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空澄碧,纖雲不染,淨的好似一塊翡玉般沒有任何雜色,罩在青磚灰瓦的鐘府大宅上,寧靜悠遠。
重寧支開木窗瞧了一眼,外頭平靜的只有徐徐清風掠過花草,綠枝顫動,紅花嬌柔,映入眸底,那雙帶了絢麗的眸子染着一絲深意,安靜的與她青澀的外貌成型鮮明對比,纖細的手指有一下無一下的撫摸着胸前那桃胡兒形狀的墜子,紅唇輕輕抿着,眉宇間隐隐透着期盼。
“小姐,吃點東西吧。”杏兒端着一紅木雕刻鑲嵌螺钿盤兒走進了屋子。上頭擱着一碗冒着熱氣的小米紅薯粥,旁邊一碟酥瓊葉,是把隔夜的蒸餅薄薄地切成片,塗上蜂蜜,放在火上烤,再放到地面的紙上散散火氣,嘗起來非常松脆,也是重寧最喜歡的一道點心之一。
重寧攪動着碗裏的粥,仔細問了一句,“藥下好了?”
“嗯,我原本是想去廚房的,可那裏有二姨娘的人,我轉了一圈實在沒有機會,剛巧二姨娘賞了一些糕點給正茗居的下人,我就在半路上食盒裏摻了藥粉,大家都搶着吃呢,沒一個落下的,也正好可拂去二姨娘的疑心。”
重寧放心的點頭,那些藥粉是元大夫用來整蠱人用的,吃了只會上瀉下吐,偶有嚴重的口吐白沫,事後會渾身沒有力氣,病症明顯個一兩日,便會漸漸好轉,養幾日就過來了,一般大夫資歷淺薄,看不出端倪,多半會當做傳染病診斷。
屆時正茗居有惡疾傳染的消息傳出,她就有機會能在混亂中将爹爹換出來。現在許氏雖然管不到鐘銘居了,可她派着監視的人不算少,并且可趁機封鎖正茗居,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天換日,隔斷許氏的眼線。
“找的那人是否可靠?”
杏兒端着認真點頭,“小姐盡管放心,那人與我是老鄉,事後我便送他出城,決計不會被人在宛城發現,假死的藥丸已經給他,反複教導過何時去吃和裝死人,定是沒問題的。”
“如此便好。”重寧又細細的吩咐了幾句,杏兒都點頭一一應下。
杏兒往前伸了伸托盤,“小姐,快要涼了,趁熱喝吧。”
重寧接過紋花的小婉,舀着吃了一口,長袖遮面的一瞬間外面花草似乎顫動的更厲害了,桃兒警惕的往外瞧了瞧,似乎看到一抹白影,可又仿佛是錯覺,外面沒有什麽遮擋的大東西,想是自個看錯了罷,重寧不着痕跡的蹙了蹙眉頭,三兩口就快速的吃完了,笑了笑遞給杏兒,“你小心着些去正茗居看看情況?還有讓桃兒給我摘些花瓣,一會兒我想洗個熱水澡。”
杏兒應了一聲,端着托盤照原路回去了。
重寧瞥着杏兒走遠的身影,提着裙子連忙站在來,一轉身就看到大大的銅鏡裏已經多了一抹颀長的俊逸身影,重寧莞爾一笑,果然自己沒看錯,“蕭大哥,大白天,你這樣偷偷摸摸的來我的蘭苑,豈不是壞我清白。”
蕭長珩淡淡笑了笑,眸光灼灼,“我可是很願意負責的。”
重寧羞澀抿唇,“晚上藥效才會顯,你來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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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我想你了。”他突然聲音沉下來,悅耳低迷,柔柔的說了一句,真心可鑒,“我知道這樣擅自進你的閨房不合禮數,自從知道你心中有我,我真的恨不得立馬來鐘府提親。我只後悔當初沒一下認出你來,于你,哪怕片刻都不想再錯過了。”
重寧下意識的瞥了一眼銅鏡中自己模樣,熟悉而又陌生,“我現在這個模樣,蕭大哥認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
“你現在這個模樣……倒是我顯老了。”蕭長珩陡然揚了揚眉頭,眸子黯淡,十歲的年齡啊,一下子差了那麽多,她還那麽小……
重寧心思玲珑,看出心思,輕輕一笑,“蕭大哥竟想些無用的了,我總會長大的。”她扭捏了一下,最後還是小聲的承認,“況且我已經長大了……”之前這身子似乎是受了損,營養不良所致,葵水遲遲未來,正是近些時日才長成了女人的身子。
蕭長珩的眸子豁然重新亮了起來……
當時來葵水,正是清晨未明,混沌之時,桃兒未經歷過這等事情,進屋瞧見滿褲子是血的小姐臉色慘白的,當即就趴在床沿就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勁兒的叫重寧別丢下她。重寧被她說的又好氣又好笑,一番說明後,桃兒才冷靜下來,第一句話竟然是,“啊,小姐,我是不是也會有真麽一天,我不要。”因為重寧捂着小腹,看起來十分痛苦虛弱。
“沒有這麽一天,可就不能嫁給壇九喽!”
桃兒似乎是陷入兩難,最後是淚奔着出去的,為什麽女主流血才能嫁給心愛男子,她要去問問杏兒,比小姐靠譜。
重寧來到屋子裏的內閣,這裏更是隐蔽一些,也喚着蕭長珩進來,軟榻旁邊的桌上是重寧剛抄寫的佛經手本和一幅美人的畫像,畫卷微展,宣紙上是一位女子,青絲盤做出閣婦人,娴靜端莊,笑容淺淺,美貌驚豔,和前世的鐘寧十分相像。
蕭長珩拿起畫卷目光沉着,“是阿寧的娘親?”
“嗯。”重寧點頭,目光落在畫卷上帶出一絲複雜神色,“被視作親姐妹的人毒死,而我竟然認這樣的人作母親十餘載,還重蹈覆轍……”
蕭長珩握住了她緊攥着的手,為那冰冷的觸感蹙起了眉頭,包裹着,低聲道,“我會幫你,從她們身上千百倍的讨回。”
似乎是被手上傳來的熱度融化,重寧有些緩和,順口問道,“我聽說蕭大哥是侯爺府的養子,蕭大哥的娘親呢?”
蕭長衍的眼底劃過一抹悲恸與落寞,聲音低沉,“在我出生不久,被一個歹毒的婦人害死了。”
重寧望着他提及時的陰冷神色,劃過一抹憐惜,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龐,細細的摩挲,似是想要将他的一切不開心抹去。蕭長珩與她的目光對視上,眼底的寒意漸漸消融,将重寧摟進了懷裏,如珍如寶。
脈脈情意萦繞,無需言語也能體會到對方此刻的心境,重寧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己對于這人來說有多重要,像是擔心自己随時會消失般,緊緊摟着才能證明她又回來了,這樣的患得患失的蕭長珩讓重寧覺得無比心疼。
就在重寧盯着蕭長珩的側臉,從心疼轉為癡迷時,蕭長珩突然松開了手,重寧微紅着臉退了一步,慌亂中對上蕭長珩戲虐明了的目光徹底紅了臉,轉過頭掃到桌上的佛經,趕忙轉移話題道,“這是我為我娘祈福抄寫的經書,對了,我可以幫蕭大哥的娘親也抄……”
“她會更願意聽你叫婆婆。”
“……”重寧更是紅着臉再不敢看蕭長珩。
蕭長珩笑得肆意,攬着重寧一塊兒坐到了桌子前,後者依偎在他的懷裏,握着筆杆,大手覆在小手上,兩人一起在手抄本上比着攤開的經書抄了起來。
夜晚剛至,正茗居就亂成了一鍋粥,原本還在院子的許氏,夏氏,風伯都被大夫請了出去,進進出出的下人要求必須蒙上厚厚的面巾,整個院子熏着消毒的艾草,上吐下洩的下人們也被單獨隔離出來,不讓随意走動。
整個府裏躁動,人心惶惶,重寧趕過來的時候,蕭長珩也跟着一起,不過蕭長珩穿着小厮的衣裳,蒙着面紗和另一個同樣裝扮的男子一起進入正茗居,和重寧擦肩而過的時候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計劃正有條不紊的進行。
許氏站在那裏捂着披肩,夜晚風涼,不由裹了裹衣裳,看向風伯一臉冷意,“怎麽好好地就又染上傳染病,會不會是大夫弄錯了,風伯可知道原因?”許氏警惕性極高,總感覺哪裏透着古怪,瞧着與自己向來不對盤的風伯,有了疑惑。
風伯知她話語暗諷,不願與她狡辯,“二姨太應該進去問問大夫才是,我自然是不清楚的,剛才已經有個小厮已經病發死了,擡着出去的。”
許氏一噎,拿了帕子假意抹淚,帶着哭腔,“老爺如此,本該是要進去伺候的,可我進去只會給大夫添亂,不如再找名大夫給幫把手。”她眼角露出一抹精光,吳大夫是她的人,恰好有機會瞧一瞧裏面的蹊跷。
夏氏緊張的小聲說道,“姐姐說的是,老爺發病突然,得多個人瞧一瞧。”
“我這就吩咐人去喚大夫。”許氏搶了一句。
風伯沒有反對,應聲點頭。
許氏瞥他神色,微蹙眉頭,看着毫無發難的坦蕩架勢,不由聯想,難道又是自個女兒的主意又或者是老爺真的……她心尖一顫,迅速轉臉看向正茗居,拿着帕子的手不由抖了抖,險些落在地上。
正說着,就見兩人擡着一個單架子出了院門,應是又有人染着疾病死了,那擡擔架的兩人,一個高個,一個略微佝偻,鐘芙急匆匆的趕過來,與之不遠擦身的時候,鐘芙突然喊了一句,“你們兩個停一下。”
重寧不自覺的摸向脖子的桃胡,手上一緊,暗暗瞧向高個男子,他那雙漆黑的幽深眸子盡力低垂了起來。
鐘芙掏出粉錦帕子,掩住口鼻,嫌惡怒着道,“不知道好歹的東西,都不知道避一避主子,趕緊去焚了屍體,免得傳染了整個府。”
高個小厮微微點頭,目光卻是冷冽,鐘芙不耐煩的擺擺手,擡着擔架的兩人趕緊的離開了,重寧摸着桃胡的手終于松開,心中也随之松了一口氣。
許氏請來的吳大夫瞧了狀況,對于鐘鴻飛也是下的同一個結論,确是傳染病不假,喝了藥只看明日能熬過來不能。
許氏這下才心中相信了,捂着帕子掉了真淚,鐘芙在一旁斜睨着許氏,心情煩躁,她這娘親,心就是太軟,她還真希望病榻上的爹爹趕緊病死算了。
衆人的心思都還在的正茗居那裏,卻無人看見重寧與吳大夫兩人相對,露出一抹已經互相知曉的眼神,不動聲色,果然老話說的有錢能使鬼推磨不假,蕭長珩連這步都算到,重寧不得不佩服其心思缜密,生了一絲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