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馬車裏,重寧慘白着一張臉,手緊緊攥着胸前的核桃,感受着馬車的颠簸,想到前些時日蕭長珩說的要派人保護自己一事,不由暗惱當時的自己為什麽要猶豫呢!

道路寬闊,馬車行的快,風聲呼嘯而過,重寧經過最初的慌亂懊惱過後,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

不能自亂了陣腳,那人将自己帶出城,定然是不想在城裏惹上麻煩,她身上還帶着元師父給的防身用的藥粉,這是她自救的唯一倚仗了……重寧戒備地盯着門簾,一手攥緊了那一紙包的藥粉,只等那人掀簾的時候撒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重寧只覺得手裏的藥包快被自己手心裏的汗給浸濕時,馬車終于悠悠停了下來。重寧一下繃緊了身子,挨近門簾,屏息凝神,只求一舉擊中。

馬車外一點聲響都沒有,讓重寧的心提得更高,門簾陡地被掀開,重寧想也未想将手裏的藥粉一股腦地撒向來人,随後一腳踹了過去。

“還不下……噗……啊!”接連響起的聲音有些耳熟,重寧倉惶出了馬車就看到一人四腳朝天地倒在馬旁,一手捂着臉,叨叨着毀容了,俊臉什麽的。

重寧仔細一看,好麽,這衣着打扮,不正是之前在四喜樓撞到的賀颢之麽!那些緊張後怕全給憋成了一口惡氣,走到他身旁,沒好氣道,“好好的做什麽裝神弄鬼,自食惡果了罷,別揉了,只是軟筋粉,暫時失了力氣罷。”

後者聞言頓了一頓,改捂住胸口,哎喲了起來,“我胸口疼。”

“……活該。”方才以為是壞人,那一腳踹出去的力道十成十的,只是看他裝得這樣浮誇,就一點都同情不起來。

重寧環視了下四周環境,竹林蔥蔥,一間小木屋孤零零的掩映在濃密的竹葉間,賀颢之不知什麽時候爬了起來,踉跄走到她身旁,自以為風流一笑,卻忘了他臉上被撲着的白色粉末,這一笑的粉末跟着撲簌簌地往下掉,畫面頗為滑稽。

剛巧回過頭去的重寧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一掃方才的郁悶,随後正了神色道,“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我還有事,快送我回城。”

“回不了了。”賀颢之掏帕子抹臉,只是怎麽都提不起力氣,“你這什麽東西,有解藥沒,趕緊給我解了。”

重寧呵呵一笑,“回城才有解藥。”要解藥也得找元師父要去,她只管下毒,可不管解,也沒料到有人上趕着作死……

賀颢之回頭瞧了一眼被自己故意折騰壞了的車轱辘,一陣沉默。重寧順着他的視線看,同樣看到不成樣子的轱辘皺起了眉頭,随後看向了馬匹,也不知是賀颢之忘了還是持續作死的結果,系着馬匹的繩兒松了,馬兒一聲嘶鳴噠噠噠地就跑遠了。

“……”重寧回頭看向賀颢之,雙目噴火。

“這真是意外!”賀颢之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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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重寧不會再信他了,正打算走去官道,賀颢之又出聲喚住了人,“走不到的,這兒離宛城有三十裏呢,路上什麽都沒有,夜裏說不準還有野獸出沒,還不如在這兒歇一夜,到了第二天我沒回去,侍衛會找過來的。”

“……”重寧有些後悔方才撒的只是軟筋粉,怎麽不是啞藥呢!一想到自己不見了,桃兒蕭大哥他們還不知道急成什麽樣子呢,可看着一望無際的空闊道路,以及馬車一路奔來的光景,要想走回去的确成問題。

賀颢之看着她蔫蔫地站住了,嘴角咧了笑,撐着水缸邊沿的手一滑,樂極生悲,一臉紮進了水缸裏,咕嚕嚕的冒水泡。

重寧聽着動靜回頭看了一眼,看他半個身子都紮在水缸裏,連忙跑過去把人拉扯了出來,“你不要命了?”

“咳咳,我就……我就是想洗把臉。”說罷,賀颢之還是覺得臉上黏糊糊的,再一看水裏的倒影,自己的一張俊臉大半都被面粉似的糊住了,當即抽了抽嘴角,心裏沒底道,“姑娘,真的沒有事麽?”

重寧無語地拿了帕子給他擦臉,随後扶着他往小木屋所在的地方走過去,正要開口詢問,就被賀颢之打斷了,“裏頭沒人,進去罷。”

重寧心裏疑惑,卻還是依言扶着賀颢之進了木屋,木屋內陳設簡單,應有的家具卻是一樣不少,瞧了一眼邊上連出去的小屋子居然還是個廚房,只是大概是許久沒人,屋裏屋外都積了不少灰塵。

“左邊那屋子的衣櫃裏有衣裳,你拿那套灰色的,我這身濕了不能穿。廚子後頭那間屋子是柴房,有柴火,燒點水,廚房裏炊具都有,吃的我昨個也命人也帶了,擱在外頭了,你做點能吃的,我餓了。”賀颢之扶着椅子坐下,一通指揮道。

昨個就帶了食材?早有預謀?

重寧從他第一句出口就感覺到不對勁,待他一口氣說完,一雙圓眸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怎麽對這裏這麽熟悉,把我帶這兒來有什麽目的?”這會兒更是慶幸用軟筋粉藥倒了人,不然還不知局面可怕成什麽樣。

二人對峙,空氣裏彌漫起一股緊張的氛圍,重寧巡視着四周想找着把稱手的武器,就聽着賀颢之淡着聲音道,“……這裏是我家。”

“嗯?”這個小木屋,不該是國公府麽?重寧愣了愣,随後是明顯不信的神色。

賀颢之沒看重寧,反而有些懷念地掃視着屋子裏的角角落落,低聲開口道,“這木屋是我爹搭的,我六歲那年我娘生了很嚴重的病,爹把我和我娘安置在這兒養病,直到我娘離世。”

重寧想到之前有聽過的傳聞,賀颢之的父親是國公府長子,按理該繼承家業,卻總是變故頻生,後來就又了娶的那位夫人是掃把星的傳聞,克老人克孩子越傳越烈,後來病死也不知是不是有那傳聞的緣故在。

“今兒其實是我生辰,以往娘在的時候,總會給我下一碗長壽面,等爹帶着菜來,再做上滿滿一桌子的菜肴,一家三口吃飯。”賀颢之幽幽道。

重寧看着那張小飯桌,随之浮現出當時的畫面,與現在的蕭瑟比較,忽然覺得賀颢之也是可憐,或許把自己從四喜樓擄過來,只是想找個廚娘,過個生辰罷。于是悶不吭聲地去了左邊的屋子給他找了衣裳出來,任他慢悠悠的換衣服,自己去了外頭取食材,去了廚房。

光是把廚房洗刷幹淨就費了不少光景,重寧算是動作快的,聽着那邊時不時響起的詢問聲,忍不住有撂下走人的沖動。賀颢之帶來的食材可一點不含糊,都快湊一桌滿漢全席了,重寧聽他催的,索性放棄了和魚的搏鬥。

杏鮑菇、青椒、筍片,還有嫩滑的裏脊肉,統統切成方塊丁,起油鍋,筍丁焯水後和青椒一起入油鍋煸炒,待青椒飄出香味,下杏鮑菇丁,大火翻炒,盛起。往鍋裏再放入少許油,放大蒜頭和幹辣椒爆香,再倒入之前炒過的料,下肉丁,繼續大火翻炒,調入鹽、糖等少許,最後調入薄薄的野菜漿水勾芡,使菜色更亮澤,剪入蔥花,起鍋,小碟子盛上,顏色喜人,便是錦繡四喜丁。

想到那人愛吃雞,果不其然看到食盒裏還有只去了毛的雞死不瞑目地半坐着,拎了出來,雞肉去除內髒和過多的油脂,抹幹水分。沙姜洗幹淨,拍扁剁碎備用,在鍋裏放入一小勺鹽,兩大勺生抽,用木棍削尖洗淨的一頭在雞肉上戳洞,方便入味,加入剁碎的沙姜攪拌,随後加入一點水,上鍋蒸。

約莫一刻多的功夫後,用筷子試了試,筷子穿過雞肉,就可以裝盤了,筷子輕輕一挑,雞肉便能和骨架分離,一絲絲的,最後将鍋裏的混入雞油的肉汁淋到盤中少許,撒上蔥花即成。

餘下的雞湯,重寧給做了一碗長壽面,既有雞湯的鮮美,伴着勁道的面條,一端上桌,賀颢之就下了筷子夾着面條呼嚕了起來,只是手上沒什麽力道,老是抓不緊筷子,自然也就嘗不了幾口面,可把賀颢之可急得。

重寧自己盛了一碗,吹涼了慢慢吃着,就聽着旁邊的動靜小了,再一看,賀颢之眨巴着眼盯着自己看,那眼神直把重寧看得自己是個罪人般,無奈擱下了碗,只得喂他吃點兒。

後者又恢複了歡快模樣,吃得開心,反倒是主動做這事兒的重寧覺得有絲不好意思,這般親密舉動,她和蕭大哥都不曾有過,算了,只當照顧大齡嬰孩了。

待兩碗面條下肚,重寧就不再喂了,給了他勺子,讓他自給自足,賀颢之也不得寸進尺,動作緩慢地吃着,一時無話。

飯畢,重寧收拾桌子,賀颢之因着藥效過不去,仍是攤在椅子上,閉着眼的只一臉滿足。感覺有黑影在晃動,賀颢之睜開了一絲縫隙,頗為閑适地看着重寧忙活着,與過往溫馨的那一幕幕重疊,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有種抑制不住的情緒呼之欲出,卻又被硬生生壓制住。

重寧聞聲回頭,卻看到賀颢之極快地別開了臉,擺出了大爺相道,“我困了,扶我去裏頭睡覺。”

重寧一頓,對他方才那一瞬的頹然心有所感,于是難得地順了他的意思扶着他往左邊的屋子走去。

“喂,你不是在可憐我罷?”搭在重寧肩膀上的賀颢之有些不習慣,略有些別扭道。

重寧沒吭聲。

賀颢之斂了眸子,随後勾了唇角,貼近她耳畔道,“果然還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吶,我說什麽都信,這兒是我以前貪玩叫我爹罰面壁思過的地兒,我帶你來不過也是想讓你的蕭大哥急一急,唉,誰讓他老是躲着不見我呢。”

重寧被他陡然轉換的語調驚着,片刻的愕然後,想到這人又把自己耍的團團轉,一把将人摔到了床榻上,氣急道,“你這人怎麽……”

賀颢之邪氣地挑了挑眉,似乎很樂意見她這副模樣,重寧不願再看那人一眼,氣沖沖地出了屋子,自然也就沒看到在她轉身離開的剎那,賀颢之黯下來的眸子,映着女子纖細的身影,沉默良久。

半晌一聲嘆息沒入風中,幾不可聞。“蕭長珩,為什麽你每次都比我好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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