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卻說元春告辭,陸稹讓暖冬備好茶爐茶壺茶具和茶點,就把人打發到西邊的屋子曬書去了。
寧壽宮正殿一共五間屋子,東面兩間是卧室,西邊的三間有一間作為待客的廳堂,餘下兩間則是讀書的書房。
原主出身很好,兩間書房裏擺滿了書架,而書架上塞滿了各色典籍,甚至有若幹孤本在內——這些孤本大部分都是最疼愛原主的祖父,做過閣老的虞老太爺留給她的。
原主對金銀首飾花鳥古董态度都沒有什麽特別的喜好,卻唯獨珍愛她這些寶貝藏書。
讓暖冬盯着,宮女和內侍們去曬書,得有好一陣子他們不會過來打攪陸稹的大師兄。
這會兒“防幹擾”的法陣還沒撤,陸稹靠在大師兄身前,腿上搭着大白,而大白的胸前則盤着個小黑……一白一黑的大小毛團跟他們的主人一樣,心情愉悅又放松,享受着陸稹不時撸毛之餘,兩個毛團子還有一搭沒一搭地互相舔毛。
大師兄輕輕晃動着身體——給小師妹做人形搖椅他甘之如饴,但自己素來高冷的命書大白面對小師妹一會兒亮肚皮求摸摸,一會兒又打滾兒求蹭蹭……他心中微動,心說憋了很久的話終于到了不得不講的時候,“大白脾氣大,我想摸摸它它都不一定給面子。”
這是盡量委婉的結果,不知道小師妹能不能給他回應,而他……從不懷疑小師妹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陸稹許久都沒這般舒爽了,先回了句,“那是你手法兒不行。”
其實她心裏的小人兒正放聲狂笑:命書随主啊!所以小黑能這麽善解人意,而大白就不那麽好相處,幸好這個不好相處的對象有例外。
不過話說回來,命書的性格同時也是修士對自己态度的部分折射,像陸稹就能大大方方地說:我自戀我知道。而大師兄其實是有點自我厭棄的,從大白不跟大師兄特別親近這一點上可見一斑,大師兄對此也心知肚明。
所以大師兄此時說了這句話,絕不是随口一說,或者調侃一下。
作為一個帶着全部記憶穿越到玄幻世界的成年人,陸稹對自己的情感有相當程度了解以及控制能力,不好說她在感情上收放自如,卻也差不太多。
于是陸稹單手撫在大師兄半邊臉上,再擡頭看過去,神情無比嚴肅,“沒跟你說過?我不是因為憐憫或者心疼才答應你的。”
一時間四目相對,大白小黑的兩雙眼睛也全聚焦在兩個主人身上。
大師兄眼睛眨也不眨,“親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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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親你你還不信了?我看你不是缺自信是欠揍。陸稹嘿嘿一笑,雙手齊下,揪住大師兄的臉蛋用力往外一扯。
大白和小黑就默默看着兩個忽然幼稚起來的主人掐啊抱啊鬧啊笑啊……笑當然是一起的,其餘的王盤只是單方面的挨掐挨打挨揪……當然看戲也不耽誤他倆繼續時不時地互相舔毛。
好不容易兩個人平複下來,王盤給陸稹整理散亂的發髻,完事兒後戀戀不舍地在小師妹的臉上啾了一下。
陸稹稍微坐直身子,轉換心情要說些正事,“我這邊兒收益最大的結果無非是元春生子,兒子登基,她做太後,且太後賢德,新帝呢英明程度不能差今上多少,有過之自然更好。”
大師兄點了點頭,“那得在這兒多待些年頭。原本的國師希望教出能獨當一面的徒弟。”
陸稹沉默了一下,“我怎麽覺得你那個比我這個還難……了點兒。”
大師兄再次點頭,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我那些便宜徒弟年輕的也二十好幾,如今連入門都不沾邊兒。”
凡間和修~真~界的入門都是一個意思:引氣入體,并按照相應功法讓這一絲一縷的靈氣沿着經脈完整地運行一周天。
雖然修行很看重天賦悟性和機緣,然而單就入門而言,哪怕那三樣都不怎麽樣,只要夠用功必然做得到。
就陸稹所知,國師那五個入室弟子,還不算記名的,天賦悟性都足夠,偏偏數年過去一個真正入門的都沒有。
難怪原本的國師知道自己壽數将近,見到大師兄便果斷撂挑子,把自己的心願一說就痛痛快快投胎去了。
陸稹不得不服氣,“原來的國師是一心一意殚精竭慮為天下,所以皇帝對國師一脈都十分優容,對國師更是真心敬重。這麽說,原來的國師也不算完全丢個爛攤子給你。”
“收拾熊孩子我很在行,”大師兄笑容分毫不減,“正好能多陪陪你。”
陸稹靠回大師兄的胸膛,“好呀。”
卻說王夫人從宮中铩羽而歸,別說人老成精的賈母,就連邢夫人都瞧出王夫人的忿忿不平了。
實際上王夫人進宮對着元春抱怨數落,真正目的是為王熙鳳這個侄女兒求情,順便看看能不能借題發揮,把爵位從大房弄過來。
可惜稍微提了句爵位,就被娘娘趕出宮來……王夫人回到榮府仍舊心氣難平。
而邢夫人難得占回理,一邊嘴角上挑,冷嘲熱諷之意溢于言表,“娘娘可吩咐了什麽?”
因為賈琏已經平安回到榮府,鳳姐兒也結束了“閉門思過”被放了出來,此時就站在邢夫人身後,正順着婆婆的問話把目光挪到王夫人身上。
因為鳳姐兒犯了大錯,而不得不管起家來的李纨則眼觀鼻鼻觀心,當真是八風不動。而幾乎毫無動容的還有一個,那就是榮府的老太太賈母。
老太太教出的孫女自己最是心裏有數:元春未入宮的那些年,國公爺還在,不管是她的親女敏敏還是孫女元春,都不像如今眼前這幾個兒媳婦孫兒媳婦一樣眼皮子忒淺,為點子蠅頭小利就把持不住……
經過這一回,老太太也是瞧準了:鳳姐兒在外張狂又貪婪總是免不了的。不說她娘家大伯給她的底氣,這孩子更是時刻拿國舅夫人自居呢。
想到這裏,老太太不免嘆息,娘娘再怎麽勸誡……甚至申饬只怕都不管事兒。
話說王夫人倒是不敢說自己做了貴妃的女兒一點兒不是,只是說貴妃在宮中如何不易,面對皇後等貴人羞得臉皮都是紅的,更沒臉跟陛下求情,順帶着她不忘夾點私貨,家裏的雞毛蒜皮以後還是不要輕易打攪娘娘。
旁人還倒罷了,王熙鳳微微瞪大了眼睛,這眼神裏明晃晃地寫着難以置信,稍後……大概是理智歸來,又換成了一目了然的失望。
她包攬訴訟得着的銀子全進了自己腰包,如今守備家拉扯着榮府,官司固然賈琏得出面,但家裏的長輩們一致要鳳姐兒自己拿體己銀子去填平因為官司帶來的虧空。
讓一貫都只進不出的鳳姐兒掏銀子,簡直就是要她的命!然而她在向大伯父大伯母求救未果,确切的說還被大伯父好生責罵了一通之後,她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貴妃身上。
她覺着貴妃跟聖上吹吹枕邊風,不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盼啊盼啊,哪裏想到貴妃不管不是,也罵了她一頓……鳳姐兒在賈母這裏再怎麽不甘也不敢顯露出來,等她又挨了長輩一通訓斥,淚水都浸濕了一張帕子,才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真回到自己的地盤,她比剛剛的王夫人還要忿忿不平:娘娘拿公中的用公中的,這麽多年貼補就貼補了多少?又讓哪個娘家人升遷沾光了?家裏還花了十好幾萬的積蓄修了省親別墅,需要她撐腰的時候她怎麽就不行了?
原本鳳姐兒這堆抱怨也只是放在心裏反複念叨,偏偏這天賈琏回來更沒好氣……火上澆油,鳳姐兒就邊哭邊撒潑,間或帶了許多心裏話出來。
話說這天賈琏從好哥們馮紫英那邊得知,薛蟠當街打死人一事也被拎了出來,當時判案的賈雨村也被“請”到了禦史跟前好生分說。
賈琏恍然大悟:難怪王子騰王大人一聲不吭,這是……丢卒保車了?賈雨村要是也陷進去,必得牽扯出王子騰賣官鬻爵一事……這攀扯出來莫說王家,他們家也難以收場——這點基本的~政~治~嗅覺,賈琏可還不缺。
這不,賈琏回了家,總要跟“罪魁禍首”鳳姐兒發作一通,哪裏想得到“罪魁禍首”還理直氣壯地大鬧一場。
賈琏和鳳姐兒大吵,因為什麽而争吵又在口不擇言下說了些什麽隐秘之事出來……三個時辰之內傳遍了寧榮兩府。
第二日,元春在鳳藻宮從多個耳目處聽到了差不多的版本,到了下午跟皇後吳貴妃等主位喝茶逛禦花園時,耳朵裏腦子裏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風言風語。
原著裏可有這麽一出,蔣玉菡剛和寶玉拜別,沒幾天忠順王府長史官就能找上門,追問蔣玉菡的下落……而家裏有點能耐的各宮主位,往寧府榮府安插些耳目釘子,不過是掏點銀子的事兒。
元春得知娘家都快成了篩子,她觸目驚心卻……并不感覺有什麽意外。
然而不意外不代表不憤怒不失望,她在鳳藻宮在坐卧不寧了大半天,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向仙君……不,如今是貴太妃求救去了。
兩天之後再見元春,簡直像是換了個人。她的氣色極差,怎麽厚重的脂粉都掩蓋不住她的憔悴與心事重重。陸稹心裏有數:榮府那邊又把元春的臉打腫了。
這一次元春再看到貴太妃身邊笑盈盈的國師,也見怪不怪了。
陸稹抱着大師兄的胳膊,語氣溫柔,“後不後悔呀?上輩子你睜一眼閉一眼,到你去世時跟娘家關系都不錯,娘家表面上也是一團和氣。”
上輩子元春去世時都沒到三十歲,閱歷和承受力都有限,因此在陸稹眼裏,元春還是小妹妹呢。
陸稹又一直都喜歡會撒嬌又耿直的小姑娘,尤其小姑娘還長得極好,連番上門求助她是真心不嫌煩。
元春又怎麽想不到?她不肯再跟上輩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似的和稀泥,她幾次斥責,在娘家看來就是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而斥責後家裏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
思及此處,元春鄭重地搖了搖頭。
陸稹十分贊同,“矛盾擺在明面,才方便大刀闊斧地解決,不然藏着掖着積着,一次爆發……”說着她擡頭看向了大師兄,“瞬間翻船,救都救不回來。”
元春嘆息一聲,也颔首道,“我也是這麽想。”
陸稹又笑道:“看你這兩天煩心事兒這麽多,一定忘了我上回說的……你猜到你自己長得像誰,才能讓陛下激動到直接封妃嗎?”
元春怔愣片刻,旋即擡手揉起自己脹痛的太陽穴,苦笑道,“還請您教我。”
陸稹道:“你長得像陛下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在陛下心裏地位非同小可。”
元春聞言反而松了口氣,她老實道,“跟我的猜測相去不遠。”
“有道是福禍相依,你若是因為別的緣由幸進也就罷了,偏偏是因為跟故人想像的容貌。皇後和吳貴妃她們都是伺候陛下多年的老資歷,她們要麽認得,要麽知道那位故人非同小可。”秦可卿的身世以後再說,現在丢出這響雷元春指定得翻車。
徹底解開了元春的一個疑惑,她沉默了會兒便平靜了不少,“所以她們要對付我。”
陸稹輕輕拍了拍大師兄的肩膀,“勞大師兄給她算一算,這背後的因果吧。”
小師妹吩咐,王盤豈有不照辦的道理?
“吳貴妃娘家人撺掇皇後娘家人對付你,你家把柄不大不小,”卻足夠運作好幾次了,“皇後知道了自家做了吳貴妃的刀,但你們又不能握手言和,她就讓娘家人将計就計了。”好歹是小師妹的委托人,王盤加量不加價,額外給了點兒優惠,“陛下都知道了。而且你是你,你娘家是你娘家,陛下不至于分不清。”
元春好似吃了個定心丸,她想了想才慢慢道,“整個宮裏頭,能有幾位主位跟娘家是一條心?哦,吳貴妃好像是……皇後娘家常年給皇後拖後腿,陛下聖明燭照,又有哪一次胡亂牽連了?”說完,她竟笑逐顏開,郁氣少說沒了一半。
作為宮妃,娘家的助力固然重要,但這一生的喜怒哀樂起伏盛衰終歸大多落在陛下身上。
“想明白了?不過,”陸稹提醒道,“多留點心,陛下既不喜歡你伯父和父親,也不喜歡你舅舅。前者無能,後者有大本事沒錯,但~私~欲~更重。”
元春深吸口氣,“舅舅我管不到也管不了,但我伯父父親他們總還逃不出我手心。”
陸稹擡頭,又跟大師兄對視了一眼。
大師兄主動扮起了白臉,“等你真能捏住你伯父父親甚至是堂兄弟們的前程再說這話也不遲。”
這也是陸稹想說的:你光靠申饬,連你親媽都左右不了。于是她也問:“你母親如今就對你陽奉陰違,你又能如何?”
元春聞言,小臉騰地紅了。
陸稹見狀再接再厲,“他們還不是吃準了你舍不得或者做不到。”
你可是我和我大師兄欽定的太後人選,以後我們還要聯手扶持你,如今連出手立威還猶猶豫豫嗎?這要是都點不透教不會,我認賠也要果斷~解~套。
元春的智商無需擔心,于是在很短的時間裏,她那張小臉就從通紅變得蒼白無血色。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要早睡……不然明天就得請假了嘤。
對了,元春的故事略長一點,而下一個故事是林海,林妹妹她爸,被吃絕戶女兒又早夭的父親的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