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色澤紅潤,如團雲火般燒的動人,也是擱在清潤的白瓷盆裏,白底,紅雲,青玉,甚是喜慶。遠處待客屋子的檀木擺架上,原本寥寥無幾的格子裏也堆上了琳琅滿目的珍品,有吉祥如玉棒一對,乳釘紋銅爵,綠釉狻猊香爐等。
“青木姐,咱們老太太不是說不喜歡這些東西嗎?怎麽一下子添了如此多這般貴的。”一個作二等丫鬟打扮的少女手裏拿着雞毛撣子輕輕的拭着牆角的灰塵,眼角瞥向架子上那些名貴的都叫不上名字的寶貝,好一陣唏噓。
被喚做青木的丫鬟,臉頰兩邊立刻浮現出一對好看的梨渦,淡淡笑了笑,“咱們老太太是不喜歡,瞧着的人喜愛就成了,老太太壽宴總不能叫外人看了寒酸去吧,知咱老太太性子的知道怎麽回事,不知道的叫外人瞧了,還不道說成什麽樣子的。老太太怕誤了老爺的名聲,便命人添了些東西,這不還專程讓趙媽媽吩咐我來擺這些個,等壽宴一過,它們又要收了倉庫的。”
二等小丫鬟甩了甩雞毛撣子的灰塵,敲了敲發酸的腰背,歪着腦袋一臉不解的慢慢絮叨,“诶,咱們老太太往年過壽向來喜愛清淨,壓着老爺不肯大肆操辦,這一回應了的緣由我那天端茶的時候聽趙媽媽漏了一嘴,好像京城裏有頭有臉人家要過來小住幾日,讓人一早把別院拾綴出來一番布置的,姐姐可有聽到些什麽?”
“哪家有臉的?”青木頓了手中的動作,一挑眉頭,“這我倒是不知。”。
二等小丫鬟青梅努力想了想,“我聽着是安平什麽府,總之是了不得的人物,沒看府裏的媽媽們都緊張兮兮的,生怕出了錯兒,蘅蕪苑冷清久了我還頭一回見這麽熱鬧!”
青木垂着眼睫,略微愣了愣,一臉謹慎神色的提醒對面的丫頭,“這事可別亂說了去,若是惹了麻煩,別怪姐姐沒提醒過你。”
二等小丫鬟年紀本就小,進蘅蕪苑也不過一年,但是個機靈的人兒,嘻嘻的沖那青木一笑,“姐姐提醒的是,我爛在肚子裏就成了。”
兩人正說着趙媽媽就過來了,幹着嗓子咳嗽了幾聲,兩個丫頭連忙閉了嘴,趙媽媽端着神色,将青木拉近了,“果然是個護小的主兒,怪不得蘅蕪苑的那些個小丫頭願意跟你說,就怕我這老媽媽,也無怪老太太在這些個丫鬟裏器重你。”
“趙媽媽又拿我說笑了。”青木笑得淺淡,誰不知道蘅蕪苑的趙媽媽才是真正護小的主兒。
“這活兒放放,讓幾個小的做,老太太囑我過來叫你過去一趟。”趙媽媽說到正事,催着青木去了佛堂,随後又點了幹活的小丫頭幾句才離開。
出了尹府大門,馬車早就在外面候着,趙媽媽上了車,估了估時辰轉而對車夫道,“咱們去百果村,老太太吩咐了事去辦。”
……
十日期限已經過了三日,只是……那五十兩的銀子對于重寧來說并不是小數目,這些天食攤賺的雖說不少,可離目标還遠了去。重寧自那日見過莺莺後就一直記挂着,昨兒個莺莺姐還差人送來了她所有的積蓄,也是想離開的,她更應該快一些籌到錢才是。
這廂重寧端坐在木桌前數着袋子裏的銀錢,每篩過一個錢袋子,眉頭就蹙的越緊,零零總總的加起來還差一半多,如何才能湊到啊?
重寧抓着腦袋無力的趴在了桌上,正在思考着此事,就聽楊蓉在外面喊了一句,“阿寧,有位尹府來的趙媽媽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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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怔,連忙整了整被她抓散了的頭發,出門就看到一名衣着樸實的婦人,手裏端着一個茶杯正喝着茶水,一邊和一旁的楊蓉閑扯家常,端的是平易近人。楊蓉帶笑的眼睛裏隐着疑惑,人都在又不好張嘴問女兒怎麽回事,眼神看向重寧,重寧見狀笑着回過去一個眼神,示意楊蓉放心。
趙媽媽一見重寧就更加溫和,半開着玩笑道;“不知道重姑娘是否還記得我這老媽媽。”
重寧禮貌的回以微笑,“尹府的趙媽媽,阿寧記得,老太太近來身子可好?”
趙媽媽聽她問候老太太,愈發覺得小姑娘知禮識趣,笑盈盈道,“姑娘有心,老太太身子還不錯,就是念叨着你做的吃食,我原本想着把你請進府裏做廚娘,可老太太縱是不肯,說你這正是花兒般年紀,入了尹府回不家的,沒了自由。尹府縱使吃穿千般萬般的好,綁在府裏也都不好了。”
重寧倒不知還有這茬,不由順着那話想了下去,要是真去了尹府做廚娘……目光瞥見楊蓉略是複雜的神色,笑着把話頭岔開了去,“趙媽媽說笑,我那三腳貓的廚藝比不過府裏的大廚,只是個新鮮罷了,趙媽媽今兒來是?”
“今兒也是為這事兒來的,老太太愛吃你做的,想請你去府裏做些個吃的。”
換作平日裏,重寧定是肯的,只是眼下錢還沒着落的……臉上顯着的猶豫落在趙媽媽眼裏,擱下了茶杯,從懷裏摸出一個簇紅色的錢袋來,“這事情也不急在一時半會兒的,老太太的壽辰還有左右半月的光景,這裏是這半月的工錢,有五十兩,姑娘若是覺得不夠,待我回了老太太定是可以再添些的。”
重寧的視線膠着在了那簇紅的錢袋子上,眸光陡然閃了閃。五十兩,可不就是雪中送炭來了,有了這就能提早将莺莺姐贖出來了。
“老太太點名要你去府裏掌勺這次的壽宴,要是做的好還有的賞,就是辛苦來回跑的趟兒,姑娘覺着怎麽樣?”
重寧正要應下,一直旁觀的楊蓉卻出了聲兒,緊着眉頭,有些憂慮道,“這麽多銀子,要是辦砸了怎麽辦?”
趙媽媽方才同她聊了不少,聞言善意地笑了笑,寬慰起她道,“府裏有人把着的,不會出岔子。再說了,老太太的壽宴自然要順着老太太的意思辦,圖她老人家開心,這就夠了。要是真砸了,也不會怪重姑娘的,大妹子放心。”
重寧扯了扯楊蓉的衣角,低聲附和道,“娘,我有分寸的。”
瞧這兩人的意思一致,楊蓉也知重寧這幾日愁錢的事情,遂也只能同意了。
趙媽媽滿意的笑了,“馬車就在外頭候着,今兒先随我回去瞧瞧熟悉熟悉環境,也好有個數兒。”
重寧把錢袋子交到楊蓉手上,又從廚房裏裝了一籠桃花糕,給趙媽媽帶上,後者笑眯了眼兒,沖着送出門來的楊蓉道,“大妹子有這麽個女兒真是好福氣,我瞧着都羨慕得緊。”
楊蓉亦是笑,只是這笑容裏夾了幾分自豪,臨走之前再三叮囑,尹家是大戶人家,要重寧謹言慎行。
趙媽媽出門的晚,回來也就傍晚了,時近晚膳,廚房裏最是忙碌的時候。趙媽媽命人拿了糕點去老太太的佛堂,自己則帶着重寧往夥房去。
還未走近,就聽着不遠傳出的叮叮當當鍋碗瓢盆一陣聲響,丫鬟,小厮着了統一的粗布衣衫,進進出出的忙活兒,有眼尖的瞧見她眨了眨眼顯然是還認得上一回做獐子的時候。
趙媽媽領着她入了廚房,也不打擾忙碌中的人兒,只向着重寧介紹。重寧好奇的溜眼兒看着,聽說尹老爺好吃,廚房就成了重中之重,地兒寬敞不說,各色用具一應俱全,頗有幾分鐘家廚房的感覺。
“哎哎,這菜切不行,太厚了,重切,笨手笨腳的。”
“那魚鱗刮幹淨些,手腳麻利着點。”
“讓你過水的青菜能吃嗎?老成這樣,到了重新過水去,說多少遍都記不住,還想不想在廚房呆了。”
在廚房吼來吼去的叫陳祿,是尹府掌勺的大廚,說是尹珅從宛城的玉華樓挖來的。平日在府裏仗着老爺喜愛吃他那道“擒龍過海”八菜一湯的絕活兒,便是誰也不怕,唯獨不敢惹的就是尹家老太太。
一見是蘅蕪苑的趙媽媽立刻就轉了臉色,剛才罵人的陰沉氣勢一掃而光,雖不在盛氣淩人,可态度也不算太好,上前去道:“是趙媽媽啊,老太太今兒個有什麽想吃的,我這就給做。”
“前些日子陳師傅您生了病,老太太挂念在心上,又快到壽宴了怕累着,就給您找了個幫手來。”趙媽媽笑着說完,就将身後身後站着的重寧往前推了推,站到了大廚面前,“老太太說這次的壽宴就由重姑娘掌勺,您就少些操勞幫着點。這丫頭雖說是老太太親自點的,可自然是您熟悉廚房,兩人一起把壽宴辦好才是正事。”
重寧推被到面立刻就感受了不同尋常的目光,尤其是大廚剮過來的輕蔑眼神,她自然知道是不好過了,只得讪讪的笑了笑,不多做聲。想想那五十兩,怕是沒那麽好賺的。
趙媽媽自然也瞧見了,眼珠子一轉,臨到走前,對着廚房裏的衆人一應開口道,“重姑娘是老太太特意要求請來的,以後重姑娘的話便是我趙媽媽的話,廚房裏的事兒得詢過重姑娘,要是讓我知道有誰怠慢了姑娘,我第一個要過來瞧一瞧誰膽子大的要壞老太太的壽宴。”
☆、29較勁
趙媽媽走後,陳祿一聲令下的廚房又恢複了忙碌,衆人感受到一股無名的火藥味彌漫,都小心謹慎的做着手裏的活兒。重寧瞅着他有些發黑的臉色,一時有些無措。趙媽媽那番話震住了一幹的丫鬟小厮,可也是得罪了大廚啊。明着争地位,雖然只是一時的,怕那位心高氣傲的大廚也受不了罷。
見大家都幹勁兒十足的,重寧也不好袖手,看一名小丫頭捧着一尾活魚使勁挨尾巴巴掌的,不由就想搭把手,剛一伸手就聽到陳祿開了口,“勞煩重姑娘幫我掌掌火,我這兒炸個醬,需不停翻鍋攪拌,騰不出手掌控火候。”
掌火,說白了就是讓重寧給她燒火拉風箱,這裏随便拉個小厮都能上手的活,偏偏就用她做,重寧知道他這是心中不滿,故意刁難,倒也沒異議,挽了袖子就蹲到竈邊賣力地一邊往竈膛裏添柴,一邊拉起風箱來,得了空隙的時候還道了一句,“陳師傅不用這麽客氣,喚我阿寧就行了,有什麽活兒只管吩咐我幹。”
陳祿掃了她一眼,堆起虛笑道,“重姑娘是老太太點的就是不一樣,不過我也還沒老到動不了的地兒,這些活兒還做的來。”
重寧一聽,得,又岔了,随即就幹脆閉嘴幹起活來。只是這一掌火就掌到了日落——陳祿一道菜一道菜地做,根本離不開她的火力支持,所以今兒這頓晚膳重寧是一道菜都沒能插到手。直起身子瞧過去,滿當當的佳肴美食,鵝肫掌羹,芙蓉梅花雞,鍋燒羊腩……個頂個的精致誘人。
也難怪尹老爺擲重金将人挖過來,的确有一手。陳祿看重寧一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樣兒,唇角一勾浮上一抹譏笑,借着擦手整理的動作又很快掩了過去。
“重姑娘能得老太太歡心,想必做吃的也很有心得了。我正想着最後再煮一道湯,卻又不知該做什麽湯好……不如勞姑娘你親自動手,我在旁邊給你打下手?”
這是展示完自己的手藝,給重寧一個下馬威後又要反過來試探的意思。重寧瞧着那一堆的精致菜肴,心底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後這道湯本來就可有可無,做得平常了罷,席上的人喝起來沒滋沒味兒,只怕動不了幾勺;做得太華麗了罷,那夥人吃到最後已經滿肚子油膩,誰還喝得下濃稠湯汁?後面若有人問起來今兒這些菜色誰做的,前十幾道都是你的功勞,最後一道是我的狗尾續貂,這招真夠陰損的。
眼見陳祿一副你不敢做就是沒水平的樣兒,還有幾個一瞧就是與他有關系的撺掇,重寧也不推脫了,去盆裏淨過手後取了肥嫩的菠菜,焯水煮過去除澀味後,加醬水、豆腐一起煮。
重寧拿了個長柄的勺子将湯攪勻,最後把湯倒進一只幹淨的湯盆中,扭頭沖陳祿呲牙一笑道,“湯成了,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鹦哥。”
陳祿瞥了一眼,見她作料普通,心底更是嗤然,果然是小家子出來的,這等菜色也敢拿出來糊弄。只是這話他自是不會說的,擱在他做的菜肴後頭,一下就比下去了。
有丫鬟過來端菜,一道一道地取走,重寧捶了捶發脹的細胳膊,就看着眼前多了一碗水,順着視線看去,卻是放下被魚尾巴抽臉的小姑娘,約莫七八歲的模樣,憨憨笑着把碗往前推了推,低着聲兒道,“你……辛苦了,喝點兒水罷。”
重寧微微詫異,接了水,仍是不解的瞧着,小丫頭紅撲撲的臉蛋兒更紅了,結巴聲兒說,“方才你想幫我……我看到了……”
重寧聞言眯眼笑了笑,咕嚕喝完了水,道了聲謝,就看到小丫頭扭過頭捂着嘴悶聲咳嗽了幾聲,咳嗽完了還瞟了四周一眼,生怕被人發現似的,瞥到陳祿更是一個哆嗦,垂下了腦袋,一張臉兒也憋得通紅,只是仔細看就知道不是廚房悶的。
“你還好吧?”重寧不由擔心地問道。
小丫頭搖了搖頭,手覆在胸口上順着撫了撫,“沒事,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就會這樣的,姐姐說我這情況和煊哥兒一樣,少爺喝了那麽多藥都沒好,別說我了,忍過去就好了。”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陳祿,帶着一絲乞求的語調道,“這事兒不能和大廚說,不然他會把我趕出去的。”
重寧擰眉點了點頭,大概知道是季節性的病症,只是看她憋着難受,就頂着陳祿不虞的眼神又動起砧板來。幸好廚房裏的食材準備充足,重寧找着核桃仁、黑芝麻還有紅棗,一塊兒擱在陶磨裏搗碎,放入大碗中,取一勺蜜和上三勺水在火上加熱,随後再倒入大碗中攪拌均勻。最後把大碗加上蓋子,放入大鍋中蒸,大火燒開後調小火悶煮半個時辰。
“這是什麽?”陳祿走到她身旁,蹙着眉頭瞧着鍋裏的東西。
“是來的路上聽趙媽媽說煊哥兒有些咳嗽,這是我們家治咳嗽的食療法子,很靈驗,趙媽媽就讓我做一份兒給煊哥兒。”重寧機靈道,推了責還讓陳祿無話可說。
見菜肴都被拿到了膳廳,陳祿摘了兜兒,洗淨了手離開。餘下的人将廚房收拾幹淨,也紛紛散了,留下兩名丫頭等候撤下來的盤子作清洗,方才那小丫頭就是其中一個。
重寧伸手掀了鍋蓋兒,下面還有只小盅,是她方才趁着陳祿不注意的時候舀出來留着的,放在鍋裏悶着還有熱氣。
一盅剛好分成兩碗,重寧端到那倆丫頭跟前,遞了過去,“快吃吧,我替你們看着,不會有人發現的。”
府裏的丫鬟都有三六九等,夥房裏的也算末尾,平日裏光瞧着好吃的,哪有吃的命,這會兒聞着香甜氣息的羹露饞得不行,探頭探腦地看了看外頭又看了看重寧,随後扒着碗兒狂吃起來。
“唔,好吃,好甜。”
“唔唔唔!”
兩個丫頭吃得不亦樂乎,重寧瞅着年紀看起來小些吃的跟貓兒似的丫頭笑了笑。待兩人掃蕩完,連碗底都舔幹淨後,才腆着臉謝起重寧來。
“這個不只是甜食,還能治咳嗽,你看是不是不咳了。”
小丫頭愣了愣,的确,之前喉嚨裏那股子難受勁兒消了,順暢了不少,當即樂得眉開眼笑的,“重姑娘你真厲害!”
“別叫我重姑娘了,叫我阿寧就行。”
“阿寧姐姐,我叫青末,末尾的末,是府裏年紀最小的。阿寧姐姐做的這麽好吃,老太太的壽宴肯定沒問題的,青末幫你!”
“我……我叫青柳,我也幫!”另一個明顯更內向些,也跟着報了名兒,紅着臉不吱聲了。
重寧失笑,沒想過一碗羹露虜獲兩名小幫手,不過總比一人孤立無援要好,畢竟要在這廚房裏待半月,得跟大家打好關系才是。
因着天黑了,原先送她來的馬車再将她送回,遠遠地瞧着自家門前亮着一盞燈籠,由遠及近,才看出個人影來。
重寧下了馬車,快步走近抱住了候在門口的人,悶聲道,“夜裏天還是冷的,娘怎麽不在裏頭等。”
“怕你回來找不着路,想着亮盞燈,我家阿寧不會丢了去。”楊蓉嘴角微微掀起一絲暖笑,揉了揉她的發旋道,“尹府怎麽樣,做的辛不辛苦,娘留了晚飯熱一熱給你吃。”
重寧點頭又搖頭,“娘也看到了趙媽媽很和善,尹府的下人都很好相處,我頭天去沒做什麽活兒,大家都很幫忙。”
“那就好。”楊蓉聞言寬了寬心,嘴角的笑意更甚。
母女倆入了屋子,是夜,月明星疏,重寧躺在床上冥想着壽宴當日的菜單。尹老太太口味淡,近年來又吃齋念佛的,更是吃的清淡。從趙媽媽那兒透出的口風來瞧,老太太應當是想弄個全素宴,還得有名頭,不能怠慢了貴客。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陳祿,有那人珠玉在前,自己也許用不上多大的勁兒罷,譬如今日。就是不知道老太太怎麽心血來潮想到自己來了,總覺得有什麽自己遺漏的,随着困意席卷,這些思緒都虛化為無,漸漸沉入了夢想。
一側的楊蓉見她迷糊着還不時的揉着胳膊,不由心下一軟,伸手替她搓揉着,不一會兒就看她舒展了眉頭,沉入更深的睡眠。女兒自打摔了之後,真的懂事了不少,只是這份懂事卻讓她這個做娘的心疼了,看着阿寧如此努力,她也暗下了決心,為了女兒絕不能拖了後腿。
☆、30深夜
翌日,重寧早早的就起來了,坐在小推車上正好和去集市出攤的張大叔搭伴兒到泗水鎮,路上張大叔說昨個兒石頭從京城傳來了信,還是用六扇門養的官家信鴿送來的,張大勇一邊對重寧說着,揉着眼睛一陣泛酸,道石頭在六扇門一切都安好,還說等他熟悉了那裏要帶重寧和父母上京城轉轉瞧一瞧。
重寧聽了自然是開心,也不忘對思念兒子的張大叔寬慰了幾句,兩人一到集市口就分到揚鞭,重寧提上自己的小包裹行去了尹府的方向,想要從尹府的後門進就必須繞過尹府的大門,大戶人家門前的府邸基本沒什麽區別,石獅子,金鎖紅門,只是牌匾寫着的姓氏二字略有區別罷了。
她剛出了拐角就見尹府門前極是熱鬧,尹府老爺穿着得體的褐色長衫恭敬站在門前眺望遠處,身後是一幹家眷也都端端正正的立着,重寧前世作為嫡出的小姐身份,這等場面見的着實不算少,正想着就瞥見尹老太太在趙媽媽的攙扶下竟也來了門口迎人,想必來人定是身份顯赫的名門貴族,連尹老太太這等身份都要親自接待。
重寧實在不好意思在這麽一大家子面前若無其事的穿過去,只好站在拐角前,靜靜瞧着。
不多時,遠處駛過來三輛裝飾繁複的精致馬車,直到尹府門口,馬兒嘶鳴一聲停了步子。馬車前頭騎着一匹棗色汗血寶馬的年輕男子貴氣逼人,紫衣黑靴,劍眉入鬓,身手敏捷的跳下馬來拱手對尹老太太先是行了一禮。重寧原本靠在牆角啃黃窩窩,實在是那馬上男子氣度不凡,她就那麽順着視線多看了一眼不由就噎住了,那紫衣男子不正是在寺廟裏被她無意中話語‘調戲’了的那位公子麽?
拍了拍噎着的胸口,端着仔細的神色,重寧就見馬車裏紛紛下來四五個人,一對穿着錦袍的中年夫妻,挽着胳膊一副伉俪情深的恩愛模樣,夫妻身後随着的應是那家的小姐,與公子,一幹人在門口寒暄。重寧自然是聽不到他們再說什麽,視線再次落在紫衣男子身上,見他神色冷峻,面無表情的站在一邊,因為身量很高,極是惹眼,重寧突然一陣搖頭,這般沉穩心思且富貴的公子哥兒定不會是送桃花的人。
兩家子終于是進了府,重寧将黃窩窩收進幹糧袋裏,這才從拐角溜出來,行徑門口悄悄小看了一眼,卻見跟在最後面的紫衣公子扭了頭,重寧與他目光瞬間交錯在一起,瘦小的身子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就擡起包裹掩藏般的擋着臉跑了……
不知為何總覺得在寺廟那次他看自己的眼光甚是微妙,那雙漆黑的眸子探究般的敏銳異常卻卷一絲捉摸不透的眷戀,重寧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她并不是一個自戀的人。
前世鐘寧皮相生得算好,得人謬贊,多了個宛城美人的名號。可如今這一身粗衣,黃瘦的臉蛋,似乎也沒什麽好吸引別人注意的,她終是拍散了那多餘的想法,徑直去了後院,直奔廚房。
一來到廚房重寧就見大廚的臉色黑的更深了,剮過來的眼神一下比一下加深。青末小丫頭端着洗了紅肉的水,趁着往外倒水的功夫挨近重寧道,“阿寧姐,昨個老爺給了咱們廚房賞錢,還有一份大的呢,說是得了客人的誇贊,又多賞了五兩銀子呢。”
重寧這就有點懵了,再瞧一瞧大廚繃着的神色,活像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怨恨掃向她這裏,不是得了賞銀嗎?
青末并沒有看出重寧的疑惑,有點幸災樂禍适時候的補了一句,聲音小的跟蚊子一樣,故是怕大廚聽到,“那賞銀是給你的,客人只喝到最後一道湯的時候贊了聲好,原來是客人這幾天上火,就愛吃點清淡的,那道湯清淡味美,客人高興簽了咱老爺提的大生意。”
“老爺也滿意,将陳大廚叫了過去,後面的事兒我聽當班的姐姐說的,老爺問這湯是誰做的,大廚一臉恨不得就說是你做的樣子,想着是做的湯丢人了,沒想到反倒是幫了姐姐。”
青末又掩着唇偷偷樂呵了兩句,“我還沒見過大廚臉黑成那樣子的,這不一早上對所有人發了好大的脾氣。不過,雖然挨了罵,我心裏也替阿寧姐開心着呢。”
“讓你受委屈了。”重寧真心道了一句。
青末搖搖頭,“阿寧姐待我好,我也要待阿寧姐好。”小孩兒眼裏純淨,對她好,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沒有一絲其他。
重寧摸着她毛茸茸的腦袋笑了笑,去賬房領了那五兩賞銀,亦不敢獨拿,本就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遂讓青末偷偷的将這些錢分給了大家。大家一看重姑娘這般心胸與氣度,與那心胸狹隘且臭脾氣的大廚一對比,心中的天平更是傾了不少,況且拿了人家手短,見了重寧都覺得親近了不少,一會兒重姑娘需要啥盡管吩咐,一會兒重姑娘真是好性子,堪堪的冷落了一旁的大廚。
陳祿在大火旁掂着炒鍋,心中一陣冷哼,不以為意那是假的,不過是因為他早就想好了絆子……呵,他倒要看看這個黃毛丫頭片子能熬多久,到了最後蘅蕪苑的那個還不是得求到他這裏準備壽宴。
其實重寧昨日對壽宴要做的東西有了些想法,有些食物的佐料得提前熬制出來才能入味。重寧專門列了一份單子呈給雜務房,想領些廚房裏不常備的東西,雜物房的管事是個八字胡的中年先生,看了重寧呈遞上來的單子只不耐煩的回了一句,“你要的東西都缺,明個來領吧。”重寧也未想那麽多,等到了第二日去取時雜物房的管事又道,“姑娘要的東西不好找,得好好的備一備。”
她再傻也明白如何了,她要的香料和食材尋常人家不好找,怎地這偌大的尹府會沒有,再看那八字胡說話的口氣,重寧跟青末一打聽才知道雜物間的那位管事是陳祿的遠方表哥,因着陳祿的關系才進了府裏。
那八字胡子也不說不給重寧,只是拖時間,若是以後詢起來,八字胡只要說重寧沒找過那便什麽都推脫幹淨了,她拿不出真材實料辦壽宴,等于是砸了,縱使有人信她,那又如何?各執一詞也分不出對錯來,事兒沒辦好總是真,若是直接找趙媽媽去解決此事,又怕麻煩了,重寧一時倒是為難了。
直到夕陽漸漸落下,重寧一時也沒想到什麽主意,晚膳後反而老太太招了她去。簡單的寒暄幾句過後,外頭天色染了黑,老太太不放心重寧回去今個非要留她過夜,趙媽媽又在一旁打邊鼓勸着,重寧拗不過老太太的誠心,只得應下,趙媽媽叫了下人去百果村給楊蓉報個信兒,重寧心中一聲嘆息,住慣了鄉間瓦房,對這大宅子反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臨末尹老太太轉着佛珠,一下一下的劃過手心,眼底慢慢浮現一絲飄遠的神色,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忽然道,“上回摻在菜團子裏的還有別個吃法嗎?”
重寧笑了笑,“有的”
“人老了,一直惦記着一個味兒,做個宵夜的我嘗嘗可好?”
重寧應下,福了福身子離開,從丫鬟那兒提過燈籠,自己掌着去了廚房。此時的廚房本應是鎖着的,廚房也算是個舉足輕重的地,若是糟了老鼠偷吃那可不成,再更嚴重點被人下毒了全家豈不是遭殃。
不想剛了廚房的園子就見裏面光亮明晃晃的,随即就是鍋碗瓢盆丁丁當當碰瓷的聲音,再然後就是一道稚嫩的尖叫聲,“啊……啊……着火了……”
重寧連忙跑進廚房,見鐵鍋裏冒着了三丈高的火焰,重寧拿起鍋蓋子直接扣了在了鍋子上,火焰才算是熄滅了。
“你在這做什麽?”重寧就見一個模樣五六歲的小男童,穿着白衣白褲,顯然是從睡覺的床上爬下來的,也看不出個身份,只是男娃細皮嫩肉的,甚是惹人可愛,一雙黑溜溜的眸子就像紫葡萄般水潤的很,晶晶透着閃亮。
小男娃擡起圓嘟嘟的胳膊拍着肉肉的胸脯一陣驚魂未定,她身邊的小侍女更是吓的臉兒都白了。
重寧瞧他這身量壓根就夠不到竈臺,怎地在動鍋子,不由就問了一句,“你怎麽夠到的?”
小男娃似是不想理睬重寧,斜眼過去,“哎,大眼睛的,我餓了,你給我做個好吃的,我就告訴你。”
“……”大眼睛?
重寧頓時嘴角抽了抽,沒見過被人救了沒句謝謝還這麽橫的的主,只是重寧想不明白為何這小娃娃要親自來做飯呀,還是不要問的好,重寧有種直覺他問的越多,這小鬼的要求也會越多。
不過,想來身邊能有丫鬟伺候定是個有個身份的,也不想惹事,便應了他的要求,反正也要給老太太做夜宵的,一起連着餓死鬼娃的飯一起做了便是了,二話沒說挽起袖子就利索的下了廚。
不一會兒香氣就蔓延了整個廚房,正準備先給小鬼乘出一碗來,就聽寂靜的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隐約夾雜着一個女子的聲音。
“這裏就是廚房吧。”
“小姐,您真的要這麽做呀?不好吧,要是老侯爺知道了……”
“到時候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他們還有什麽話可說。”
重寧剛想探頭看外面是何人,就見小鬼跟做賊一般提溜着黑漆漆的眼珠,猛地吹熄了燭火,小肥手拉住了重寧,連着示意丫鬟,三人一起躲在了竈臺後面,重寧搞不明白這是唱的哪一出?為什麽要躲呀?她來廚房名正言順的,這會子倒像是來做賊了一般。
☆、31下藥
門鎖被拿起的喀拉聲響在寂靜夜裏有些刺耳,一個明顯侍女裝束的少女拿着鎖兒咦了一聲,随後推開了門道,“小姐,門沒鎖。”
被喚作小姐的人,伫立在門口,月光籠下,恰好能讓裏頭的人看得清楚。淡粉色紗衣,袖口繡潔白的花邊,頸前疊兩層乳白色紗領,繁複而精致,因為太過消瘦而鎖骨分明。肩處僅用輕紗圍住,白潤如玉的雙肩若隐若現。胸前鈎出幾絲雲彩,裙擺複一層輕霧般的紗罩,裹月白裹胸,腰系一條純白绫緞,潔淨而顯得身形纖細柔弱。
女子聞言蹙了蹙眉,倒也沒在意,只咕哝了一聲,管事怎的這般沒輕重,就進了門兒。月光随着門子敞開投過微微的亮光,偌大的廚房更顯得黑影重重的,女子沒來由地覺得有被注視的錯覺,一雙美眸四下轉了一圈,看不清楚任何,随即招呼身邊的侍女,“還愣着做什麽,掌燈。”
侍女打火點燃了燈芯,廚房裏顯得亮堂了些,方才那股不自在的感覺也褪了些去。粉衣女子松了松神色,指使侍女拿出幾樣食材吩咐她上活兒。因着廚房夠大,她只占了離門口近的那處,反而沒發現裏面角落裏還貓着幾人,自以為無人察覺。
之後,便環着手倚在旁邊,督促着侍女做起了宵夜。不多時,鍋子裏散出了味兒,重寧聞着像是海參,還摻雜了,山萸肉,枸杞,菟絲子……這一鍋熬煮着的功效,思緒歪了出去,這是要補給誰喝?
只是瞅着那女子的側顏,猛地想起這不是白日裏下馬車時候見過的那位小姐麽,那這湯是……騎馬的紫衣公子還是那位面容端正的的老爺?正亂想着,就察覺到腿上被人掐住了,側目看去小孩兒肉嘟嘟的臉上浮着怒色,死死盯着前方,重寧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