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眼前這團人形“霧氣”不斷扭曲,似乎是竭盡了全力才結成出一張看得出五官的模糊面容來,旋即雙目處流出兩行凝實的血淚。
“我好恨!”
好吧,這半截子惡鬼的嘶吼也是意料之中的刺耳:臉上有血淚,下盤……并不成形,但随着“霧氣”湧動扭曲,那坨黑氣基本無法錯過。
簡而言之,就是有怨帶煞,方圓十裏只要再出一個枉死之人,眼前這位就必要成氣候——順便一提,這裏是個……亂葬崗。
等讓這位成了氣候,到時候推平一兩個村子,讓附近再無生靈,完全不在話下。
陸稹在心底招呼了一聲,“來活兒了。”感受到頸邊毛絨絨的觸感和那聲清脆的“喵”,她才慢條斯理地對着這團死不瞑目的冤魂道,“有什麽心願未了?”
因為陸稹來得及時,不曾完全轉化成惡鬼,冤魂尚有理智,記得自己生前事,“我叫他不得好死!”
陸稹緩緩伸出手,在氤氲“霧氣”前劃了劃,便心中有數,“他本來也不得好死,只不過死在你之後你沒能瞧見罷了。”
冤魂立時卡殼,片刻後才幽幽道,“那我要看着他不得好死。”說這話的時候,霧氣流動流轉得明顯和緩許多。
陸稹點頭道:“行吧。”她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冤魂無需指導說明,便自然而然地曉得該怎麽做,分出一坨摻雜着穢氣煞氣的“霧氣”放在了陸稹手心。
相接之處,金光一閃,陸稹便收手回來,冤魂也随着急速縮小,最後化作一縷青煙全然貼到了陸稹手心。
“尤氏啊,賈珍的那個填房。”陸稹嘆息一聲,把尤氏的殘魂團成團,塞給了肩上的毛絨絨,“慘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能有個人形就不錯啦,”接觸到殘魂,自然而然得知尤氏生平的小黑,不禁“喵”了一聲,附和道,“是個苦命人。”
陸稹道:“畢竟那個世界裏壞人一定沒好下場,但好人未必有好報就是。”她擡手揪了揪肩上小黑“茂盛的小圍脖”,“小黑,走啦。”
話說,陸稹修行剛入門,耐得住黃泉死氣陰煞,跟着師兄第一次踏入到地府,從閻王手裏領到了本門修行必須之物命書——就是記載天下人命數的命書,而小黑正是命書所化的器靈。
Advertisement
陸稹修為尚淺,在經歷時光倒流後必然有些不适,再加上入魂過程一如既往地簡單粗暴,陸稹控制着身體起身時自然好一陣天旋地轉……
得虧尤氏的大丫頭銀碟眼疾手快,一把扶穩她家大~奶~奶,“奶~奶,小心!”
陸稹借着銀碟的手挺直上身,等坐穩後,透過仿古銅制博山爐頂端飄出的袅袅煙氣,對面透過陽光的蠡殼窗上一個梅花印一閃即逝……
蠡殼窗這東西江南比較多,因為賈家祖籍金陵,于是不惜重金,在老爺少爺太太~奶~奶日常起居的屋子裏都裝了這采光超過紙糊窗許多條街窗子。
屋內陳設,以及衆人包括她自己這心軀殼身上的衣着打扮,還有門邊的炭盆,都在告訴她如今正值秋冬之間。
她還來不及多想,便覺得肩上又是一沉,熟悉的毛絨感“接踵而至”,她尋思着好歹又晉了一階,凡人根本瞧不見小黑的模樣。
事實可不一如她的預料。
她吩咐銀碟給自己倒杯水,一邊撸着肩上小黑毛蓬蓬的大尾巴,一邊翻看命數,眩暈感盡去之際,她猛地起身,對正拎着茶壺的銀碟道,“收拾收拾,咱們到蓉哥兒媳婦那坐一坐。”
她來得比較及時,賈珍這會兒正是賊心醞釀得差不離,想要付諸行動的時候。再掐指一算,粗略地了解過賈蓉和秦可卿之前所作所為——素無惡行,按照她一貫的行事風格,不費神的話能幫也就幫了。
卻說銀碟收拾妥當,陸稹披了件外衣,帶着銀碟的手就往秦可卿的院子去。
秋冬交界之際,正是忙碌的時候。
尤氏是宗婦,秦可卿是長孫長媳,如無意外更是下任宗婦,而且婆媳倆在出身這個問題上都能同病相憐,面對丈夫,面對長輩甚至是妯娌們,都差了點底氣……原著裏過得不怎麽富裕的妯娌都能找上門讨個說法,由此可見一斑,但她倆在內宅裏發號施令總不至于沒人搭理。
陸稹剛踏進院門,秦可卿便得了消息。
這會兒屋裏不僅賈蓉和秦可卿都在,賈珍……自然也是在的。聽說素來不大放在眼裏的媳婦不請自來,賈珍難免不耐煩:兒子随意打發了就是,媳婦卻沒那麽好騙。雖然她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還不是要忍氣吞聲?但總歸礙眼又礙事,能瞞過去最好。
賈蓉此時真沒想那麽多,畢竟不親眼所見很難相信父親會是個畜生,純的。
秦可卿比丈夫賈蓉更小一點,卻心機深得多,她已然察覺了公爹不良居心,更知道真到了那時候恩愛的丈夫根本救不下她,而婆婆……興許也是有心無力,但總比丈夫略強些吧?
想到這裏,秦可卿多少放松了一點。
卻說陸稹看《紅樓夢》都是上一輩子讀初中那時候的事兒了。她的師門對不忘前世的弟子根本見怪不怪,等她修為達标,成功領到了命書,完成三個新手任務就遇到了尤氏的冤魂……
命書上尤氏的生平經歷又跟《紅樓夢》原著裏描述的幾乎一樣,陸稹有點“賺到了”的感覺,因為命書上只有尤氏的命數,至于別人也就涉及一鱗半爪。她謹慎起見,再親身驗證一二,若是依舊跟原著描述內容符合,那……得省多少事兒。
估計是感受到她心情不錯,小黑隐形的貓尾巴已經搭上了她的額頭,左掃掃右蹭蹭,鬧得她也有點繃不住面皮。
于是秦可卿見到的便是笑意盈盈的婆婆,就沖她婆婆這罕見的笑容,不知為什麽,秦可卿那顆因為查知公公不良居心而忽上忽下的心陡然安定了些許。
陸稹則定神看了秦可卿半天……原著裏集寶黛長處于一身的大美人總是得多看幾眼的。話說陸稹相面的本事很一般,但還瞧得出秦可卿美則美矣,可惜是标準的紅顏薄命相,不說一生能不能順心順意,壽數不長這一點是定準的。
秦可卿伸出手來,作勢要扶,陸稹知道人家就是客氣一下,不過她為了多了解點“真相”,便順勢拉住秦可卿的手,一起往裏間走。
讓婆婆拉住手,秦可卿垂了眼,笑容因為驚訝而稍稍凝滞了一下。
繼母來了,僅僅出于面子情,賈蓉也得站起來,倒是賈珍坐在原位,動都沒動,當然那點子懊惱以及漫不經心也都被陸稹瞧在眼裏。
怎麽說呢……一眼望過去,如果說秦可卿能讓陸稹感嘆一句可惜的話,賈蓉就讓她自發地憐惜上了。
賈蓉濃眉大眼建功立業的上好面向,被一條幾乎縱穿額頭的淺紅色傷疤破壞成了……龜公相,此時他正好順着他老子做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就更像了。
幸好疤痕尚淺,還有挽救一下的機會。
至于坐着不動,寧府裏說一不二的珍大爺,戴副眼鏡就能直接去演斯文敗類的大反派了。
明明這種相貌最是陸稹的菜,因為她最喜歡的大師兄就這風格,但此時此刻她真是非常努力才壓制住了一拳給賈珍整整容的沖動。
她在心底反複默念:先禮後兵,先禮後兵,
陸稹過來就是專門來攪和的,往賈珍身邊一坐,就聊起了七大姑八大姨那點子雞毛蒜皮。
秦可卿自打跟婆婆進門就沒再正經擡頭,不擡頭她也知道公公越來越不耐煩……更因為婆婆口中一句正事都沒有,她便篤定婆婆是來給她解圍的。
公公再是色中餓鬼,也不會那麽喪心病狂,當着妻子兒子……行什麽不軌之事。
到了飯點兒,公公臉色已然很不好看,帶着婆婆一起離開,秦可卿默默長出口氣。
而賈蓉多少有些好奇,“太太這是特地追過來訴苦的?”繼母底氣不足,府裏是個人都能瞧出來。
秦可卿沒說話,暗道:你什麽都不知道……而婆婆肯定是瞧出苗頭來了,這次救場她記下了。以前她對這個丈夫的繼母都敬而遠之,如今一看,可不是不識好人心了?
秦可卿終究是十幾歲的姑娘,本質不壞,城府也沒那麽深,受了婆母的恩情,就打定主意要回報。
卻說出了兒子兒媳婦的院子,賈珍不說氣急敗壞,心情總歸不那麽美好,趁着四周沒什麽外人,他冷冷地掃了他媳婦一眼。
他跟秦可卿想得一樣,也覺得他這個填房瞧出了他的心意和打算,不過他素來看不上總是奉承他順從他的妻子,“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陸稹笑了笑,并沒說話:給你一次機會,別找死啊。她相術風水什麽的都挺一般,然而論戰鬥力……不是她自誇,即使是在大佬輩出的門派之中,她也能坦然地說上一句:真沒幾個能打的。
小黑也感受到她的心思,輕輕地喵了一聲,以示贊同。
然而賈珍是不會細究他看不上的妻子此時笑容的真意。數日後,那是個陽光極好的午後,趴在陸稹腿上的小黑忽地昂頭“咪”了一聲……陸稹之前就讓小黑盯着點賈珍,既然可憐秦可卿和賈蓉小兩口,那就幹脆幫忙幫到底。
雖然尤氏的要求僅僅是收拾了賈珍,至于賈蓉和秦可卿下場如何,尤氏沒有要求。
陸稹猛地站起身來,小黑輕輕一躍,再次蹲穩在主人肩頭,而銀碟等幾個大丫頭見自家大~奶~奶~怒氣沖沖就往外走,她們幾個也趕忙跟了出去。
陸稹直奔天香樓,守在門口的瑞珠正抹淚呢,聽見動靜不對再一擡頭見着陸稹,魂兒都飛了一半兒。
陸稹也不搭理這丫頭,還在門外就冷冷道,“狗改不了吃屎。”言畢一腳飛踹,整個門……連着門框一起“砰”地一聲往屋內砸去。
不管是屋裏的,還是屋外的,此時此刻全然沒了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來啦!
本來以為到放假前都可以安心鹹魚,結果忽然來了個訂單……這次腦洞不算少,故事有長有短,尤氏這個故事比較短,先來個幹爽的,後面再來曲折的。
PS,本文提及所有玄學內容都是瞎編的,切勿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