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發沒好氣來,使絆子坑她。

一次兩次重寧也忍了,反正也沒真打算留下來做長活兒,只是這次陳祿着實過分了,竟然在她用的廚具裏動了手腳,重寧拿着勺兒正攪着,聽着火候的聲響有些不對,就被青末給撞開了,竈臺發出一陣噼啪響兒的,就聽得青末痛呼出聲兒,一瞧,真個胳膊都燙傷了。

這廂陳祿轉了轉眼珠,掩下了那一抹算盤落空的驚惱,故作一臉擔心地在竈臺那兒一陣查看的,實則偷偷掃了灰色粉末進了被撲熄了火的竈膛裏。“廚房裏頭危險東西多,一不小心就容易着火的,姑娘自己要小心吶。”

重寧只顧着青末手上的傷,看也沒看陳祿一眼,抱着青末急急往府裏大夫那兒去。青末被她抱着出了廚房,叫聲就小了,輕聲哼哼着,像是忍着疼的。重寧愈發心疼,要不是青末,這會兒傷着手的就是自己了,之前那些小打小鬧的重寧沒看在眼裏,才會讓他生了膽子敢這般傷人,實在狠毒。

“阿寧姐你別哭,我……我其實沒那麽疼,一開始叫喚也是給陳大頭聽的,我看他盯着姐姐的眼神不對,才……”

重寧聽着她斷斷續續的話,哽咽着聲音道,“哪兒疼說出來別忍着,這應該是我受着的,怎麽能讓你去擋,青末兒你怎麽那麽傻。”

“姐姐的手……是用來做好吃的,嘶……我可以趁受傷歇着,也是好事嘛。”青末揚着臉兒,反而倒過來寬慰她道。重寧只覺得眼底發酸,看着這滿心滿意相信她依偎她的小丫頭手上可怖的傷處,心揪着疼。

“青末兒放心,我一定不會這麽算了的,陳祿要付出代價。”

“嗯!”青末點頭,滿心信任,之後忍不過疼臨到大夫門前昏了過去。

得了消息匆匆趕來的青木沉着臉地看着昏迷在床上的青末,大夫正小心翼翼地處理着翻開的皮肉,小小的臉兒昏迷中皺成一團,挂着淚珠,看着極為可憐。青木掏了帕子浸濕了水,擰幹替她擦拭着額頭的汗,連着呼吸都帶着幾分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良久,待大夫處理完,所幸只是傷及皮肉,養一陣子就能複原。青木像是才留意到房裏還有另一人似的,轉過了身,對上重寧啞着聲兒沉聲道,“事情我聽青柳說了。”言語一頓,對上了重寧的視線,“可我妹妹的傷不能白受。”

重寧緊攥着衣角,擡眸瞧着眼底愠怒的青木,緩緩道:“是我欠她一份恩情。”

青木打量着她,恢複了最初冷靜自持的模樣,清冷的眸子裏轉向她時掩了掩,并無多少責怪,反而是別有深意地開了口,“這裏有我照看着,你回去罷。”

重寧一頓,看了眼床上沉沉睡去的青末,手臂上包裹嚴實的白布上滲出血跡來,看得驚心,只一眼就定了神,應了一聲。

“我答應青末要給她個交代,不出兩日。”

☆、37比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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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青石鋪地,重寧每走一步都覺得這種小石子擱腳的感覺從底直鑽進心裏,錐的生疼,陳祿連害人這等歹毒的事情都能做出來,已不是她忍讓防備能善了的了,重寧只一想到床上那張圓圓的蒼白小臉,胸口一陣起伏堵塞。

若再忍讓,她就枉為重生了。

廚房裏,大家雖然還因着剛才的事兒驚魂未定,偶有人瞥着陳祿指點竊語,可在他罵罵咧咧的呵斥下都憋了聲兒,擠眉弄眼得頗為不服氣,沒過多久就瞧見重寧繃着面色疾步走了進來,一時全部看向了陳祿。

這廂,陳祿捏着下巴正擺着不虞的臉兒站在剛才發生事故的竈臺旁,認真端着什麽主意,察覺到突然靜下來的氛圍,扭臉瞧去,恰好與重寧對上眸子。陳祿被重寧冒着火星的雙眸盯着一陣心虛,幹咳了一聲故作底氣,方才就思索着将竈臺發生意外的事抹重寧身上,上一刻剛想好了托詞,準備将這事從自己身上推的幹幹淨淨,直了直腰板兒,正要張口的就被重寧搶了先。

“小人行徑。”重寧三兩步走上前去,與陳祿堪堪對視,怒意夾雜着猶如風雨欲來的壓迫感,開口冷嘲道。

陳祿話頭被堵,失了先機,卻也不肯示弱立馬反駁道,“呦,姑娘罵人也得瞧一瞧自個身份,好歹是蘅蕪苑老太太請來的,不為顧着自己,也得為着老太太的名聲着想罷,況且我這是哪招惹姑娘您了。”

重寧冷嗤一聲,跟他挑明了說,也不怕廚房其他的人知道,端着铿锵的字一句句明确的說出來,“你欺我沒證據,我也不願與你虛以委蛇,這事決計不能輕了,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做廚子。”

“重姑娘說話可得分輕重,要是再出口不遜,我定要找老爺評理一番。”

“呵,正和我意呢!讓老爺好好查一查我這竈子是怎麽出了事,傷了人。”

陳祿被噎了一句,說順勢了的話兒頓了頓,乍一提及事故反倒有些詞窮“你……”

“我知你也不敢。”重寧揚起下巴,一雙眸子銳利而明亮,透着洞悉一切的精光,“到此境地,這廚房有你便不能有我,有我那就容不下你,我們就拿出真本事來,比試一場,輸了的人就離開尹府如何?”

衆人原本豎着耳朵在聽二人的對話,越到後面越是緊張的屏住呼吸,直到重寧發出挑戰,空氣裏“砰”的一聲似是炸開了一般,議論聲終随之開始起來。

“我看陳祿是不會應的,要是輸了得多丢面兒。”

“不見得,好歹是在京城大酒樓裏當大廚的,重姑娘雖然廚藝不錯,可終究是個女孩家,不定比得過。”

“不管是應不應,陳祿算是碰着一個硬頭的了。”

……

大家說話的聲音都不高,小心翼翼的捂着嘴讨論起陳祿會如何回答,顯然那高大的身影是有些僵硬在那了,看着重寧眼神裏一陣吃驚,甚至有一抹驚慌和狼狽略過眼底,陳祿确是被重寧此時強大的氣場唬住了,一時進退兩難。

重寧再次拔高了聲音逼他做決定,“陳大廚不會連我這等小丫頭的挑戰都不敢應吧。”

“說什麽,我會怕你這黃毛丫頭。只不過看你是蘅蕪苑老太太請來的,與你客氣罷了,哪知你這般不知好歹。”

“是,我就是個丫頭,不-知-道-好-歹-慣-了,大廚到底是應還是不應”她斜過去一眼,分明是将他罵她的話重信潑在他身上的意思。

陳祿被重寧已經逼到不得不應的份上,漂了一眼四周那一雙雙仿佛是在等着看他笑話的眼神,一咬牙道,“好。我要是輸了這尹府大廚的位置就留給你做。”他嘴角陰冷的笑着,繼續道,“可姑娘本就不是尹府的人,早晚是要離開的,剛才的賭法不甚公平,姑娘倒是說說你若輸了該如何?”

重寧可就爽快多了,“我要是輸了不僅離開尹府,要如何處置任憑你一句話的事,我決無二言。”

“行,就這麽着!”陳祿再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丫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環抱住胸,心裏直直打起了算盤,他當廚子也有二十餘年了,比這黃毛丫頭的活得歲數都要長,見過,吃過,做過的美食哪個不是極品。

他就不信他拿出看家的本事,還能讓這丫頭贏了去,不過陳祿不是沒有擔心,因着重寧此刻露出的堅定神色與不同的氣場,還是讓他不由心裏抖了抖,他暗暗眯起眸子,再擡起臉時一片狡詐神色。

“我與姑娘的比賽,我看就讓咱們廚房的人吃過,評一評。”陳大廚清了清嗓子,端着幾許淫威,炯炯的眼光掃蕩一圈廚房的人,瞬間兇狠起來,似乎在道若是你們敢說個不好吃,便等着受罰罷,哼!

“不行,本少爺覺得不好。”從廚房外突然沖進來的一個穿着寶藍色錦服的稚嫩孩童,黑漆漆的眸子提溜的轉到重寧身上,眼睛彎成了月牙,又轉到陳祿身上一下子呲牙起來,顯得興致勃勃道,“你二人比試,由我來做評判!”

這樣他就可以說二寶的做的好吃,而且他說的本就是實話來着,夫子說做為一個大丈夫就應該……君子談肉餅,小人嘗青草!小寶聞着竈臺邊傳來的肉香味擦了擦快流出口水的嘴角,咦,他似乎不是想說這樣一句的……君子那什麽來着!

衆人摩拳擦掌,拉長脖子,還以為煊哥兒有何高見,提着興趣的耳朵蹭蹭的都耷拉下來,偏這廂的煊哥兒還好不得意的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

“煊哥兒又貪玩了,依着老媽媽我看,不如讓咱們老爺和各院的來當評審,也顯得公平不是?”廚房門外猛然又響起一道溫和的聲音,笑的也是如沐春風,身後跟着是青木,一進來眼神就直剮向不遠處的陳祿。

二人後頭跟着追過來的丫鬟婆子,頗沒轍地瞅着裏頭的煊哥兒。煊哥兒一拍手,“這個主意不錯,我這就去同爹爹說。”

“烜哥兒等等,青木陪您一起。”青木在趙媽媽的一個眼神示意下不急不緩的跟了上去,臨行前眼神再次飛去陳祿那裏,嘴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挂着些許冷冽。

廚房裏一下子少了一窩人,瞬間寬敞了不少,趙媽媽依舊笑着上前拉住重寧,仔仔細細端了半天,似乎松了一口道:“老太太聽說廚房裏傷了人,還是重姑娘的竈子出了事,極是擔心,趕緊的打發我來瞧一瞧,重姑娘沒有受傷罷。”

“勞煩媽媽親自跑一趟,重寧無礙,讓老太太放心,是青末替我擋了這一遭,胳膊燙傷得嚴重,還在大夫那兒看着。”重寧回話,既然青木都跟着來了,想必趙媽媽已經知曉,這話是往明面了說的。

趙媽媽掃了一圈兒廚房,見大家神色各異的,最後落在了出事的竈臺上,蹙起了眉頭,“按理說廚房這地兒向來重視安全,怎會發生這種事?”

一旁站着的陳祿心裏咯噔一下,好在沒留下什麽證據,只是将腦袋撇到一邊,跟旁觀者一樣不做聲。

重寧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暗暗咬牙,只道了句,“是……我沒照顧好青末。”

趙媽媽嘆了口氣,“那孩子真可憐。姑娘寬心,老太太說了這事總的有個交代的。”句句維護重寧之意甚是明了,大家都知趙媽媽是跟着老太太嫁過來的随身丫鬟,入府幾十載,就算老爺見了也得笑面三分,趙媽媽的話不說全是老太太的意思,多半是不會差的。

陳祿見事情已經鬧大了,蘅蕪苑的那個已經插手,不由有些懊惱起來,這般時候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青木一人先行回了廚房,對着衆人道:“兩位大廚切磋老爺自是同意的,陳廚是老爺請來的,重姑娘是老太太請的,老爺說他就不當評審,只做個出題人,以‘福祿壽’的彩頭為題,二位各憑發揮。”

“請府上七個院子的主子做品評,你二人做出的菜肴下壓紅藍二紙,評審的喜歡哪道便将相應顏色的紙張留下,會有專人去收,三局兩勝。”青木頓了頓,瞧向二人道,“比賽定在晚膳,還有幾個時辰給二位準備,需要的食材可以寫單子讓人采買,老爺還說為了公平起見,已經命人在他的院子搭了兩個露天的廚篷,要親自看兩位燒菜,你二位可随意在廚房裏頭再找一位幫手。”

青木宣布完規則後,規規矩矩的回到趙媽媽身邊。話落瞬間,一股緊張的氣氛悄悄蔓延開來,廚房裏重寧與陳祿視線相對,火花四濺……

蘅蕪苑的正廳裏,尹珅坐在臺下的八仙椅上端着茶水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茶水霧氣袅袅而上,尹珅吹茶的功夫謹慎的看了尹老太太一眼,狎了一口茶水終是開口,“母親,廚房那事這般處理,您可滿意。”

尹老太太神色淡然,“這事老婆子不願插手,畢竟是老爺喜歡的廚子,可府裏最近卻因他攪的烏煙瘴氣,得管管喽。”

尹珅連忙道,“母親說的是,陳祿這些年是有些驕橫了,也許該換個廚子……不若就換成母親請來的重姑娘罷。”

“人家未必肯留下,這丫頭不簡單呀,我也不願意将人困在府裏頭磨了靈性。”

尹珅點頭,突然想到一事,問道:“廚藝比賽母親可去觀看?”

“不了,府裏的事老爺把着就行。”尹老太太起了身子,臨走前最後道了一句,“老爺願意聽我說的,那老婆子我倒真要說一句,廚藝比賽後無論輸贏,陳祿都留得不府了。”

“是,母親。”尹珅恭敬道。

老婆子嘴角淡淡的翹起弧度,陳祿能這樣離開府裏,臉面還不算難看,也多虧了重寧這丫頭處事光明磊落……而這性子也越發像那個人的作風。

☆、38比試(二)

日漸西沉,天邊晚霞盡染薄雲,像火焰一般燃燒,遮掩了半個天空。浮曲閣臨水而建,偌大的水池栽着芙蕖,初生的小荷葉點綴在碧綠的水面上,期間幾尾紅色錦鯉游曳其中,聞着動靜一溜煙兒地散了開去,又在不遠處聚集起來,四處游蕩。

池子一側的空地,兩頂四方篷布傘,傘下不停有人進進出出,不多時就搭了個簡易的廚房來,兩邊各一,一絲不差。在庭院視線最好的位置墊起了高臺并擺着一條長桌,尹珅坐于其後的四方椅上,一口口的喝着茶水,眼神時不時的瞥向下方,看不出神色。

清風徐徐,煮茶幾許,這廂姿态閑适,另一邊卻是不同。兩邊傘下重寧與陳祿分別而入,陳祿看着她身後沒跟着人的,嘴角勾了勾,噙着一抹輕蔑笑意,不由暗暗得意。他早早放了話,果然廚房裏就沒人敢幫了,如今看她光杆一個如何忙得過來。

陳祿走到了臨時搭起的竈臺旁,忽的喝了一聲,一手提起刻刀,一手拿過筐子裏的小圓南瓜,手中刻刀猶如行雲流水飛快而過,掌下南瓜漸漸變了模樣,雲霧缭繞的仙境之中福祿壽三星顯現,雕刻細膩,栩栩如生。

最後一勾一氣呵成,陳祿松了刻刀,一把按在了桌上。取一瓷瓶清酒倒下,沒過仙翁手捧的蟠桃處,流出汩汩酒液來,恰好落在布好的燕窩雲階上,流入底下彙成涓涓細流。

一手抄了底下精致的盤子,陳祿端着南瓜雕走到了桌案前,擺上道,“老爺,這道是開胃酒,酒質溫潤,喝法也不同,得用這個。”說罷,就遞上了特制的銀勺,配着雕刻出的意境,別有一番心思在其中,如飲瓊漿。

尹珅依言撥開了燕窩雲,舀了一勺嘗,驚豔地一挑眉梢,酒液浸潤過南瓜,帶出幾縷南瓜的清甜來,又不掩酒液自身的清華,而這底下的燕窩也不普通,取的是官燕之中最嫩的白燕盞,三者相配,各不沖突,相輔相成,口味絕佳。

陳祿瞧着尹珅滿意神色,嘴角笑意愈發擴散,躬身退下,步入比賽場,顯得很是春風得意。只是還沒得意會兒的,就瞧見重寧那地兒有一人慢慢走了過來,待走近細看才認出是廚房裏的裴毅,年紀與他相差無幾,這些年與他共事,手藝漸長,幸好他地位高一階,處處壓制,這人沒什麽機會露臉,反而還能為他做衣裳。這人去了死丫頭那邊,哼,功夫沒學全也只是丢人現眼罷。

這廂重寧絲毫沒有受陳祿這一開場的影響,按部就班地準備着,待回頭瞧見來人時,才露出幾分笑意。論起廚房裏資歷最老的,除了陳祿,便屬此人了。裴毅好學,與她有食譜加持不同,他的廚藝是靠自己觀察鑽研增長起來的,之前跟着陳祿學,後來陳祿遮掩,就跟旁人學,學人之所長,所以自己最初來的那會兒就一直受到他的視線幹擾,還好生奇怪了一陣子,後來聽青末說了才了解。因着性子老實的,叫陳祿一直欺壓着,學無致用,生生埋沒。

重寧深知自己的弱項,而裴毅有的正是重寧缺少的各種刀工穩紮技術,一早就屬意他做幫手,曾去游說,只是後者似乎有些猶豫,只說了考慮。這會兒看到他出現,重寧總算知道自己沒賭錯。

一名穿着灰袍管家樣兒的中年男子走上了高臺,與尹珅對視了一眼,得了他的授意,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兩位今兒比試,以‘福祿壽’的彩頭為題,或名字相通,或菜品表意相通,共三道,時間以沙漏走動為準,沙子漏盡的那刻二位停手,侍女會将菜肴端去各院,由廚房管事從院子拿回的條子決出勝負。二位,咱這就開始了?”

重寧與陳祿一致點頭,銅鑼敲了一聲響兒,長桌邊上站着的小厮将沙漏颠了過來擺上,看向了比試場。

第一道,以福字為題,陳祿一早就想到了要做的菜品,只一眼神示意,随着他的那人就奉上了灰布蓋着的板子,陳祿揭開了布蓋,底下是色澤潔白的南豆腐,又叫做石膏豆腐,只不過是用石膏代替鹵水、醋水、甜葉汁,質地更軟嫩、細膩。将南豆腐放在盤中上蒸籠蒸片刻取出,控淨溢出的水分,切成拇指蓋兒大小的塊,姜去皮切細末,京糕做成菱角形圖案切片,同胡蘿蔔切片作為盤飾。

鍋內放大油、香油,用旺火燒至五六成熟,倒入蟹黃煸炒,同時放入姜末,待水分耗盡出金黃色蟹油時,再加料酒、高湯、鹽、味精調料,倒入豆腐,待燒開後用小火炖一會兒,再用旺火,水澱粉勾芡,起鍋裝盤。身後幫手吳三支起油鍋放鹽,将油菜心炒制,淋上姜蔥油,起鍋圍裝在豆腐周圍。

福菜完成,吳三端了放到了長桌上,報了名兒,“自古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五谷豐登、六畜興旺、人壽年豐、子孫滿堂謂之洪福齊天,這道菜用色澤鮮豔的橙紅色蟹黃燒豆腐,洪福齊天就是借紅色蟹黃和豆腐而得名。”

尹珅瞧過,此菜用料不奇,然做工很別致,色澤鮮亮明快,入口軟嫩清淡而鮮美,是陳祿的正常發揮。随即視線往仍舊不急不慢的重寧那方看去,說來也巧,重寧所用的原料與陳祿南瓜雕裏有一味相同,只不過動手的卻不是重寧,而是一名他瞧着有些面生的男子,但那動作卻是說不住的熟稔與利落。

清水泡透的官燕,用鉗子揀燕毛,一舉一落都似乎有韻律般,不出片刻就揀幹淨,用清水再次浸泡。另一邊兒火腿蒸熟後切成細絲,豌豆苗掐嫩尖洗淨……從那人的臉色看,每個步驟似乎都用心對待,極為小心,也叫看的人不由地認真對待起來。

重寧取了雞蛋清打散加高湯、料酒、鹽等調味,攪勻後撇去浮沫放在大深盤中,用小火蒸成芙蓉羹。鍋中放清水燒開,取部分水放堿面攪勻,放官燕漲發,待漲發好後,用剩餘的開水漂淨堿液,擠幹水分蒸熟,放在蒸好的芙蓉羹上。另起一鍋,放高湯,加料酒、鹽等調味,用水澱粉勾琉璃芡澆在官燕上,最後在面上灑上豌豆苗、火腿絲,便大功告成。

同樣,由幫手裴毅端着呈上去,只是這老實漢子有些緊張,不複之前做菜時的沉穩模樣,因着旁邊有許多人瞧着有些手抖,好不容易到了尹珅跟前,才磕磕絆絆地把菜名報了,“這道菜是以上等官燕與蛋清芙蓉羹合烹而成,名叫天賜官福,寓……寓意天降福祉。”

說完了就想着退下,卻被尹珅喚住,“你是夥房裏的,叫什麽名字?”

裴毅一怔,木讷回了名兒後,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回了重寧身旁。重寧聽了笑笑,暗道自己這計幫的可是三個人,往後尹珅還得感謝自己來着。第一輪的比試在沙子漏完之前結束,管家去了庭院外招了幾名丫鬟和廚房管事進來,分了菜肴,端着托盤去了別個院子。

重寧淨了手,之前守在外頭看着的青木走上前來,問她有幾分把握,重寧搖了搖頭,說實話,她憑的是菜譜,刀工與用料精準要麽靠了直覺,要麽就索性不講究了去,幸運的是她找的裴毅彌補了她這方面的缺陷,但裴毅說陳祿做的那道洪福齊天是他的成名菜,非同一般,想來第一回合就是想壓她一籌的,所以眼下她也不知有幾分勝算。

與青木說完,重寧順勢詢起青末的傷勢來,青木提起就透着些無奈,說青末醒了得知重寧要與陳祿比試非得要來看,要不是她攔着,這會兒都顧不上傷來這兒瞧了。後來還是青木說替她來看,等一會兒出了結果就回去一趟報備,省得她惦記。重寧聽那意思應該是還好,不由地也松了口氣。

正說着,廚房管事的匆匆走了回來,手上捧着個帶了鎖兒的木匣子,一路捧到了長桌前,擱到了尹珅面前。

尹珅感覺到底下聚集過來的視線,笑了笑,命管家拿來鑰匙開了鎖,從裏頭取出了紙條,三紅四藍,重寧勝。陳祿一看那上頭壓着的七張紙條,原想說什麽的,再一瞧尹珅身側管家一臉公正的神色,徹底黑了臉兒,那匣子帶了鎖的,丫鬟管事又是從外頭叫進來的,壓根不知道哪道菜是誰做的,又何來作弊一說。

管家瞥了他一眼,随後道,“陳廚做的洪福齊天入口滑嫩鮮美,老少皆宜,将普通食材做出絕佳美味,廚藝精湛;而重姑娘做的這道天賜官福,蛋清芙蓉羹和燕菜通體潔白,撒上豌豆苗、火腿絲點綴,素雅漂亮,質地軟嫩,口味清鮮,實屬佳品,照我看是不分伯仲的。然陳廚犯了用料大意之錯,七個院子中有兩位主子食不得蟹黃一事,陳廚怕是不知罷。”

反而是那位重姑娘早早地來向他詢問院裏各位主子的忌口與喜好,他在不失偏頗的情況下提點了些,倒是有心。

陳祿聽聞他的這一番話,也只得認下了,暗中瞪了吳三一眼,将這錯兒推到了他頭上,叫他準備充分卻把這點給忘了。一擡頭的瞧見對面掃過來的兩道視線,愈發得不痛快,只是面上是不肯示了弱去,視線相接,暗藏刀劍光影。

待視線收回,餘光瞥見往外頭走去的廚房管事,陳祿微垂的眼睑劃過一抹精光,拉了吳三附在他耳畔道了幾句,後者會意,一雙豆子眼迅速地在圍觀人中搜尋起來……

☆、39比試(三)

蓼風軒離浮曲閣不遠,粉牆環護,綠柳周垂,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着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一間大門朝南的主屋,裏頭傳出小孩兒不依不饒的稚嫩聲音,像是要往哪裏去似的。

“大寶,二寶比賽呢,咱們也瞧瞧去,爹說我太小票數不作,你年紀夠,你去給二寶投票!”煊哥兒伸手抓着年輕男子銀絲繡卷草紋霜羅長衫的一角,求着道。

男子身長玉立,眉目深沉,端的是風神俊秀,似乎是被纏地厭倦,伸手一撈将小孩兒抱起,視線恰好與之持平,換做平常小孩兒早就樂得找不着北了,這會兒卻還緊緊揪着他的領子念叨着另一人。

“那人許了你什麽好處,這般幫她?”

小寶噎了下,随後視線落在了他清冷的面容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最後端着年少老成的口吻不贊同道,“大寶,你都和二寶孤什麽寡什麽的,還裝的沒什麽的,不是跟秋香姨說的那種提上褲子不認人的負心人一樣!”

小孩兒見那人繃着臉兒的要放下自己當即環住了他的脖子,改口道,“大寶她做的東西可好吃了,我想讨她做媳婦兒,你得幫我!”

蕭長珩沉默的瞬間,不遠就傳來一陣喧嘩,想也可見那邊的熱鬧景象。索性就抱着小孩兒走到了浮曲閣前,門前有小厮守着,這會兒也進不去了。小孩兒同樣伸着脖子望,身子興奮地一陣搖晃的,一下撲在了從裏面走出來的管家腦袋上,擋了視線。

“煊哥兒別鬧,老夫還有要緊事兒做,快松手。”管家急忙開口道。

蕭長珩點了點他的小肉胳膊,後者才慢慢松開了,管家深吸了一口氣,讓了道兒給身後端着托盤的丫鬟們。蕭長珩瞥了一眼托盤上的兩道菜,待最後一名丫鬟要離開之際,被小寶揪着的領子快扣到喉結時終于開了口。

“這等盛事,不知能否算上蓼風軒?”

管家一愣,随後猜到是煊哥兒的主意,只不過這人是老爺的貴客,既然開了口,定然不能直當的回絕了去,于是回去找尹珅拿了主意,同樣分了一份給他嘗,反正站在這頭兒是看不到紙條所對應的廚子,只當給客人助個興罷。

第二道‘祿’菜,福祿壽三星中祿星,傳說是一個身穿大紅官服,頭戴高冠的官員,騎在一頭梅花鹿上,寓意直指“進祿”。二人所作的菜肴中,一道名為扶搖直上,又名紅鳐魚翅,鳐魚翅、豆腐色澤紅潤,質地軟嫩,口味醇香鮮辣,用綠色的東風菜圍邊,更突顯主料之意境。鳐魚翅與豆腐構成扶搖,借東風菜之風,盤旋而上,寓意極佳,菜也是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鳐魚翅的腥味,通過腌、炸、燒等方法去之使之成為美味佳肴。

另一道是燒四寶,即燒鮑魚、火腿、鴿蛋和雞,根據鮑魚,發菜等的形象與諧音得名招財進寶,以細海帶絲圍邊襯托菜名之意。此菜形似金錢,紅白黃綠黑五色組合,美觀大方,口味清鮮,雙盤盛放,雙層點綴,品相意境雙絕。

蕭長珩對着兩道菜陷入了沉吟,陳祿是府裏的大廚,又是有名的酒樓出身,有這等手藝不足為奇,奇的是那年紀尚小的丫頭竟也能做出這般不相上下的菜品來,還是……視力極佳的他往那處一掃,掃到了她身旁的那名木讷男子,見他手握刻刀娴熟的拿蘿蔔雕花,心下一轉,理所當然地将功勞歸功于那人身上。

正瞧着就聽得底下傳來接連的嘆氣聲,順勢低頭,就看到煊哥兒一手各拿着張字條,唉唉唉的選不下手。蕭長珩掃過眼前的兩道菜,眼尖的發現一處不同來,在那道招財進寶的菜品盆子不顯眼處有一道細微的劃痕,像是刻刀所為,有意從中區分。

只一眼便想透了,依着那丫頭的品行大抵做不出來,于是将标明另一盤的藍色紙條放到了管事捧着經過的匣子裏,停頓間的視線相對,管事的似是抵不住他墨黑瞳孔中散出的威壓,轉瞬就別開了眼,急急往裏頭走去。

比賽的結果出人意料的打成個平手,四藍四紅,陳祿當即就發了難,七名評審何來多出一紙來,正要上前與管家理論卻叫吳三給攔住了,見後者指了指院門口多出一人,身旁有小厮搬來了椅子仔細伺候着,當即明白了第八張紙條從何而來,堪堪噎住。

“頭兒,時間緊,只來得及跑了幾處院子,得了四票剛好夠的就沒……”吳三湊在他耳畔小聲解釋道,瞧着他愈發黑沉的面色,讪讪安慰道,“反正也是打個平手,就當頭兒讓讓那丫頭片子的,落個好名聲,咱們也還有機會。”

只是聽了這話的陳祿臉色愈發不好了,第一道菜時還真想着這丫頭不成威脅,卻在用料忌諱上栽了跟頭,第二道菜不敢再出岔子,使了錢暗裏操作,卻叫那突然冒出的人給壞了事兒。更加讓陳祿心裏不舒坦的是這次比試他可是沒讓個半點,卯足了勁兒要給那死丫頭好看,誰料也不知這丫頭什麽運道,加上裴毅如有神助般,暗暗咬碎了一口牙,沉着面兒不知在思量着什麽。

“第三道菜以壽為題,兩位開始罷。”管家敲下了第三記銅鑼,铛的一聲響開了局。

只是這次二位主廚卻不急着煮,反而膠着視線,形成對峙之勢。重寧雖年幼,身上所散出的氣場卻不減,又加上先前贏了一局,神态愈發沉穩。反觀陳祿倒透出些強弩之末的感覺來,面露兇色,狠狠盯着對手,忽而咧嘴陰沉一笑道,“丫頭,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跟我鬥,你還是嫩了點。”

說罷,眼神瞟向她身後盛放食材的案板,重寧察覺折身取過,接連幾樣都已經失了新鮮,完全沒了拿過來之時水淋淋的模樣,一旁的裴毅卻是急了,早前她說沒想好第三道做什麽,所以食材一直沒備下,就在方才才叫人送來,沒想到叫人動了手腳,這些菜不能用,豈不輸定。

重寧斂眸,擱下了手中漸漸透出腥鹹的菜心,回轉過身走到了竈臺旁,與笑得得意的陳祿堪堪對上,良久也露出一抹頗有深度的笑意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現在笑得最大聲的,最後哭不出來才是最慘。”

浮曲閣外,青木帶着幾名有文人相的男子匆匆往這邊走來,或老或少,或高或矮,大多背着個書箱,一邊走一邊道,“青木姑娘可知道與那陳祿比試的姑娘是什麽來歷,照你之前說的兩場,這位姑娘可了不得。”

“是啊是啊,玉華樓陳祿的名頭兒還是挺值當錢的,那位姑娘要是真贏了,那可就一戰成名了,女廚少有,青木姑娘就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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