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風過花落, 悠悠傾灑。
樸拙酒亭內,秦茉在容非慵懶且溫暖的懷中停留片晌,稍加力度推了推他:“少惺惺作态!才一滴酒……”
容非占完便宜, 松開雙手, 笑道:“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不愛喝酒, 特地跑到酒坊, 就為送我小木雕?”秦茉做了個手勢,示意讓他坐下。
“非也。”
“為的是什麽?”她捧出一套試酒器皿, 邊清潔邊問道。
“為……你。”
他坐如朗月入懷,本帶着凜冽氣息的劍眉,随唇邊笑意柔和了不少。
“忽然嘴甜,哪兒學的?”秦茉擺出一副不領情的模樣,眼角眉梢卻潛藏愉悅。
容非半眯長眸, 直視她潤澤丹唇,“嘴甜, 是因為嘗到了甜。”
秦茉忙于放置酒碗,不明其意,轉目瞥見他灼熱目光落在自己的唇上,方抿唇瞋目佯作惱怒。
她倒了一碗甘菊酒, 推至他跟前, 換了客氣的語調:“容公子,來點清淡的解暑。”
白瓷碗的襯托下,酒色淡黃清透,芳香四溢。
容非舉碗, 清酒入喉, 頓覺胸腹舒爽,當即微微一笑, 心知他的姑娘有心遷就,特意選了淡酒。
“好酒,謝姑娘體貼。”
二人隔桌而坐,偶有雜役奔進奔出,未敢朝他們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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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非細聽外頭的吆喝聲,随口問道:“我來時瞧見大夥兒不停搬酒,好像還雇了車?”
“嗯,前兩日,得了一筆大生意。”她微垂眸光悠然轉向他的面容,眼中并無歡愉,反而微露審視。
“好事啊!為何還悶悶不樂?”
她低嘆道:“一下子……訂了我三分之一的庫存。”
“這……這倒不是好事,你怎能随便答應呢?”他長眉緊蹙,凝向秦茉的眼光摻雜了疑惑與憂慮。
秦茉神色瞬即變得複雜,不知是欣慰還是失落。
容非見她不語,收斂了最後一絲笑容。
“你最懂酒,酒不同于別的,籌備、釀造極為費時,某些種類還得等到特定季節,年份越久越可待價而沽;你是急着要銀錢還是怎麽的?再說了,與你長期合作的酒館、酒樓、飯肆會否受影響?”
“客人不着急,我命人先送一半,其餘的分批。”
“誰介紹的生意?”容非長指成勾,輕叩木桌。
“沒,”秦茉搖頭,“我起初以為是……有人專程搞鬼。接觸下來,對方似乎沒惡意,痛快付的全款,還給了很長的周轉期限。”
“當真?那還好……”容非沉吟片晌,“你懷疑過誰?誰會搗鬼?你樹敵了?”
“此前,賀少東家說……”秦茉有些不好意思。
賀祁?又是他?
容非暗覺不悅,為遮掩閃掠而過的鄙夷,再度端碗飲了一口。
秦茉續道:“他們賀家的家主有意并購秦家酒坊,我想……”
容非聽到“賀家的家主”時,險些沒将酒噴出來。他生怕失禮,強行吞咽回去,卻嗆得滿臉通紅,連聲輕咳。
秦茉一怔,玉手擡起,意欲輕拍他的背,給順一順氣,終究因遠處有人走動,轉而遞出手中絲帕。
容非莫名尴尬,以帕子拭去酒滴,悶聲道:“賀祁真這麽說?”
“嗯,雖然我至今沒想明白,堂堂一家主為何會相中我這小鎮酒坊……”秦茉語帶窘迫,“不過賀少東家一再确認此為事實,我姑且信了吧!”
容非“噗”地笑出聲,“依我看,賀家家主相中的不是酒坊,是你這美貌東家。”
他此言本是自嘲,不料秦茉聞言,啐道:“你這飛醋來得莫名其妙!”
“……”
容非心生委屈。他說的明明是事實啊!他何曾想過吞掉她的酒坊,要吞也只會是她的人。
這傻乎乎的秦姑娘!
他轉念又想,暫時不告訴她真相,兩個月後他再以賀與之的身份前來提親,看她會是什麽表情。
本以為賀祁以“兼并”之名接近秦茉,後又覺不合常理,此際聽秦茉一說,容非深感事情沒他想得簡單。
秦茉細述那客人的要求,以及酒被送往何處,對方的言行異于常人,卻表現得相當寬厚。
容非陡然想到了一個人,心下逐漸明朗。
但他不能說。
而今這來得古怪的大筆生意既無多大的影響,容非決意按計劃行事。
二人閑話一陣,容非遂借作畫轉移話題:“炎夏将盡,秋來天高氣爽,咱們得空也到外頭走走,別一天到晚憋在幾個院落裏。”
秦茉笑道:“我倒是經常陪孟四小姐野外散心,是你自己‘一天到晚憋在’西苑、脫了衣裳、淨幹些見不得人的事。”
“你沒在,我即便脫了衣裳,也幹不了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啊!”他笑容含混而詭秘。
“不跟你扯這些!”秦茉聽懂了他的诨話,俏臉飛紅。
容非斂去嬉皮笑臉,正色道:“我多日不作畫,已然生疏了不少。西苑無甚景致,東苑又被青脊指揮使們占據了,便想趁天氣好時邀你相伴,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四小姐作畫,邀我作陪,你也是,我到底算什麽啊!”秦茉嘴裏嘀咕,“若非男女有別,你們倆真該湊一塊切磋……”
容非一哆嗦:“別亂想,孟四小姐拉你作伴是閑得無聊;我那是醉翁之意,能一樣嗎?”
“呵,承認‘醉翁之意’了?”
容非墨眸深深,“你非要我再等上兩個月,還得保持距離,我在這兒多無聊啊!你就不能抽空私下陪我轉轉?大不了……我規矩些。”
秦茉被“規矩”二字逗笑了:“我可不願公然與你同行。”
“那……要不咱們約個地點,分兩頭走?”
秦茉尋思片刻,點頭同意。
二人相談了兩盞茶時分,定好時間地點後,秦茉恭送容非出門,還裝模作樣命人送了兩壇淡酒去西苑。
于外界來看,秦姑娘周旋于賀少東家、容畫師和燕少俠之間,進退有度;但在秦家人眼中,自家姑娘顯然偏愛這位儀表非凡的畫師,一言一行皆潋滟風情。
仆役提酒送容非回東苑,沿途畢恭畢敬。
進屋後,容非掩上大門,自覺此行不虛。
回杭州前,他在東苑住了将近一個月,數次翻看過內裏各處,最初是好奇,想試着能否找到與父親那黃銅鑰匙相匹配的鎖。
前兩日,聽燕鳴遠半遮半掩提了幾句內幕,他愈發疑心,父親口中的“寶貝”正藏在匣子之內,而鑰匙,則是開啓匣子的關鍵。
既然東苑無類似物品,兼之十多年前的秦家主院多由秦茉的叔父居住,容非懷疑,匣子極有可能藏于秦茉父母生前所居的秦園。
可他和秦茉的關系微妙至斯,以何種理由與她同去秦園?
上一次,他偷偷摸摸跟蹤她,遇到詐騙團夥,最終受傷,衣冠不整,一臉落魄地跟她回家。
這次呢?總不能讓東楊和南柳假意把他打一頓,借同樣的借口跑她家裏避難吧?
思前想後,他唯有先約秦茉外出作畫,前往秦園附近的溪湖,屆時再伺機而動。
他和燕鳴遠皆認定,若青脊真查到秦家頭上,而自始至終不知情、亦不知那匣子為何物的秦茉,會更易脫罪。
因此,與秦家無關的他們,竭力瞞着秦茉,想憑二人之力幫她擋了這一劫。
容非心中愧疚難當——除了對秦茉隐瞞父輩淵源、自身賀家家主的身份,而今又添了這小小謊言。
他暗下決心,等匣子交到燕鳴遠手上後,他必将對她坦誠一切。
…………
秦茉回到主院閨房,将木球貓和木球兔子擺在一起,只覺兩個圓呼呼的小木雕可愛得教人的心也化了。
仔細算來,這是容非頭一回約她游玩。
他們約好各自出發,抵達目的地時假裝偶遇,那兒離鎮中心約十二三裏,恰好離秦園很近。
秦茉決定提前一晚回秦園,次日借散步為由,步行而出,便無需帶一大堆仆從前去圍觀。
想要單獨見個面,竟鬼鬼祟祟,像做賊似的,秦茉倍感無奈。
那家夥居然說,大不了,他規矩些。
秦茉回想他看似誠懇的神态,倒想瞅一瞅,這表面霁月光風、背地裏變着法子親近她的容公子,能有多規矩。
她開啓衣櫥,挑選衣裙,繼而打開黃花梨妝奁,打算提前把首飾也挑好,以防忙中出纰漏。
可是,當她把內格一層層移除,沒來由記起一事。
趁丫鬟們在樓下忙碌,她關好門窗,小心旋動外層雕花上的金屬小鳥,摳起底下薄木板。
細察金屬暗匣中間那扁型暗鎖小孔,她突發奇想——龍家公子所持信物,會不會是這暗匣的鑰匙?
否則……父母怎會再三交待,命她出嫁時務必帶上這匣子?
有了這一層疑慮,她又想到容非身上挂的鑰匙。
為何如此巧合,容非也有一把奇怪的鑰匙呢?
瞧那大小,還真挺像的。
然而,他醉時曾言,那是有關他爹遺物的鑰匙。
過後又半開玩笑道,說不定,他們的父親也認識……
倘若能悄悄把容非的鑰匙騙來或偷來,在這暗匣中試一試就好了。
秦茉迅速取出幾支精致的發簪,而後将諸物放回原位,忽聽樓道傳來極為細碎、輕盈且遲緩的腳步聲。
誰?
萬一被人窺見這妝奁內有乾坤,麻煩大了!
她一時着急,手一滑,掌中那根蘭花水晶簪脫手而落,直摔在地上,“啪”的一聲,斷為兩截。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找匣子,試試我的鑰匙能不能打開。
秦小茉:偷鑰匙,試試能不能打開我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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