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沒想到蕭公子也是元師父的徒弟……”重寧聽完蕭長珩來找容缙才遇上的說辭,不由感嘆下緣分,殊不知某人為了這份緣分掏空了心思。
蕭長珩帶着她去了永安茶樓,茶樓旁邊是一座快要修建完的樓宇,看規模不比四喜樓差了去,因着在宛城最繁華的永安街,街上行人路過都忍不住瞧一瞧,在心裏畫了問號,更期待它開張的那天。
二樓的雅座,六扇紅花梨木的槅扇大開,正好能瞧見街上的景。蕭長珩要了一壺雪片茶,沒過一會兒夥計就呈了上來,取了兩個白瓷浮紋的茶盅,斟上。雪片茶是經過霜凍的冬茶,香氣最為濃郁、持久的一季茶,也是鐘寧最喜歡的。
條索有些大的幹茶葉在茶碗裏浮浮沉沉,重寧捧着深深嗅了一下,頗是滿足,一擡頭就對上了蕭長珩墨沉沉的眸子,心底莫名生了一絲異樣。
蕭長珩似是察覺,垂了眸子,淺啜了一口茶後擱下,掃向了那棟初顯模樣的建築道,“酒樓定在下月初開業,眼下還有一段時日,廚房裏我會讓人備下食材,姑娘盡管來試手。”
重寧點了點頭,越發覺得這人并不像表面那麽冷,亦是做了誠懇表示道,“我一定會盡心幫蕭公子的。”
蕭長珩聽聞這個稱呼,頓了片刻,幹咳了一聲後說道,“你我即是合作關系,就不要公子姑娘的如此生疏,喚我長珩就行了。”
“長……”臨叫出口,重寧不經意就對上了蕭長珩的目光,後面那字不知怎的就不好意思再出口了,轉了道,“蕭大哥做生意很厲害罷?”。
“摸爬滾打多了,自然也就精通了。”蕭長珩聽他這般叫着自己,微微眯了眯眼,劃過一抹失落,卻也只現在不可強求。
重寧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杯盞,沉吟了片刻猶豫着開了口,“那……我跟着你學做酒樓的生意……行不行?”
蕭長珩有些錯愕她的主動提出,正想着怎麽拐人,人就自動送上了門,咳嗽了一聲掩飾差點繃不住而露出的笑意,正了神色道,“自然是行的,酒樓我還是頭一遭開,還需要你這個鐘家的小卧底幫幫忙。”神色雖淡,眼底卻蘊着一絲寵溺。
“……”重寧一哽,有些不知該怎麽接,她兩世都是鐘家人,要對鐘家不利的事她還做不出,就連答應了的菜譜,一開始就不打算用上爺爺的食譜,只想着自己研究新的菜式。
“我說笑的。”蕭長珩見她當真的蹙起了眉頭,補了一句道。
重寧眨巴眼頗為無語地看着他,面癱臉開玩笑真的蠻可怕的,随後緩和了氣氛,笑着道,“四喜樓是鐘家幾代的心血,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都不會被取代了地位。”
蕭長珩愣了愣,明白了她話裏的深意,看着她堅定的小臉兒,有些和那人面臨困境不肯言敗的模樣重合,禁不住晃了思緒。
重寧察覺對面沒了聲響,又想到自己所說,不禁尴尬了一臉,急忙解釋道,“那個……我不是在潑你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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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珩回神,看着她緊張的模樣輕扯了下嘴角,“那我就祝阿寧能使四喜樓輝煌依舊,更能如同當初鐘老爺子在世一樣美食香天下。”
重寧聽他這麽一說,臉上更是羞赧,心底給蕭長珩貼上了好人的标簽,她攔不住人家開酒樓,不過倒是動了引導的小心思,爺爺在世時常說有容乃大,酒樓之間良性競争,天下美食一家才是正道。
蕭長珩隐了後半句沒說,那就是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一定會幫,再不離開了。
……
傍晚,雲霞滿天,華燈初上,重寧帶着玩得樂不思蜀了的桃兒回了鐘府,還未走近就瞧見一輛華麗馬車慢悠悠駛到了門口,重寧臨着進府又回頭好奇看了一眼,正好瞧見賀雲戟下了馬車,重寧趕緊的就加快腳步,不做停頓,賀雲戟也跟着快了兩步上前,走到了她身旁。
“寧兒剛從外頭回來。”
“是……啊。”
賀雲戟與她并排走着入了府,重寧自方才的一個對視之後就一直端看着前方,緊抿嘴唇。賀雲戟揚了眉頭,一連與她搭話幾句總得到的是哦和嗯的簡單回答,偶有加一句簡短的客套話,卻始終不敢看自己,莫不是……害羞?
“在府裏可還習慣,瞧着氣色比之前好多了。”賀雲戟叫自己心底那猜測愉悅了心情,瞧着她連同細微的絨毛都纖毫畢現的側臉,忽然發覺這小丫頭也是挺耐看的,唔,害羞的模樣更是讓他覺得憐愛。
“嗯,還好!”重寧始終保持着距離快一步走着。
很快,二人就行着走到了芙蓉苑,伺候鐘芙的丫鬟瞧見賀雲戟上前行了禮,告知鐘芙還沒回來。
賀雲戟挑了眉梢,“這兩天的總是湊不到一塊兒,就想着過來瞧瞧,沒想到還是撲了個空麽,那這樣,寧兒可願陪我坐坐,等到芙兒回來呢?”
重寧原想着到了這兒就分了道兒了,沒想到賀雲戟會提出這個要求,看着他故作深情的眸子,嘴角恰到好處的上揚弧度,只是見識過了最醜惡的一面,怎還會覺得他真如此所表現的那般,看着直教人倒了胃口罷。
“我想起小苑裏有事,就不陪賀大哥了。”重寧不願再應付,淡着聲音直接地拒絕了,說罷,拉了桃兒匆匆離開了,仿若身後的賀雲戟是洪水猛獸,把自我感覺頗好的賀雲戟郁悶個不輕。
重寧走了沒多久後,鐘芙從外頭走了進來,妝容豔麗,光彩照人,瞅見庭院中賀雲戟悶悶不樂地坐着,臉上的笑意一收,可已經是來不及了,賀雲戟起了身子,沒有錯過她臉上劃過的不自然。
看着那模樣,不定從哪兒風騷回來。只一想到,賀雲戟就不由得頭上冒火,果然父親說的沒錯,女人當什麽家,應酬着還不定應酬到哪兒了,又想到這兩日約見屢次被拒,更覺得有貓膩。
“芙兒兩日不見,愈發嬌俏了。”賀雲戟凝着她,頗是意味深長道。
“賀大哥。”鐘芙柔柔地喚了一聲,随後掃了一眼旁邊的丫鬟,不悅道,“賀大哥來了不會差人通知我,茶碗還空着,還有沒有規矩了?”
被訓的小丫鬟趕忙地去續了茶,賀雲戟挑眉不語,随後讓鐘芙挽着手臂一塊入了正屋,後者邀了他一道用晚膳,随後就叫人準備去了。
進了屋子,鐘芙将他按在了黃梨木的椅子上,自己挨着旁邊的椅子坐下,指尖勾了桌上的果盤兒,拿起了一顆圓潤荔枝剝了起來,一邊道,“今兒剛送來的果子,新鮮着,你嘗嘗。”
說罷,舉了白嫩的果肉湊到了賀雲戟嘴邊,一顆一顆的剝着伺候着他吃,賀雲戟被這一動作取悅,心被勾得癢癢,又想到了這幾日念着的事情,在下一顆荔枝送過來前出了聲兒道,“芙兒,眼下鐘伯父的病情有所好轉,咱們的事……是不是也該提上日程了?”
鐘芙一頓,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她這兩日躲避也是防着這事兒,現在還不能證實傳聞真假,要賀國公府真的易了主,那她嫁給賀雲戟還有什麽意義?
賀雲戟見她面色猶豫,當下就生了不快,“怎的,如今芙兒變心了?”
“賀大哥怎能說這誅心話!”鐘芙聞言原本笑的嬌俏的臉一下子沉了半分,話語連着多着一分責備。
“芙兒當真是無此想法?”
“賀大哥今日是怎麽了,我在外操持,如此辛苦,回來還要受到賀大哥的質疑,芙兒真心委屈。”
正說着,門外柳兒正拿了一封請柬匆匆走了進來,看到賀雲戟在場,頓了腳步,臉上的笑意變得有些奇怪,露出了一抹進退不得的為難神色。賀雲戟瞥見,視線落在了燙金的請柬上,挪了一步,于鐘芙之前奪了她手裏的請柬。
待攤開一眼就掃到了右下角的署名,賀雲戟登時露了冷笑,随後擡頭深深看了鐘芙一眼,将那請柬丢在了桌上,拂袖離去。
鐘芙跟着上前了兩步,卻并沒有追出去,反而稍作停頓之後折回了桌子旁,拿起了請柬看,怎麽是……賀灏之?
是夜,沉香榭,雲紋樣式棂花的木窗裏,晃動的燭光下隐出兩道模糊的身影,側面相對而坐,似在交耳說着什麽密語。
鐘芙有些微醺的支撐着腦袋,臉頰微微暈紅出一絲駝色來,雙眸卻清亮異常四喜樓分號的事兒終于有了批複,晚膳就在四喜樓裏宴請了知府一家,稍稍喝了點酒,這會兒還有些上臉。
軟榻小桌子旁坐着的許氏,用茶蓋波動了一下茶葉,神色疑惑,對鐘芙道;“你說賀家要易主了?那……你和雲戟的婚事……”
鐘芙垂着眸子,晦暗的燭光中,卷曲睫毛投下的暗影有些顫動,“我聽得座上有家眷議論起賀家,傳聞道賀家族長有意讓賀颢之接替賀國公的爵位,賀颢之現在正是當紅之時,又算的上是賀家嫡長孫,此番回來我只怕賀雲戟是危機重重,他這幾日逼我與他成婚,怕是也想借助鐘府財力多些抗衡的籌碼。只可惜我鐘芙需要的是賀國公的名位榮耀,不是他賀雲戟。”那張明豔的嬌媚臉龐緩緩的擡起來,勾人的眸子看向前方堅定而狠戾,着了絲絲無情。
“我們這邊悔婚……”許氏不由有些吃驚,只怕是毀了鐘芙的名聲,賠了夫人又折兵。
鐘芙哪裏會是那般笨的人,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依着女兒看現在情況還不明朗,咱們坐山觀虎鬥,只看是哪只老虎厲害就是了。婚事……自然是要拖延,還不能落了話柄。娘,爹爹的病……不能好。”
許氏聞言,心裏緊了緊,面露難色,“自從風伯回來,他對老爺的事極為上心,湯藥雖我能接觸,可也不敢向以前那樣放肆了。近日老爺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怕是有好轉的跡象,今個我聽阮娘說,你爹爹在風伯耳邊張嘴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不知是什麽?”
“娘,你可知風伯在查我的賬,還叫那小賤人來分我的權,看認親那日爹爹的神色分明是知道害他的人是你,若真是好轉,絕對沒咱們母女好果子吃!”
“你是說老爺他告訴風伯了……”許氏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臉色劃過一絲蒼白。
鐘芙冷哼,“告訴又如何?他現在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我們下毒害的爹爹,當初我留着爹爹的性命,不過是為了找到食譜,現如今你我的真面目爹爹已經知道,食譜也沒得着落,還不如一不做二休毒死他,坐實了我當家人的位置,也不至于現在還要看風伯的臉色。”
“毒死……”許氏的臉色更是蒼白了,她其實從未想過要害死老爺,幾十年的情分在心中還是有着不舍,畢竟那時真的一心想跟着鐘鴻飛嫁予他,只可惜年老終究抵不過年輕的美貌佳人,想到夏氏的溫軟嬌柔性子,海氏動人的臉龐,老爺寵愛他們之極的樣子,慢慢的轉為涼意,可還是挂着不忍。
鐘芙一把握住許氏的手,迫使許氏略微逃避的眸子與她對視,“娘,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我們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只要爹爹有有一天真的能開口說話,那就是我們母女的最後的日子。娘,你願意看到那一天麽,你現在對爹爹仁慈,爹爹可不會對你仁慈。”說罷突然松了手,轉而緊緊的扣住許氏的肩膀,許氏一驚,更加無法躲避鐘芙的目光,鐘芙瞪着圓圓的已經有些瘋狂的眸子,緩慢的一字一句說出,“他只會把你這個毒害她的趕出鐘家,轉而又投入到三姨娘和四姨娘的溫柔鄉,娘你覺得為了這樣的爹爹值當麽?”
許氏面色凄厲慘白,眼神轉而幽冷似鬼,“他如此對我,我又何必留他!”
“娘狠得下心就好。”鐘芙滿意的勾起唇角,紅唇附在許氏的耳邊,“我們這樣做……”
燭光依舊晃動,只是鐘芙的背影更顯得陰沉了。
幾日後,海氏從賬房支的一筆買布匹的錢叫賬房給扣下了,那筆錢是海氏用來從江南買冰絲做新衣裳的,一到夏天海氏便喜愛穿江南的冰絲,每年都是如此,怎的今年就行不通了。
海氏想着現在當家的那人,當下黑了臉兒找去了沉香謝讨要說法。
許氏正在廳裏用餐,見海氏扭着進來,手裏握着勺兒一頓,眼底略過一抹暗芒,笑着道,“妹妹怎麽來了?”。
海氏一眼就瞧見了許氏身上寶衣閣新出的款兒,心下更是不平衡了,憋着一股火地坐到了她身旁,不陰不陽道,“姐姐一個人吃,這麽多挺浪費啊。”
“翠屏還不給四姨太添雙碗筷。”許氏似是聽不出她話裏的火藥味,轉了頭吩咐翠屏道。
海氏一噎,猶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不得力,又是個急性子,索性就不兜圈子了,把話敞開了說,“姐姐這該享受着的都享受着,可憐妹妹我要做件新衣裳都不成,姐姐這般當家有失公允罷?”
許氏一愣,似乎是才想起般,“衣裳……怪我,忘了跟妹妹知會聲兒,今年江南的米糧收成不好,芙兒叫姜童去了北方,帶不了你那冰絲的料子,正巧兒的,雲戟上回送了兩匹上好的冰蠶絲料子給芙兒和寧兒,芙兒那匹給了我還沒來得及做衣裳,就想着留給妹妹用。”
海氏早就垂涎那冰蠶絲好久了,寧兒那匹早她說前就給了夏氏做了衣裳,摸着比她往年的料子都滑溜,這會兒聽許氏這麽說也不帶客氣的,氣兒一下子就消了,嘴上說着那怎麽好意思,在翠屏抱着出來的時候卻是手快收下了。
“妹妹喜歡就好。”許氏大方笑笑,掃了一眼那料子道,“天兒已經熱了,妹妹得趕緊做了吶。”
海氏點了點頭,只恨不得手上的料子馬上就能變成衣裳穿上身。
“寶衣閣的曹師傅與我相熟,妹妹要是沒合适的人選,我請他上門給你做如何?”
“那個專給達官貴人做衣裳的曹師傅?”海氏驚訝問。
“與我娘家有幾分舊情在,能賣個薄面,也省得耽誤,算是替我自己這爛記性賠罪。”
海氏自然是高興應了,能得那位師傅操刀,做出來一定比夏氏的好看,她最在意容貌裝扮,怎好叫夏氏給比下去,近來老爺有好轉的趨勢,她當然要打扮得美美的去伺候老爺,說不準老爺一個高興,也能提了她的地位呢!
許氏也不拖事兒,第二天就讓翠屏就領着曹師傅去了玉瓊苑,海氏高高興興地量了身段,又拉着曹師傅說了自己的喜好,兩人一番商讨,最後定了兩日後送成衣過來,随後跟着翠屏一塊兒走了。
說是兩日,其實只隔了一日,寶衣閣的夥計就送了衣裳上門,海氏當下就穿上覺得滿意,多給了一點銀錢作打賞,随後扭着腰肢獻寶似地往正茗居走,路上遇着端了湯藥來的翠屏,給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後者意會地上前作勢要從她手裏接盤兒。
“四姨太正好要去探望老爺,這活兒就讓我來罷。”
翠屏似有猶豫,叫後者強硬地一端,再有海氏旁邊冷飕飕地瞧着,只得松了手,謝過了接手的丫鬟,向海氏福了福身子離開。
正茗居裏,阮娘瞧見花枝招展的海氏走進來,因着這些日子她在老爺跟頭的風頭盛,倒也沒作阻攔,叫海氏得意了會兒,進了屋子,從丫鬟盤子裏端下合雲紋的白底淺口的蓮花瓷碗,笑盈盈地上了前。
床榻上鐘鴻飛似乎是有感應般睜了眼,看到來人是海氏時有一瞬錯愕,視線落在她端着的瓷碗上一下變了神色,忽然仰起身子費力地想擡手,發出喝喝的聲音,但終歸只是微微擡了擡手臂,叫人看不明白他的意圖。
海氏只當他是病發,在床沿旁坐下,舀了一勺藥汁,輕輕吹涼了,才遞到鐘鴻飛嘴邊,噙着一抹刻意展現的明媚笑意,喂他喝藥。
鐘鴻飛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拼命搖頭,海氏不解,見他躲閃得厲害就命丫鬟去取蜜餞,一邊好笑道,“老爺良藥苦口,如今你的身子剛有起色,藥還是得喝啊。”
赫赫——鐘鴻飛見她聽不懂的也是着急,又是赫赫了一陣兒,見她不急着喂自己也力乏的放棄了,盯着海氏眼神裏的光一閃一閃的,複雜之餘還有……憐愛。
這目光海氏并不陌生,越發覺得老爺被自己感動,聽着外頭響起的腳步聲,遂重新端起碗,舀了一勺喂到了他嘴邊。
“老爺,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