持距離,以禮相待的!”

“獎勵,不算其內。”他狡黠一笑。

“強詞奪理!”秦茉自知再待下去,只會惹他愈加放肆,匆忙丢下一句,“我……我不理你了!”

話音剛落,撒腿就跑。

容非搶上前想要拉住她,然而她練習數載,步伐輕捷靈巧異于常人,人如疾風掠出丈許,飄然滑向大門。

見他無可奈何,她回頭眨了眨眼,俏皮的嘴角揚起一抹甜笑,不等他開口挽留,一溜煙地跑了。

容非呆原地,笑中隐隐摻着惱,半舒半嘆了一口氣。

一陣風過,花架上攀緣的粉色花兒灑下落蕊,紛紛揚揚,如他漂浮不定的心。

他掩上院門,褪下累贅長袍,随意甩到一邊,沉聲道:“咱們繼續。”

南柳從屋後疾行而出,沉靜面孔緊繃,朝容非一躬身,步子挪移,飛身撲來。

……

夜裏,容非閑坐燈下,周身酸痛,手裏拿矬子,慢條斯理打磨一球形黃楊木。

他必須以重複動作,才能緩解心中翻來覆去的焦慮。

昨夜與燕鳴遠詳談,容非沒敢全盤托出,但從對方的坦蕩态度來看,這少年對秦家、對他,并無惡意。

燕鳴遠催促容非,盡快與秦茉成親,并離開長寧鎮。

容非單憑這一點,已知悉燕鳴遠所知內情,比他想象的,多很多。

秦茉對這少年招認了?招認了哪些?

三更半夜,兩個大男人,在一封閉房中,互相猜忌,互相試探了一宿。

最讓容非震驚的是,青脊所得消息,似乎出了點偏差,竟認定“風影手”是那畫圖督建長寧鎮的容姓男子,也就是容非的父親。原因是,父親曾與青脊的一名指揮使來往密切。

而那名指揮使,姓龍。

容非前後一對照,大致了解來龍去脈。

父親擅丹青,常年為一名姓龍的青脊“黃”字銅牌指揮使提供嫌犯肖像,因游走各地,行蹤不定,被誤以為其得力助手“風影手”。

而秦茉父親,表面是小鎮酒坊東家,為人和善,博恩廣施,看似與青脊毫無關聯,實際上才是真正的“風影手”。

所以……與秦茉定親的龍公子,是那位指揮使的兒子?

容非醋意洶湧,鑿穿龈血——憑什麽!秦茉父親因對方為指揮使,就随随便便定了親?過後甚至甘願讓女兒為此耗費大好時光?

而燕鳴遠由容非的反應中斷定,曾于孩童時代改名換姓的賀家家主便是那容姓男子之子。

鑒于他比青脊得悉更多,知曉外界所尋之物在秦家,因而勸容非和秦茉盡早避禍。

——燕少俠,以你的身份,以及你與杜指揮使的關系,為何要幹涉這些?

燕鳴遠的回答是,大丈夫行于世,從于心,他暫時不具備像他父親南燕那的能力,尚未能擔當起家國興亡的重責,但他會其盡所能行仗義之舉,包括幫助他所信賴的朋友。

天快亮時,燕鳴遠透露,青脊所尋之物,是一裝有機密的暗匣,他沒敢告訴秦茉,是怕她為翻出此物而大動幹戈,反倒惹來青脊懷疑。

他還說,十日後,他母親過生辰。由于父母四處游玩去了饒州府,離此地不遠不近,作為孝順徒孫的杜栖遲,必定會想辦法離開幾日,趕去賀壽。

他建議容非,私下找尋是否有類似密匣,若找得到,交給他處理。

容非全然不理解燕鳴遠此舉動機何在。

幫助朋友,卻與青脊作對,不就等于對抗皇帝的聖意嗎?

燕鳴遠必定另有打算。

次日,燕鳴遠來去匆匆,外加院裏的其他租客出了遠門,西苑只剩容非和兩名護衛。

容非百無聊賴,命東楊外出探察秦家主院的動向,自己則向南柳讨教防身秘術。他所有的衣袍皆為廣袖闊袍,為了行動更方便,幹脆脫了外衫,赤膊上陣。

當東楊折返而回,彙報了秦茉的行蹤,并說秦姑娘似要來西苑,容非當即吩咐二人回避。

他等了一陣,心血來潮,想躲起來,觀察秦茉的反應,因此才有從花架後竄出攔截的一幕。

此際月白風清,燈火柔柔,容非手上锉磨動作不停,細細回想秦茉進院時左顧右盼、尋他不着的失落,并反複回味他偷襲的那一吻,唇角不由自主勾成了月牙兒。

他心心念念的可人兒,心心念念的只有他。

再多風雨,再多阻礙,又有何可怕?

讓她那沒了影的未婚夫見鬼去吧!

容非于起伏思潮中,無意識将木球磨出一小尖尖,擺弄了半天,瞧不出自己到底折騰了什麽。

回望南柳閑坐在角落,一臉深沉,手指輕輕捋着貓耳朵,容非靈機一動,轉而拿起刻刀,一點點摳出的弧度,有如他唇畔的淡笑。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兩位小仙女的贊助:檸檬君扔了1個地雷;左兒扔了1個地雷。麽麽噠!╮ ( ̄ 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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