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二

天佑二十三年秋, 杭州。

距離婚宴還有四五日,秦茉在容非的迎親隊伍、混有越王和燕鳴遠的送親隊伍的護送下,從長寧鎮出發, 抵達杭州後入住容非的一所私宅。

此地離賀家大院有四五裏路, 雖為臨時住所, 賀家管事已把一切安排妥當。

宅院內張燈結彩, 紅绫彩帶懸挂于金碧輝煌的樓閣,映襯着燦爛金秋, 華麗與喜慶兼之。

香徑的柳煙飄黃,假山嶙峋,桂枝風裏搖晃。

容非久未回家,一連兩日忙裏忙外。

直到這一日黃昏,他才擠出點時間, 遂悄然領了南柳,低調前來探望秦茉。

依照習俗, 婚前數日,未婚夫婦盡可能不見面。

可他昨夜在父親的小冊子上發覺了一個小秘密,外加連日相思,更是迫不及待, 趕來與未婚妻一同用膳。

他不好公然從正門入內, 敲開了側院小門,快步邁向秦茉所在的主院落,而南柳有意避嫌,立在院門之外, 靜候吩咐。

庭中有兩三名賀家仆侍在忙碌, 見了容非,禮貌招呼一聲“七爺”。

容非問了這院子的狀況, 聽聞諸事無恙,放下一半心。

翎兒捧了一籃子待浣洗的絲綢裙裳從屋內行出,乍然見了容非,禁不住驚道:“七、七爺?”

“姑娘在裏面?我……有要事與她聊一聊。”

容非不等翎兒答話,急不可耐往裏直奔。

翎兒似想阻撓,又面露尴尬,沒敢吱聲。

容非步入幽暗房內,張口就喚:“茉茉,我發現了個好玩的事兒!”

然而裝潢雅致的外間、裏卧空無一人,倒是左側浴室,傳出了奇怪的聲響。

她該不會是在沐浴更衣吧?怎會這時辰在洗浴?

“茉茉?”容非移步至門外。

“別、別進來!”秦茉像是急了,嗓音無端摻雜了幾絲沙啞。

緊接着,水聲響起。

容非不由得記起他們初相遇的那夜,逗弄道:“我忽而想起,你趁我洗澡時将我撲倒的賬,咱們還沒算……”

“你你你別胡來!”

····················

秦茉今日心血來潮,親自下廚煮了點糯米紅豆糕,不慎弄髒了衣裙,見鍋裏東西有廚娘在盯,幹脆回屋沐浴更衣,沒想到容非來了個突然襲擊。

偏生搬來兩日,又非久居,許多衣物尚在行囊中,她又是臨時起意,丫鬟們在忙活別的事,沒來得及備好外裳。

浴室內僅有洗浴巾,她将自己裹成一團,沒好意思叫容非替她拿衣服,只好傻呆呆等翎兒回來。

二人隔着紗門和繡屏,氣氛尴尬之餘,滋生出濃稠暧暧氣息。

“你還沒穿好?”容非忍不住發問,頓了頓,調笑道,“要我幫?”

“不、不必……”

秦茉哪裏敢在婚前豪邁至斯?

也許婚後夜未必敢。

她強行轉移話題:“你這麽久沒回家,生意、家裏的事,不用管的?怎得空跑這兒來了?”

“此前柳丫頭在操持,井井有條,沒留手尾,我挺放心的。”

“是……你留在這宅子的那位小管事?”

秦茉對他撥給自己使喚的年輕姑娘印象極佳。

卻不曾想到,容非去長寧鎮呆上幾個月,竟然把事務全數交給了這小丫頭!

這得是多寵信、多親密的關系!

她雖堅信容非所愛的只有她一人,可驟然發覺他身邊還有其他女子,且宛若心腹,心下滋味難言。

他有着她完全所不知道的一面!

他們從相識到相愛,不過短短數月罷了……

容非在屏風外猶自未覺,順口答道:“對,就是她。”

近日事忙,秦茉僅跟那小姑娘聊過一回,深喜她容色秀麗,性子活潑,處事周到。

既姓柳,自然不是賀家血親。

她的沉默引發容非的疑惑,“怎麽?”

“有點好奇……她在你這兒待很久了?”

“算一算,也有十三四年了,她來時剛學會走路,連話都不會說……”容非憶及往事,語調含笑,補了句,“那會兒南柳也是一臉青澀的模樣。”

他話鋒轉換,讓秦茉有點懵:“南柳?”

“喔……你沒聽說吧?她是南柳家的,姓柳,喚名莳音。”

秦茉目瞪口呆:“南柳看上去也就三十,他女兒……?”

“不是女兒,是外甥女,搶來的。”

“搶?”她和南柳談不上熟絡,知他淡漠寡言心腸熱,卻全然想象不到他會“搶”人。

容非并不熱衷與她讨論這些:“情況複雜。到底穿好了沒?給你看個東西。”

“待會兒吧!你先到……花園逛一下。”秦茉等不到翎兒,一心支開他。

容非已覺察出她的不對勁,笑道:“你該不會是……沒衣裳吧?”

話音剛落,伴着珠鏈聲細碎,他已從虛掩的紗門步入。

····················

颀長身影出現在屏風後,悄悄探頭,險些被秦茉丢來的水瓢砸中。

“你!”她瞋目怒視他,渾然不知自己青絲垂肩,被輕薄素白棉巾包裹,曲線畢現,究竟何等的惑人。

燭火掩映,她香肩、手臂、雙足……展露眼前,水氣未消,如雪砌,如玉琢,柔柔散發光澤,無處不勾惹。

容非心頭一熱,狂跳不息,視線有頃刻回避,想起他們馬上要拜堂了,繼而轉目端量她美好的線條,壯着膽子向她踏出兩步,笑道:“看來,這是我報仇雪恥的天大良機……”

秦茉又羞又惱,櫻唇翕動,吐不出半字。

見他步步逼近,她試圖閃身從一旁竄出。

無奈身上裹着棉巾,腳步跨不開,被他展臂一抄,撈入懷中。

她疑心浴巾要掉,別的顧不上,只得死死抱住。

下一刻,已遭他逼至壁上。

他唇畔隐笑,吞掉她的驚呼,将如雲似水的輕哼,迫為濃重泣音。

秦茉澀澀昂首,承了他的任取任予,不自覺閉上雙目,從溫和熱中感受思念與情意,從不安分的流轉中領略猖獗與野望。

狹小的浴房內,水霧氤氲,她呼吸不暢,頭暈目眩。

他勉強放過她,唇延她的嘴唇一點點挪移向臉頰,滑至耳垂,教人綿化。

等她反應過來,驚覺細腕不知何時已被他單手鉗制,而寬大的手掌已可恥地覆上了她。

羞怯使得她口不擇言,聲音夾帶顫意:“我、我之前只是撞翻你,可沒親你,更沒……唔……”

他手上略一用勁,她喉底溢出一聲低喃。

對上她如月華耀池的迷蒙水眸,他低下頭,與她鼻尖相觸,“不一樣,那時是意外,今兒是蓄謀。”

終歸在浴房,保不準丫鬟們随時返回,外加秦茉抵死不從,容非沒敢過份放肆,摟着懷中人輕吻一陣,耐不住她連聲求饒,到外頭給她拿了中單。

秦茉死活不讓他親手為她穿衣,攆他出去後,解開得不成樣子的浴巾,目睹肩頭如有繁花初綻,氣得磨牙切齒。

····················

換上貼身小衣後行至外間,秦茉見容非衣袍整潔,面帶得瑟,姿态閑雅地坐在案前,笑眯眯端詳她,更是惱羞成怒,抓起高幾上的兩個紅石榴直接砸了過去。

容非手疾眼快,一手一個接牢了,笑道:“夫人要賞我吃的?”

秦茉不解氣,搶上前随手拿了本書冊揍他。

剛打了幾下,被他陡然展臂抱起。

“謀殺親夫啊……”他哭喪着臉,卻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好啦!我昨夜在我爹的小冊子中找到一幅圖,有你,也有我,想不想瞅瞅?”

“怎可能?”

秦茉驚詫之下,瞪視他似笑非笑的面容,疑心他在诓騙自己。

容非從懷內拿出小冊子,翻到其中一頁。

秦茉接過細看,上頭所繪的是七八人共聚一堂的場景,有的在喝茶,有的在閑談,樂也融融。

“這是我,”他指了指角落裏的玩耍的男童,又讓她留意另一端,“喏,這位年輕夫人,應是你娘,你看她的發簪……”

秦茉細觀那婦人,腹部高高隆起,雖只畫了側面,的确有三分母親的影子。

而發髻上插有一根竹節紋玉簪,像極了容非打磨過的那支。

對上畫中标注的年月,她已了然。

抹去眼角淚意,她嘟囔着:“這也算?我還沒出生呢!”

“當然算!”他理直氣壯,語氣裏不無遺憾,“可惜,我倆并未成青梅和竹馬。”

她心中柔情頓生,莞爾道:“要是從小一塊兒長大,沒準……我半點也不喜歡你。”

“為何?”

“誰會看上你這傻兮兮的家夥!”

容非磨牙道:“在你跟前,我才偶爾犯的傻。”

見她噗嗤而笑,他底氣不足地補了句:“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事實!”

其時,夕陽暖光穿透窗格子,疊着屋內燈火,顯襯他星眸中莫名的執着。

秦茉有須臾恍惚,以左臂環上他的頸,右手則捧住他的臉,溫聲笑道:“好吧,我信。”

話畢,她稍稍側過頭,在他唇上印下蜻蜓點水式的一吻。

尚未退卻的情意迅速湧上,他兜住她,起身便要往裏卧走去。

秦茉察覺他微妙的變化,亦知他們早晚要邁出那一步,可畢竟還有三日,眼下顯然不是時候。

她呼吸驟亂,微微一掙:“別……”

容非置若罔聞,繼續跨步。

她慌了:“我餓了,咱們去吃東西。”

“我也餓。”

他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秦茉一瞬間聽懂話裏含義,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正色道:“再緩幾日……”

四目相對,他遲疑片刻,俯首在她耳邊笑語哼哼地說了一句。

秦茉本就如染了胭脂的臉頰,霎時間似火燒灼。

驚羞交集過後,她抿緊雙唇,埋在他頸間,點了點頭。

···············

三日後的婚宴上,爆竹聲、歡呼聲、勸酒聲、笙歌響……接連不斷,徹整個賀家群院。

人們華衣美服,笑容滿臉,争相道出慶賀之詞。

容非讓衆人替他擋酒,不等宴席散退,急匆匆抱了一份賀禮,火速奔入新房。

仍在調整擺設、準備三禮的丫鬟們、喜娘、全福太太等人萬萬沒料到他來得如此之早,慌忙籌備諸物,又暗自偷笑新郎官竟猴急到這程度。

果然是血氣方剛哪!

果然才俊難過美人關哪!

新房內淡香飄渺,喜帳微晃,紅燭搖曳。

燭中添了濃酒,燃燒時散發淡淡微焦酒香,自帶綿密醉意味。

秦茉頭蓋喜帕,靜坐雕工精湛、嵌貝鑲珠的架子床中。

嫁衣華美如紅霞,金銀線刺繡的繁花百鳥與繡上的精刻珠玉更顯奢靡。

這些,全是容非在數月前命人加急趕制的。

楚然備禮趕赴長寧鎮時,所領的一衆人馬,就包括了杭州十幾名頂尖的繡娘。

她們日夜為秦茉量身訂做嫁衣,一針一線極盡精致。

容非放下那黃花梨妝奁,笑望新娘半晌,滿懷期待,手持一柄玉如意,緩緩遞至大紅綢緞蓋頭下,小心翼翼揭開喜帕。

如他想象中一樣,鑲滿寶石的鳳冠下,她黛眉淺染,輕垂的雙目眸光潋滟。

唇脂紅豔,妍麗無匹。

任人世間千嬌百媚、桃紅柳綠,他獨獨只愛她妙目裏的春色。

她柔柔擡目,羞赧一笑,瞥見案上的黃花梨妝奁,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才收到的,”容非挽了她的手,“據說從京城快馬加鞭送來的。”

秦茉眸帶淚光,示意他拿過來。

觸摸上面的精雕細刻,感動又悵然。

如父母所期盼的那般,她最終帶着妝奁,嫁給了訂下娃娃親的未婚夫。

甜蜜、感傷、羞澀交織心頭,卻又有忐忑、期待、慶幸融于其中。

二人各懷心事,靜默良久。

···························

傾聽遠處喧鬧聲淡了些,在喜娘的提醒和祝福下,忍俊不禁地執行新婚夜的同牢禮、合卺禮和結發禮。

禮畢後,餘人殷勤備至,喜滋滋地說盡喜慶之詞。

容非近來聽了許多,耳朵快起繭子了,連使眼色讓楚然予以重賞,催他們關門離開。

房中只剩下翎兒和一名小丫頭,仔細為秦茉取下沉重鳳冠、珠翠飾品,還沒收拾完畢,也被容非屏退了。

暖融融的燭光下,花開并蒂的薄絹繡屏映襯着新婚的绮麗和吉祥。

秦茉自行解散頭上發髻,啐道:“有你這麽着急的新郎官麽?外面客人都沒離開……多失禮啊!”

“衆所周知,我素來‘唯利是圖’、‘不近人情’、‘不茍言笑’、‘行蹤詭秘’、‘不勝酒力’……”

容非除下帽子,協助她褪去厚重嫁衣,僅留下那身凸顯玲珑體态的薄紗紅绫。

被他毫不避諱的目光上下打量,她怯赧之情更甚,雙手胡亂遮擋若隐若現的風韻,語帶威脅:“不許看!”

容非被她的拘謹逗笑了,解下外袍,吹熄半數燭火,回身靠近她,輕輕擁她入懷。

“忘了那日應允之事?”

秦茉知他所指。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她下意識的緊張與擔憂,遠遠超于綿綿情思。

容非感受到懷中人的僵直,笑着吻了吻她的額角,柔聲道:“我收回那句‘遺憾我倆無法青梅和竹馬’的話。”

她微覺愕然,睜着水汪汪的明眸,茫然不解。

“錯過前面的十八年,會讓我們更珍惜未來。”

他捧起她的臉,眸光熱烈且坦蕩,直直透進她心底。

她兩臂繞向他,緩緩把臉靠在他心跳所在,随院外漸散人聲而劇烈。

不多時,他如細雨輕柔的吻,落在她沉靜的眼皮、小巧的鼻尖、柔軟的檀唇,濃情蜜意間醞釀起絲絲縷縷的盼望。

當紅裳半褪,如花開花落般片片飄飛而下,覆蓋了水磨青磚地板,二人于唇齒磕碰中,抵死綿纏至舒坦的婚床。

肌摩挲,汗互融。

淚眼所見的紅帳如烈火,将她吞噬。

璀璨絢麗到了極致,卻又如置身狂潮,一浪疊一浪的洶湧澎湃淹沒了她。

馨香室內,銷魂蝕骨,缱绻靡離。

熱潮散去,她蜷縮在他懷中,蜜頰媚如海棠盛放。

他親了親她的眉心,吻去她眼角的淚,眸底滿滿的盡是憐愛。

長久于夢中困擾他的,終于實現,他們完全屬于彼此,毫無保留。

大抵繁瑣的婚禮讓她疲倦,耳鬓厮磨一陣,她已陷入半夢半醒間,軟綿綿地任他整理床單上的狼藉。

燭火熄滅後,她在熟悉的懷抱內沉沉睡去。

依稀夢回他們初見的那一夜,場景變換到了秦園後花園,後又到了東苑廊下,藤蘿花瀑中……

與過往不同的是,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綢缪相依,化為彼此的骨血與靈魂。

真是個大膽且不知羞恥的夢。

然而,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夢境與現實,似乎有了重合。

“別鬧……”

“噓……乖,你答應過的。”

秦茉再無選擇,任他反反複複地施予與索取。

紗帳搖晃,被枕透香,一夜魂亂。

歡喜沖刷着疲憊,連捶床的力氣也不剩半分,殘存的意念讓她深刻明白,自己着了他的道兒。

那天,她執意讓他等到新婚夜。

他提出了條件——屆時,你得乖乖聽話,由我吃飽。

而今,她腸子都悔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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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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