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矩,便是……便是那人在世時都不做更改的,何況現下。”

說實話,賀雲戟也不甚清楚鐘尹兩家的恩怨,大抵是突然鬧翻了,且老死不相往來的勢頭,只是鐘老爺子都去了那麽久了,加之鐘芙磨了他許久,才想着來試試,遂又再度開口道,“規矩是人定下的,鐘家給出的價兒在這兒,伯父您再好好考慮考慮。”

尹珅瞥了一眼賀雲戟遞過來的紙箋,被那上面的價格驚得動了動眉毛,臉上鎮定,心下卻已經想開了去,尹府的酒自然是好,做的是少而精,最好的做了貢酒送入宮中,餘下的也非凡品。不過鐘家出如此高的價格,是為了老太太定下的規矩,還是因為酒樓的菜品已經撐不起四喜樓的招牌?

“坊間有傳聞,秦越失了味覺可是真?”

“伯父也說了坊間傳聞,怎可當真?”賀雲戟反問。

尹珅一頓,随即笑開,以指尖點了點桌面無意道,“傳言要是真的,那豈不是真受了鐘家大小姐的詛咒了,倒是荒謬了。”

乍然聽到許久未出現的名字,如同塵封的記憶被倏然打開,席卷而來,充斥腦海。眼波流轉,一颦一笑,舉手投足之間,傾國亦傾城。只可惜……

一聲喟嘆,挾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消散于空氣中。

☆、10元宵(修)

月上中天,遠遠近近的炮聲連成一片,比之除夕之夜的熱鬧勁兒毫不遜色,大朵大朵的煙花在夜空裏綻開。夜空正晴,杏核似的月亮将清冷皎潔的銀屑灑滿了院子。

重寧站在竈臺旁邊,挽着袖子,在瓷盆裏一下一下揉着,又注了些水,将糯米粉揉到耳垂般柔軟,捏成一個個白胖的小團子,放進了煮開的水裏,待到湯圓浮起來,就撈起擱在一旁放溫。随後取了紗布裹一把紅豆,擠壓成細膩的紅豆沙,和着熱水攪拌均勻,調入一點點的槐花蜜,做成紅豆湯,等碗裏的湯圓足夠涼的時候,淋了上去。碗裏白紅相見的,看着極為喜人。

母女倆圍在桌前吃元宵,楊蓉不住的誇贊,“這般好看,單看着樣子都不忍吃了。”

“味兒也不差,娘您嘗一個。”說着舀起一顆湯團送到她嘴邊,後者咬了一口,紅豆湯口感沙沙綿軟,而那白團子吃在嘴裏滑溜彈牙,甜而不膩,禁不住滿足地眯了眯眼。

只是嘗了幾個,這幾日困擾自己的問題又一次浮上心頭,瞅着秀氣吃相的女兒猶豫着張了口,“阿寧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這些的,娘……怎麽不知道。”

重寧咽下嘴裏的元宵,那一瞬的停頓幾不可察,掖了掖嘴角泰然道,“前一陣摔了頭,等後來想起來的時候發現記性變好了,連帶着爹研究的那些吃食都一并記得清楚,就想着試試手兒,好像還是有點天分,娘你說是不是?”

楊蓉聽她提及她爹劃過一抹黯然,攪着碗裏的紅豆湯,嘆了口氣,“興許是你爹舍不得咱娘倆吃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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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沉入了自己的思緒,重寧便未再開口,同楊蓉說的也有一半兒的事實,重生後她的确發現自己的記性變好,不管多久遠的事兒都能想的起來,食譜上的內容在她接觸到食材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浮現在腦海,如有神助。

“阿寧阿寧,元宵燈會快開始了,咱們趕緊走吧。”屋子外頭傳來石頭帶着興奮的喚聲,急急催促着。

屋子裏的人聽到,叮咛了重寧幾句就讓她趕緊出門了。後者梳着兩個四葉花髻,兩彎小月眉,一雙靈性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身上着一件嶄新的藕色襖子,依舊像前幾日那般在衣角下擺繡着精致的花紋,數朵含苞待放的粉嫩睡蓮,似一陣風吹來就會春風滿池。

石頭呆呆的瞧着眼前人兒,連眼睛都不知道怎麽眨了,只覺得春風已經吹進他的心裏,他喉嚨蠕動了下,輕輕的咽了咽口水,不由道了一句,“阿寧,你今兒真好看。”

“怎麽我以前不好看麽?”近幾日石頭三不五時的來幫忙,往日那份熟稔感覺也慢慢回籠,這才能笑着打趣出口,重寧看着他陡然緊張起來的樣子不禁笑開。

原先還有些手足無措的石頭見她笑了,愣了愣,随後也如同受了感染一般笑了起來,心說阿寧笑起來的時候更好看,只是好像沒以前那麽愛笑了。

二人說說笑笑地到了鎮上,擠在洶湧的人潮中,目光就被頭上懸挂着大紅燈籠和五色彩帶吸引住了,紅彤彤的燈籠懸挂在樹枝上有莺莺花鳥,有水墨河山,也有各色的傳說故事,繪着仙人更是惟妙惟肖。燈下搭了戲臺,上演着歌舞百戲雜耍奇術,有踩高跷的、舞龍燈的、劃旱船的,直把重寧的一雙大眼睛看得眼花了,滿目的流光溢彩,滿耳的鞭炮齊鳴,是她從未見過的熱鬧景象。

突然,一群小孩子提着精致的花燈嬉笑着奔跑過來,你追我趕,頑皮的在人群中穿梭,“你還我?”

“偏不,有本事你自個兒來拿呀。”男孩轉身對着追趕她的小女孩呲牙咧嘴。

小男孩提着一只猴子樣的花燈跑的飛快,一雙腳跟抹油一般,卻只顧着欺負後面的小女孩,一路嬉鬧,與正在賞燈籠的重寧二人愈靠愈近。待餘光裏瞥見直沖着自己過來的小不點,已來不及躲閃,瞠圓了的眸子前驀地罩下來一道高大黑影。手腕陡然被一股大力扼住,視線剛好垂落在握着她手腕的修長五指上,骨節分明隐着一絲青筋,還來不及細看,便撞入了一堵厚實胸膛,耳邊傳來清冷淡薄的小心二字,不着一絲感情。

重寧還未從剛才的驚慌中緩過神來,胸口不受控制地微微起伏,就聽得耳邊有熟悉的聲音喚着自己,“阿寧,你沒事吧?”

“額,沒……事。”她定下神焦急的看向人群,卻已是尋不着剛才那人的身影了,倒是身後響起一個少年的聲音尤為紮耳,“公子,您等等我,哎,這玉蘭花的簪子您還要不要了?”

很快,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了熙熙攘攘的人聲中。

玉蘭花的簪子麽?前世的鐘寧最鐘愛的便是這花兒,清新淡雅,連帶着栽着玉蘭的苑兒都喚作玉蘭苑,可見有多喜愛。

“姑娘,這些簪子,步搖,都是最新的款兒,從宛城來的,緊俏着呢,買一支吧?”婦人手裏拿着一只珠釵于她眼前展示,簪頭是幾朵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白玉蘭花,線條溫潤柔和,玉雖不是上品,倒也瑩白純正。

重寧眸底染上一絲晦暗,漸起苦澀,曾幾何時,那人最愛送自己玉蘭簪子,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而如今她屍骨未寒,他卻要另娶,娶的還是害死自己的那人……

婦人的簪子落在眼裏,一陣生疼。重寧移過了視線,懷揣着心事敷衍地點了下頭,就拉着石頭匆匆離開。

石頭回着頭又看了一眼那簪子,漆黑的瞳孔裏一抹異彩閃過。

兩人在人群中艱難的走了一段路,石頭終于有機會說話連忙道,“阿寧,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落了東西在方才那地兒了。”

“什麽東西?”

“我……我娘給的護身符。”石頭被看得有些郝然,連帶語氣都顯得磕磕絆絆的。

重寧聽了當他是急的,便要同他一塊兒去找,但這不過是他想出來的借口哪兒能讓重寧跟着一塊兒去,又不知道該怎麽圓過去,急得手心冒出些汗兒來也說不出個所以,反而叫重寧看出異樣來。

“反正你就在這等着我,我……我去去就回來了。”被越看越慌的石頭索性扔下句話,一溜煙兒跑了。

重寧詫異,随即想到方才在燈會上朝他暗送秋波的姑娘,乍一聯想便暗暗笑了,十三四的少年郎也确實開了竅的,随即自顧逛了起來。

另一廂石頭一口氣兒跑到方才的首飾攤兒,瞥見靜靜躺在匣子的簪子咧出一口大白牙,“嬸兒,那只玉蘭花的簪子給我包起來。”

婦人瞅了他一會兒,露出個了然的表情,打趣道,“小哥兒還挺會疼人兒,那姑娘肯定喜歡!”

石頭臉蛋已經紅透了,飛快的将包好的簪子塞進懷裏,像得了寶貝似的又摸了摸,付了錢,又飛奔一般的回去與重寧彙合,卻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尋不着重寧的身影了,一下慌了起來,顧不上什麽大聲的叫了幾聲,“阿寧,阿寧?”

泗水河畔,青樓歌坊,燈籠高挂,燭光連綿,與莺聲笑語的美人一起倒映入河,襯得水上水下俱是五光十色,美不勝收。空氣中飄着膩人的脂粉香氣,随意走着的重寧卻瞥見了一抹熟悉身影,倏然定住了身形。

那人……不該在宛城嗎?

瞧見那人一腳踏入了“春雨閣”,重寧便也失了魂般地跟了上去,卻讓門口站着的姑娘們給攔了下來。“小妹妹這地方可不是你該來的,快走罷。”

“讓我進去。”耳畔所有喧嚣化為虛無,重寧什麽都聽不到,眼裏只有那人的身影,眼見着快要消失不見,愈發急了起來。

正打算拼了力氣闖進去時,被人抓了手腕,頭上響起道聲音,“嗳,這襖子上的花樣兒新鮮,家裏人繡的活兒?”

重寧心不在焉地點頭,視線始終循着那人,看那人身畔美人兒環繞,笑得風流肆意,在那一瞬,清楚聽見心裏某一處的崩塌。

抓着她手的人将她往閣子裏側拉了一把,嘴上說着給客人們讓道,實際倒讓重寧将裏頭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些。

“喏,這樣吧,我出二十文錢,買你這上頭一模一樣兒的,襖子在我房裏你随我去取吧。”抓着她的姑娘身上一襲豔色的輕紗薄裙,裸肩露背,一點也不嫌這暮冬的寒冷,臉上畫着濃妝,一雙眼兒卻帶着些許的清冷,更帶着看透世事的明了。

重寧渾渾噩噩地被她領着上了二樓,看似是一間上好的廂房,薄紗女子徑自入了房裏,在次間的衣櫥裏一件件的挑揀着,言語間難得透出一絲善心道,“這棟脂粉樓裏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上這兒來尋歡作樂的都會迷了心,女兒家的還是別來這種地方的好。”

回頭瞥見重寧繃緊了神色望着一處,眼神劃過一抹憐憫,顯然是将她當作來尋抛妻棄女的家人來的,走到她跟前遞出十枚銅板,“這個是定錢你收着,就繡在這個地方,拿了早些回去罷。”

“莺莺,賀大公子點名要你,還不快點去伺候着。”一名老鸨打扮的婦人沖着這頭兒喚道。

薄紗的女子笑了笑,應了聲兒,整了整妝容盛滿了笑容朝着她站着的那間屋子走去。重寧的眼兒直勾勾地看着,待那婦人下樓去招呼別個才動了動,進了那還敞着的門,縮在了外間的暗處,透過屏風的間隙,悄悄地看着裏頭的情景。

只見那薄紗女子倚靠在賀雲戟懷中,他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摸着懷中女子潔白的腿根,女子執起一杯白玉酒杯喂他喝,他一口下肚。

軟語響起,“公子好些日子不來了,記得還是前年鐘家大小姐入獄那幾日,一晃數月,可讓奴家好想吶!”

“莺莺莫怪,這陣兒是忙了些,那人心思多着很,管我甚嚴,比之……”他的話戛然而止,臉上難掩失落與不甘。

渾厚的男子聲音頓時傳入屏風後,那般耳熟,震的重寧的心更是亂麻如絲,她在獄中飽受皮肉之苦之時他卻在花柳巷尋歡,獄中,日日夜夜盼他來救,還想是否有一絲絲的誤會在其中,原來他竟是這種混賬纨绔,薄情之人。

鐘芙曾道自己對賀雲戟冷然,此刻想想倒也是好,托付終身當真不值。兩人曾一同經歷過生死,她總以為即使話語不多,二人之間彼此也該心有靈犀,就像那段在崖底養傷的時光,那人總知道自己所需,無需多言。

她不争朝暮,卻不成想只是她一人這般想法,從被接回鐘府她的眼睛恢複光明,便覺得賀雲戟似是與山崖下有些不同了,只是他待自己是真心好的,尤其是在父親病後給予倚靠,才有些初相識的那份感覺,這才……

莺莺不動聲色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譏諷,話語卻是寬慰的,“公子有什麽不順心的同我說說罷,奴家想做公子的解語花,公子可願?”

賀雲戟奪過酒杯,一口酒悶下,忍不住心中一動脫口道,“你說,你說那日我要拒了鐘芙早些赴約,怎會便宜了秦越那混蛋。”随即苦澀的笑起來,酒喝的也越來越急。

鐘家大小姐的事她也頗有耳聞,這裏的客人不少從宛城來的,透出來的細節卻叫她看得清楚,二女争一夫,偏生這一夫不是個好貨色。莺莺的唇角弧度的嘲諷愈加明顯,笑的也愈是燦爛,“世人都說,一醉解千愁,莺莺陪公子喝酒解悶,如何。”

賀雲戟掐了莺莺的蛇腰一把,“只有你是個貼心的。”

“公子好壞……”

之後的話重寧都沒有聽太清楚,也沒有再去看賀雲戟,她蜷縮在屏風後面,雙臂抱膝,只覺得一股惡寒,冷的身子直打顫,不知過了多久,送酒的小厮将門關了上,而裏頭已經傳來不堪入耳的淫靡之聲,一聲聲如利刃剜肉,疼到失去知覺。

屋子裏的空氣窒悶到多待一刻就好像要窒息了般,重寧忍受不住地走到了門口,裏間的女子聽到動靜看了過去,反而擋住了身側的人,借作掩護。聽着那容貌英俊的公子失落地喚着鐘寧,一聲聲的,夾雜着幾分懊悔呢?

重寧聽到,僵直了背脊,再也忍不了的破門而出。離開春雨閣,獨自徘徊在熙熙攘攘的花燈會上,來往的行人有增無減,反倒更是熱鬧喧嚣了,手背上突兀地感受到一抹涼意,重寧擡手抹了把臉,才發覺不知何時自己已淚流滿面。

明月懸空,原以為的滿月,在周圍雲霧散開後,卻只是半弦而已,只因被雲霧遮住了,看不真切,終究不是圓月……

“阿寧,原來你在這裏!”石頭跑過時,臉上已經是滿頭的汗水,緩口氣,就像心中一塊石頭卸下來,一臉如釋重負的神色,再仔細一瞧重寧滿臉淚痕頓時慌了,“出什麽事了,誰欺負你了?”

重寧搖了搖頭,“石頭哥,我迷路了,想回家。”

“阿寧不哭,我帶你回家。”石頭心下一緊,暗惱自己把她一人丢下,連忙安撫道。

一路上,重寧魂不守舍地跟着石頭,抽泣聲漸小,臉上的神色卻是越來越漠然。石頭偷着摸地觀察着,摸了摸懷裏藏着的簪盒,緊了下眉心,終究沒有拿出來。

☆、11繡活

隔了兩日,石頭背着筐子到了重寧家,只瞧見楊蓉一人,左顧右盼後詢了一聲,“嬸嬸,我跟爹打獵采了好多蘑菇,給你們送些吃,咦,阿寧人呢?”

楊蓉瞧見石頭這孩子勉強擠一個笑容來,眉間卻隐着幾許憂慮,即使是露出的笑容也染着郁色一般,“從元宵那天回來就一直窩在屋裏頭,問什麽難受也不說,瞧着像是病了。”

石頭聞言心下內疚更甚,“都是我不好,沒顧好阿寧,讓她受了驚吓。”

“別往自個兒身上攬責,也是嬸嬸疏忽,想着她近些日子性子有所改變忘了她先前膽子小。今兒要是好不了,我去請王大夫來瞧瞧。”楊蓉怎舍得苛責一孩子,柔聲寬慰他道。

“我……去看看她。”石頭心情也跟着落入谷底般,頭耷拉着,擱下背上的簍筐,往重寧的屋子走了兩步。剛要擡手敲門,面前的門開了縫隙,談論中的主人公臉色紅潤地走了出來。

“石頭哥,娘。”重寧喚了兩人後,視線就落在了地上那一簍筐的蘑菇上,急着走了兩步俯下身子,頗為高興地挑挑揀揀起來,拿在手裏又捏又瞧,跟個沒事兒人一樣,一點也看不出心情不好。

“……阿寧,你好了啊?”石頭瞧着她那精神模樣,吶吶問道。

重寧蹲着身子,頭也未擡地應了聲兒,已不見抑郁神色,這兩天悶着自個兒想了許多,在摸到她藏的那些銅板時忽然發現自己糾結的問題頗為無謂。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結,不知所解,不知所蹤,不知所終,這一世打定了主意不受其苦,自然就寬了心而活。

這一輩兒要活得好好的,仇要報,日子也得幸福美滿的過。

石頭和楊蓉在一旁看着,總覺得眼前的重寧又跟之前的不大一樣了,又說不上是哪兒不一樣。金透的晨光穿過屋檐灑落在她的身上,整個人似乎都泛着一層柔和的光暈,眼角眉梢是一派的平和安逸,身上多了一抹出塵的氣息,顯得愈發空靈動人。

石頭看愣了,楊蓉看笑了,沒事,就好。

“這麽多蘑菇,等着,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去。”重寧挑出了不少色澤豔麗的蘑菇扔到了盛放垃圾的簸箕裏,随後拎起剩下的半筐子去了廚房,走到一半似想到什麽轉頭突然對石頭正經道,“石頭哥,越是好看的蘑菇越是有毒,諾,你瞧一瞧簸箕裏的,人可不能吃,以後看見可別誤食了。”

飄渺的仙子霎時墜落凡塵,成了燒火丫頭。石頭咧了咧嘴,撫了下回歸胸腔的小心髒,點了頭兒就跟上去打下手了。

洗淨的鮮蘑剁成碎末,同細粳米一起放入砂鍋慢火細熬,起鍋時加細鹽調味即可。又因為早晨不宜吃油膩,随後又做了玫瑰花卷兒,其實就是紫薯制成泥和面,把和好的面皮擀成餃子皮狀,四周薄中間厚,重疊放在一塊兒,拿一根筷子在中間壓一道印兒,從底部往上卷,卷好後再從中間切成兩半,豎起,整出花瓣的形兒來,再拿到蒸籠上蒸着。

重寧看着筐裏餘下的一堆蘑菇,轉了轉眼想到了法子。取了一罐黃豆制成的醬,擺在案板旁,雙手拿着大刀,一手一個開始切蘑菇,弄得屋裏“叨叨”的響着。

“都做了?會不會吃不完?”石頭瞧着,眉頭一挑,禁不住問出聲道。

“我是要做醬,這些鮮菇能存的久一些,壞了怪可惜。”

石頭似懂非懂的點頭,瞥了一眼散出陣陣香氣的蒸籠,默默咽了下口水,賣力幹活兒。

蘑菇、胡蘿蔔、木耳還有石頭家先前送的臘肉,全部切丁,成一粒粒細小的顆粒狀。鍋裏加入八角粉、胡椒粉、小茴香粉,一點油,用中火爆香,加入肉丁翻炒,再依次加入胡蘿蔔、蘑菇、木耳,翻炒片刻後加入豆醬炒勻,沸騰後轉文火熬制三盞茶的時間。

三者的時間相近,重寧将熬制好的肉醬盛入罐頭裏封實,還有一半兒裝入另一罐裏打算讓石頭帶回家去,交代可炒菜蘸料吃。

收拾妥當,三人用起了朝飯,蒸熟後的玫瑰花卷顏色會變得淺一些,也更漂亮。蘑菇性味甘涼,能補脾益氣,潤燥化痰。楊蓉同她生母白氏一樣,也是生完重寧沒養好才損了根兒,導致現在身子弱,重寧不想她步上白氏的後塵,有心給她調理,故此在吃的方面更加用心,食補也是補。

“對了,阿寧你那天帶回來的衣裳哪兒來的,好看是好看,可……可也太薄透了吧?”楊蓉吃着粥兒記起屋子裏頭的那件衣裳,重寧‘病’了兩天她也沒顧得上問,這會兒才想起來。

重寧眨了兩下大眼兒,想到了那日應下的事,不禁有些汗然,這都已經過去兩日,春雨閣的莺莺姑娘會不會以為自己昧下了那十文錢和衣裳?摸着口袋,從裏面掏出了那些個銅板放在桌上。

“是位姑娘看我襖子上的繡花好看,讓照着給做一下,一件兒給二十文,這是定錢。”

楊蓉聞言驚愣,“二十文,怎麽能收這麽多!”

“雖只是費點針線,可這花樣兒都是圖新鮮的,娘的繡活兒好,我畫的花兒妙,當是值當了的。”重寧說着,心裏卻是盤算開了,楊蓉閑着容易多想,接點繡花的輕松活兒倒是不錯。

“這應了人家的還是早點做,我一會兒就去繡。”

替重寧繡過兩次,楊蓉的針法就快了許多,緊着時間連口茶水都不肯喝,一個早上就繡完了活兒。只是要送到春雨閣,重寧犯了難,要她一人去她娘肯定不放心,再說那地方她也不想再去了。這邊愁着,某塊石頭就自動往上湊了湊。

“阿寧,有什麽事兒要幫的只管跟我說,別一個人悶着。”石頭臉上的真誠不容懷疑,一口大白牙露的比以往更甚,他本身就長的不錯,一笑起來更顯得俊朗。

重寧略作沉吟,有些為難的瞅了瞅了石頭,想到要去的那個地兒仍覺得有些難以啓齒。

石頭看着她那清亮的眸子亮起複又蔫吧了的樣兒,忍不住頭腦一熱豪氣道,“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阿寧一句話的事兒,有什麽石頭哥給你擔着!”

重寧被唬住,心想這竹馬還挺靠得住的,于是也爽快的道:“那就請石頭哥幫我送這件衣裳去春雨閣吧!”

“好……春春春春雨閣?!”石頭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一張臉憋的老紅,一個字兒不吭了。

“石頭哥若不想去也沒關系。”重寧見他那樣子也不想為難人,老是麻煩石頭哥也說不過去,遂想着自個兒跑一趟。

“去,我這就去!”石頭一咬牙豁了出去,拿了衣裳猶如慷慨赴死般上了路,頗有些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

“只是送個衣裳罷了,莺姑娘又不吃人。”重寧對風月所知之甚少,那天窺見的一點也不足以讓她明白對于俊朗小石頭來說,那裏不吃人,但是吃豆腐啊。

過了兩三個時辰,發髻微微淩亂,襖子上好幾處拉扯痕跡,一臉受驚的石頭火急火燎的沖進了重寧家,猶如身後有洪水猛獸般,嘭地關上了門。

“……”屋子裏的母女倆一同望。

“我我我我……她她她她她們……錢!”

“……”母女都是一怔,這話說得太讓人想岔了,什麽錢,賣身的?重寧掩着唇噗嗤笑了,還是楊蓉假意咳嗽了一聲,安撫他道,“慌裏慌張的遇着什麽事兒了,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石頭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微妙,黑裏透紅紅裏透黑的,半晌勻了氣兒悶聲道,“衣裳送到了,姑娘很滿意,多給了十文錢,後來……又有幾位姑娘說要定,我把你給我的圖紙給她們瞧了,上頭添了一些要求,還有這包是訂金,共一百七十文錢。”

說着,拿出一只鼓當當的袋子,擱到了桌上。楊蓉小聲驚呼下,頗有些不置信地看着那紙上密密的字兒,這……做完收了全款不就有三百文錢,于她們來說可是比巨款。

“謝謝石頭哥幫忙跑這個腿兒。”重寧斟茶遞到他手裏,誠心謝道。

石頭緩過了勁兒,撓着後腦勺說不礙事,看着重寧盈盈着笑意說下次可能還要麻煩只能心底苦笑着應下了。随後又将那位莺姑娘幫忙把價格擡高了五文錢的事兒也同她說了,順帶的還有他聽來的故事。

重寧這才明白,那位莺姑娘原來是将她當作同病相憐的人兒,父親好賭好色将她賣進勾欄裏,唉,也是個可憐人,重寧唏噓之餘能做的無非也只是多繡一幅花兒謝恩情了。

一百五七文加上零零碎碎的湊一湊也有個二百文,有了這錢,能做的事情也就多了起來。自己會的就是做吃的,眼兒瞧見石頭一口一口吃着玫瑰卷,忽然問道,“好吃嗎?”

“好吃!”

“比外頭賣的那些個呢?”

“好吃十倍!”

“嗳,石頭,再幫我個忙呗?”

“!”石頭頓時噎住。

重寧看着好笑,替他順了順背,打趣道:“不過就是打聽個事兒,至于麽。”

“什麽……事兒啊?”最後的尾音都打了顫兒的,還一本正經的放下了花卷,強作鎮定。

“泗水集市的攤位一月要多少租錢?”

“呃?”石頭臉上茫然,“這個我也不清楚,回頭問問我爹去。阿寧是想擺攤兒賣吃的麽,前些日子我帶你做的糕點在集市吃,有不少人眼饞還問我們買呢,要是擺攤兒一定能賣很好。”

說着,便覺着阿寧的想法好,這樣在集市他也能時時刻刻瞧見,當即要回了家問去,重寧拗不過,替他裝了蘑菇肉醬和一些玫瑰卷兒帶上,看着他替她着急火熱的模樣,心裏亦是生出了一絲盼頭。

☆、12食攤

三更雞打鳴,日出漸升,暮月消沉,天也亮的越來越早,院兒裏梧桐樹上的喜鵲正在樹枝上橫着,叽叽喳喳的叫個不停,直到一道熱情的拔高聲響起,驚的樹上的鳥兒撲閃的翅膀四處亂竄,一溜煙的飛走了。

“重家妹子,在沒在家?”那聲音頗為爽朗明快,就像一團火紅的苗兒瞬間滾滾染着人的心緒,在這暮冬聽着愈發感覺舒坦。

楊蓉聽到屋外的喚聲,連忙放下手裏的針線活兒,一臉笑意的出門應聲,“诶,素英姐,快進屋裏頭坐!”

重寧跟在楊蓉身後探頭瞧着,來人直直在站在門口,身量苗條,體格風騷,丹鳳的狹長眸子,薄嘴唇,臉龐清瘦卻不會給人刻薄之感,晨光下一襲幹淨利落的白皮襖子愈是襯托的那抹質樸與衆不同。這麽瞧着,倒覺得石頭是個好投胎的,樣貌仿了她娘的優點,體格上仿了張大叔的高大健壯,活脫脫長長成了一個俊朗的小夥兒。

跟在薛素英身後的石頭和石頭爹神情卻都一個模樣,只憨憨的笑着,像是個将軍身後扛把子的兵,訓得服服帖帖的。

三人一起随重寧母女進了屋子,家裏的板凳不夠,重寧又搬了兩個小馬紮,石頭和她一人一個老老實實坐在大人旁邊,也不出去玩,說實在的重寧有些好奇夫婦倆的突然造訪,尤其薛素英時不時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更是讓她覺着似乎與她有關,自然就留下了。

薛素英再次爽朗的笑了,“昨兒石頭這孩子急急忙忙跑回家,也不說前後緣由的就開始問他爹攤位租銀問題,把我兩口子都問懵了,這不,我細問下之後才知道咱家阿寧想在集市擺攤賣吃的。”她眸子轉向重寧,一臉的疼愛樣,就跟看自己女兒似得,她也向來不把重寧當外人,“阿寧,嬸嬸說的沒錯吧?”

重寧笑笑,随即認真的點點頭,“嬸嬸,我爹得病去的,把家裏耗了個空,如今我和我娘相依為命,想尋個掙錢的生計幫襯家裏。不過我就只會做點吃的,想擺個攤兒賣早點,就順道就跟石頭哥打聽下。”提到租金,她臉上興奮一下子黯淡下來,轉而擔憂的低聲道,“要是租金太貴,還是得另想法子。”

“成,甭管它租金多貴,嬸嬸支持,能成!昨兒讓石頭帶回去的我跟你大叔是搶着的,一個大老爺們兒的也不曉得讓讓我,可見你做的有多好吃,不愁賣不出去,嬸嬸倒是有個想法,阿寧聽聽怎麽樣?”

重寧心中其實也有個想法,只道适當的時機說出來,薛素英是長輩自然先說,客氣着道,“嬸嬸說罷。”

薛素英并沒有先說想法,而是先把攤位租金的事給重寧說了下,泗水集市一個攤位占地超過一丈方圓的每月要交給衙門一兩銀子,算是租地金,也把稅金包括進去了。不到一丈的交八錢,也就是八百文,指明了不能在主幹道和別人門店外三丈內的地兒擺攤。

而石頭家的攤位不到一丈,也就是每月要交給衙門八百文錢。

薛素英看自家兒子直愣愣一直瞧着重寧,眼裏心裏都移不開了,她也是看着重寧長大的,更是喜歡阿寧這孩子的單純性子,遂打定主意道,“石頭仿了他爹,嘴笨,我就怕他學不好舌兒,來來回回的兩家跑着折騰,就一大早帶着他們父子直接過來說,咱們好說好商量。”

她眸子一閃,異常真誠,直奔重點道,“他們父子打獵是運氣活兒,有時候一個月都出不了一兩次,不過出上一次這一月就不愁吃穿用度,所以這攤位多半時間都空着,還不如讓你去賣些個早點。”

重寧嘴角不由翹起來,眼中同樣閃着光彩,素英嬸嬸的想法同她一樣,就是合用攤位。她存的錢不夠,能同人搭夥是再好不過,石頭家的情況她知曉,遂一早就動了這念頭。

“阿寧只管賣,攤位租銀的事別擔心,包在你張大叔身上。”

楊蓉和重寧異口同聲的說道,“這不成。”

重寧神色感激,卻是斬釘截鐵道,“嬸嬸,張大叔,你們已經夠照顧了,承不起這麽重的情,要是一分錢不出,我寧願不去擺那攤子。”

一旁坐在小馬紮上的石頭比重寧還慌張,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憋的一張臉都成了麻花。

薛素英對重寧的品性愈發認可,本身也是個爽快人,猶豫了半晌再次給拍板定下了,“阿寧是個好姑娘,聽嬸嬸的,頭月一個銀錢都別出,若是以後生意好了,咱們再商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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