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蘭苑內。
“小姐,小姐……”桃兒匆匆從外頭跑進來,看着屋子裏二人作男子的裝扮也不覺得奇怪,猛地喘了口氣後,連忙道,“三姨太果然出去了,說是去寺廟裏祈福。”
重寧挑眉,顯然在預料之中,随後就帶着杏兒扔下正要找衣服換上的桃兒從後門悄悄離開了。桃兒嘟了嘟嘴,但也知道蘭苑裏不能沒有人,也就乖乖留守了。
豐沛的雨水過後澆熄了夏末炎熱的日頭,眨眼已是初秋,通往寒山寺的路上兩旁栽着的楓樹,楓葉漸紅,日頭臨近午時,路上行人漸少。
“三姨太挑這時候來寒山寺有些奇怪啊。”杏兒跟在重寧身側,看着路上紛紛往回走的行人,不解道。
重寧只蹙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麽,良久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杏兒瞥了一眼重寧的臉色,總覺得這趟得發生些什麽,只是想到是那個柔弱的三姨太,不禁出聲道,“三姨太是個可憐的,我聽翠鳶說,三姨太曾有過個孩子,一歲不到的時候夭折了,可三姨太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疏忽,自那時候起,就常常往這寺廟跑。”
重寧腳下一頓,依稀有些印象,那孩子小小的,躺在搖籃裏,夏氏坐在旁邊輕輕搖動着,一邊哼着曲兒,或者繡點小孩兒用的玩意兒,那會兒海氏剛剛進門,夏氏生完孩子不久,又是個女娃兒,等于是失了寵的,可夏氏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像是把重心都移到了孩子身上似的,寵得很,突然沒了,夏氏還得了瘋病,後來好了,只是孩子的事也沒人再提,怕惹她傷心。
“那翠鳶可有說什麽疏忽,孩子怎麽沒的?”
杏兒搖頭,“三姨太院兒裏最清楚這事兒的應該是三姨太的奶媽錢媽媽,只是沒人敢去問罷了。”
重寧若有所思,很快就瞧見了寒山寺的山門,稍稍一頓,折回身照着上回蕭長珩帶她走過的小徑摸到了後舍。
正是寺廟裏用齋飯的時候,後舍空無一人,重寧貓着腰帶着杏兒小心翼翼地繞到了那座獨棟小院的窗子下,正巧聽到裏頭傳出的争執聲。
“巳郎,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鐘府,不喜歡做人家的妾,我渴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自我被父親賣到鐘府的時候就不可能了。可現在不一樣,我有你了,相夫教子,一家人過平淡知足的日子,留下這個孩子好不好?”那聲音軟軟的帶着懇求。
屋子裏傳出另一道男子的聲音,透着沉重和不忍,“我又何嘗不想留下我們的孩子,但你有了身孕,這事兒瞞不了多久,屆時我們就被動了。”
重寧聽到那聲音的剎那,眨動了下眸子,眸中似乎毫無意外,反而多了一絲被證實的确定,回頭看到杏兒正緊緊捂着自己的嘴巴,比了個噓的手勢。
夏氏的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微弱的哭聲傳出,除了壓抑的哭聲并無言語,過了良久,就在重寧有些蹲不住的時候,一聲低嘆猶如在耳邊響起,離得極近,惹得重寧二人更是縮了身子貼緊了牆壁,連大氣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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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筠,我問你,若我要你放棄仇恨現在跟我走可願?”
裏頭長久的沉默,半晌後,女子的聲音抖着音顫顫的說了一句,“我兒……不能白死。”
男子又一聲嘆息,嘆息聲裏包含着一絲失落,道,“我知道,更知道你這些年的委屈,所以這孩子不能要,至少在這關頭不能。”
“可是大夫說,若再失了這孩子,這輩子……都可能不會再有了。”夏安筠,也便是夏氏說到後面,突然急躁了起來,驀然一頓,沉了聲音道,“要不然,在她們發現之前,把她們都殺了,殺了,我們就遠走高飛。”
“鐘芙母女二人對自己性命看重,身邊埋伏着高手,若一擊不中,反而……”那人的聲音顯得有些猶疑。
正是這當口,繞到前門的重寧一把推開了緊閉的木門,看向裏頭的二人,除了夏氏,還站着一名熟人,正是風伯。
重寧此番跟過來是有兩個目的,其一證實自己的猜想,果不其然,其二就是不想再被動下去,若是有機會定要主動出擊,若風伯能站在她的這邊,那對付鐘芙母女只會如虎添翼。
“果然是你。”重寧一改往日小女娃的單純模樣,故作繃着臉色。
風伯一下将夏氏攬到了身後,正面對上重寧,眼底動了一絲殺意。
“若想她和肚子裏的那個活命,我勸你還是放棄現在的想法。”重寧暗裏捏緊了拳頭,表面上老神在在道,身邊有蕭長珩的暗衛保護,她的膽量因此壯了不少。
風伯凝着她,有一瞬的遲疑,何時三小姐變的如此沉穩銳利,每一個眼神和話語都讓他震撼不已,當初故意幫着夏氏歸在她的名下,就是想着慢慢培養一個對付鐘芙的傀儡,而前期的重寧不負衆望,在他和夏氏的謀劃下分了鐘芙不少家權。
然而他身後的夏氏看到重寧神色一變再變,尖聲道,“你是跟着我出來的!”随後拽緊了身邊人的袖子,急忙道,“不能留她性命,她都知道了,會把我們的事都抖落出去的!”
“不,并不會。”重寧放緩語調,帶着一絲安撫道,“相反,我還能幫你們許多。”
風伯一直看着她,眼眸沉沉,反而這會兒的重寧讓他掃去了之前感受到的違和感,這樣的重寧也許才是真實的她,良久,開口道,“你想要什麽?”
“巳郎,你怎麽能信她呢!”旁邊的夏氏臉色着急,風伯一手按住她的手背,輕撫兩下作安撫。
“你們也只能信我了。”重寧邁進屋子裏,“因為我們的目的一致,對付鐘芙母女。”
重寧那一刻表現的怨恨不是裝的,風伯和夏氏離得不遠,自然也感受到了,警戒之餘起了好奇。“你與她們有什麽仇?”
“人命債,人命換。”
夏氏這會兒有些緩過來,想到重寧的生母及其一家被許氏迫害,重寧懷恨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又覺得有哪裏不對,就聽得重寧道,“除了那兩人,我還要你們離開這裏,永遠都不要回來。”
風伯眼眸一黯,沉聲道,“你想要鐘家的家産?”
“你也可以這麽理解。”重寧刻意引着他們往那方面想,她也是那般打算的,父親尚還年輕,待解決了鐘芙母女,恢複身子,再留下個子嗣應該不成問題,夏氏的事情屆時再想辦法圓過去罷。
說到底,是重寧心中對這二人沒多大感覺,風伯背叛父親,卻也在父親受難之後幫了不少,而夏氏……雖沒有自己原先想的那般純良,但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相反還十分可憐,眼下她勢單力薄,多個可靠盟友,遠比多個敵人來的劃算。
風伯沒有應聲,重寧道:“眼下這情形離開是最好的辦法,你自己最清楚,還有三姨娘,我問您一句真心的,到底是孩子重要還是仇恨重要,你們自己衡量,若肚子再大點,你們覺得能瞞過去?許氏不會以此發難,再次害了這個孩子?風伯你願意讓三姨娘陷入此番境地?”
一連三問讓夏氏抖了抖身子,更加攥緊跟前人,神色有了一絲松動。
“就算瞞過去順利産下孩子,又怎可養在鐘府,想必是要送出去的,骨肉分離,你們又願意?”重寧從剛才偷聽他們二人争執,就知風伯早有離開之意,只是夏氏仇恨在心,無法釋懷,又不願放棄現在的孩兒,她其實可能已經有了主意,那般愛孩子的一個母親,她只是需要一個理智的理由和推力下了決心,以此來告別幾載的仇恨,和對死去孩子深深的歉意,仇恨會紮根,會鑽心,她深有體會。
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夏氏站出來,松了口,“好,在我親眼看她遭受報應之後。”
這一待,就是一下午,臨分別時,重寧讓夏氏以養病為借口在後舍好生休養,至于風伯,作為父親的左膀右臂,在父親病前較為了解鐘家的産業,重寧倒不急着讓他做什麽,反而是讓他把他所知的鐘家現在的情形,事無巨細的告知,随後帶着杏兒返回鐘府。
路上,杏兒咬着唇,實在忍不住道,“小姐,沒想到二姨娘平日裏那般端莊賢淑,卻對一個襁褓裏的孩子那般狠毒,怎麽能随便相信江湖術士的話,一個命數相克,就把那麽小的孩子給毒死了,這也太……”
重寧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她做的惡毒事太多,只怕連她自己都數不過來了。”
杏兒怔愣,感受到重寧情緒的低落,抿着唇,忽而鄭重開口道,“不論如何,杏兒一定會保護小姐的。”
“……為什麽?”
杏兒眨着泛着水汽的眸子,帶着一絲鼻音道,“我家窮的揭不開鍋了才把我賣了的,可這趟回去,家裏能吃得上飯了,弟弟還能上學堂了,都是因為小姐,您什麽都不說,可對我們是真的好,知恩圖報,杏兒願意用這輩子來報答小姐!”
重寧的神情有一絲的恍惚,多少年前,有個丫頭也是說着這樣的話,長大後卻做着背後捅刀子的事情,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季然,心頭陡然一涼,淡淡道了句,“我還不需要你為我賣命,我也不會随便就讓人給害了,別亂說話了。”
“嗯!”杏兒重重點頭,回頭呸呸了兩聲,咧了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