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日上竿頭,元師父的醫館依舊任性的閉門不開,院子裏,容缙用鐘寧送來的桂花蜜給元老頭煮了壺桂花酸梅湯,後者就悠哉地坐在樹下躺椅上看天上雲卷雲舒,好不閑适。
只是近日元老頭旁邊有了伴兒,恢複少許的鐘鴻飛叫梧桐推到院子裏,擱着一塊兒曬太陽,凡是女兒送來的,必然要和元師父争搶一番,二人都過了半百的年紀,卻還像小孩似的,不過倒使得醫館裏添了生氣。
重寧到醫館的時候正巧看見元師父偷偷往她爹的杯盞裏撒什麽東西,驀然聽到動靜,手快速地縮回了身後。鐘鴻飛亦瞧見了她,登時興奮地喚着寧,重寧。重寧走近,替他掖了掖蓋在身上的薄毯,讓杏兒收走了桌上的杯盞,重新洗了過來。
元師父吹了吹胡子,看向別處,哼,他一點都不羨慕有個貼心的女兒!
這些日子鐘鴻飛的氣色好了許多,連帶着之前不能說話,到現在也能幾個字的往外蹦,只是還說不利索罷,卻也比重寧預想的要好很多。若非鐘芙要出來,她也不想這麽快來打擾爹的靜養,但鐘芙一回來……好不容易有起色的四喜樓,重寧不想還了去,故此才想到接鐘鴻飛回家。
反倒是鐘鴻飛一聽要回家,很是高興,重寧讓杏兒收拾了東西,便帶着鐘鴻飛同元師父告別,自然也少不了允諾的美食報酬。
馬車行在路上,車廂裏,重寧倚着軟墊有些走神,秦越和那掌櫃分明是死于滅口,官府草草了案,說不定暗裏勾結,但有蕭長珩施壓着,諒那知府大人也不敢胡來……腦海中驀然閃過賀颢之臨行前的話,京中的大人物……所以許氏這些日子反常的閉門不出,實則早就算到了這結果?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那人就再無翻身之地,為何……重生後隐忍慣了的重寧倏地攥緊了手心,指尖深陷,難掩怨念。
“別……怕,爹……爹在。”一只幹枯的手覆在了重寧的手背上,鐘鴻飛頗為費勁地說道,手緊緊握着重寧的,似乎是給她倚靠。
重寧回神,對上鐘鴻飛凜然的神色下隐藏的擔憂與愧疚,輕輕點了頭。車轱辘轉了不到一炷香的時辰,鐘府的大門近在眼前。重寧被杏兒扶着下馬車的剎那,依稀聽到車廂裏鐘鴻飛的低語,又似錯覺,那個向來高傲,殺伐決斷的生意人怎麽會道歉呢?
門口,風伯的人早早侍立着,見着馬車,連忙上前扶了鐘鴻飛下來,後者掃過重寧并無異色的臉,微一嘆息,随後整了整衣衫,拉着重寧的手,步子緩慢而鄭重地走向大門。
一路上,有小厮瞧見老爺從外頭進門,下意識地往正茗居的方向看了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重寧自然也不會解釋,正茗居的那人早在她去醫館前就着手安排離開。
丫鬟小厮們怔愣過後,當即反應過來,瞧老爺這模樣,是病好了啊,紛紛往各自的院子跑去報信去了。
芙蓉苑裏,剛從官府被接回家的鐘芙讓人往桶裏面撒滿了花瓣,又嫌不夠的取了艾葉草,香胰子,統統搬到了寝居裏,随後遣散了侍候的丫鬟們,只留下翠雲,令其關上了門,才慢慢脫了衣衫。
正往回走的翠雲不經意瞥見,腳步一頓,險些叫出聲來。這……原本以為是小姐在牢房裏待得久染得那股子臭味,卻沒想到是……
“還愣着做什麽,快點過來幫我擦。”鐘芙一刻不停地入了桶子裏,看翠雲還站着,不滿地出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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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雲瞧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布着一個一個可怕的潰爛傷口,似乎是被抓破的,一挨近就能聞着那腐爛臭,很是刺鼻。翠雲抓着巾子的手有些哆嗦,擦得不得力,鐘芙察覺,回了頭,惡狠狠道,“今兒你看到的若是透露出去半分,我一定讓人把你的嘴撕爛了,去和季然作伴。”
“奴婢不敢。”翠雲被吓得一哆嗦,當即搖頭,手上也不敢停。
鐘芙略為滿意,只一想到自己這一趟遭的罪有那小賤種的手筆在,就又恨的牙癢癢。眼下鐘寧被洗幹淨了冤屈,她倒是不怎麽在意,反正不過是一死人,可那重寧還在眼前蹦跶的,想除了自己吞鐘家,也真是敢想……
一拳砸在桶壁上,驚得翠雲手裏的巾子都掉了,只是掉在了桶裏,原先閉着眼睛擦的,這會兒又瞧見那幾乎沒一塊兒好的皮膚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隐隐作嘔。
鐘芙瞧見她那反應,也知道自己這身子如今是個什麽可怖模樣,連自己都不肯瞧上一眼,只冷着聲兒道,“大夫說只是疹子,換了地兒好好養着,不日就能好,若這事有一星半點的傳出去,小心你的賤命。”
“是,奴婢曉得。”
沐浴完畢,鐘芙撲了層層香粉掩飾身上的惡臭,穿上衣衫後,又讓翠雲取了香囊綴在腰間,正好有小厮在外頭通禀,說老爺病好,鐘芙神色一變,快步往外頭走去。
冷清許久的正廳裏,又一次聚滿了人,這回是鐘鴻飛坐在了主位上,婆子奉茶,鐘鴻飛手不哆嗦地捧着,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似乎在耐心等着最後那對母女,人就齊了。
重寧站在鐘鴻飛的左下方,看着門口,不多時就瞧見了許氏的身影,臨到門口似乎有些躊躇,等身後的人到,才一道走了進來。
鐘芙跟在許氏身後,與重寧的視線堪堪相對,一時間火光電閃,二人眼中皆迸出強烈情緒。
“爹,這大清早的您怎麽從外頭來的,現在天二涼,萬一受了凍怎麽辦?”鐘芙仗着自己做事不留把柄,諒他二人拿不出什麽證據,便厚着臉皮以不變應萬變。
許氏想要開口,叫鐘鴻飛視線一掃,被那眼裏的寒意震住,一時僵在了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或是說鐘鴻飛的突然病好,最手足無措的便是她了。鐘芙挨着她,扶着她順勢坐在了右下方的位子上,暗裏捏了一把她的手心,示意她別自亂了陣腳。
重寧冷眼瞧着,沉聲道,“咱們這些人裏頭,最盼不得爹好的人,怕是你罷?”
“你胡說什麽!”
“當初是爹病了,才将四喜樓和府裏的生意托付給鐘寧,後來又落了你手裏,那是在爹病的時候,如今病愈,爹又正值壯年,這個家自然還是爹當着,只怕你嘗了權勢味道,不肯還了罷?”
鐘芙冷笑,“啧啧,妹妹扮的一副純良樣,将鐘府上上下下耍了個遍,又讓我去牢房走了一遭,要不是我真沒做過,指不定這鐘府的家産就落入你手裏了,我不知道你同爹說了什麽,也許是病久病糊塗了,受了你擺布,萬一我交了權,轉一背又落到你手裏,你說我可不得防着些麽。”
“鐘家容不得一個名聲有污的人作當家人,如今宛城誰不曉得鐘家二小姐,勾引姐夫,給自己的親姐姐設局,毀人名譽,端的蛇蠍心腸。”
一旁的夏氏一手搭在腹上,看向自鐘鴻飛出現就有些兢兢業業的許氏,勾了勾唇角,一改往日溫吞,犀利出聲道,“那是因為她随了她娘,當年白氏待你如親姐妹,還不是背着白氏爬了老爺的床,說不準白氏難産也與她脫不了關系,畢竟這人連一個一歲不到的嬰孩都下得去手,喪盡天良。”
鐘老爺先讓夏氏說得羞愧,緊張地看了一眼重寧,發現她神色陰冷,只看着許氏,心裏萬般複雜,但聽到最後,陡然變了神色,“你說……孩子……”
夏氏起身,一步步逼近許氏,看着後者滿口謊言的解釋着當年的事情,一手抄過桌上滾燙的茶杯,狠狠潑了過去,只聽得許氏躲閃不及的尖叫聲,臉上顯出一絲快意。
“我那孩子随我,身子弱,可見誰都愛笑的,看着就是個有福氣的,你說認識算命的給批個八字,要走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回頭就給孩子的湯水裏下毒,孩子才那麽小啊,疼都說不出來,硬生生憋着青紫的沒了,我以為是我自己沒照顧好,可後來碰着那算命的才知道不是,我那孩子和鐘芙八字相沖,我可以帶着孩子走,我不想争不想搶,就想帶着孩子過安穩日子,為什麽不讓我帶着孩子走,要害死我兒啊!”
夏氏說到最後聲嘶力竭,積攢多年的怨恨爆發,竟是連身旁的丫鬟都攔不住,只看着她撲向許氏,恨不能将人生生扒了皮。鐘芙離得近,出手要幫,重寧早在察覺之時就護在了夏氏身旁,冷眼掃過要上前幫忙的丫鬟小厮,後者便不敢再上前,只看着主子厮打在一塊兒。
鐘芙要伸向夏氏的手被重寧緊緊鉗制着,方才掙紮,還叫重寧狠狠抓了幾道,從牢房出來身子弱,在重寧的手裏呈了弱勢。
眼見許氏和自己都落了下風,又看了一眼主位上鐘鴻飛視而不見,和周圍人或默然或漠然的樣子,鐘芙陡然冷笑了起來,随後放聲大笑,拼盡全力甩開了重寧,後退幾步被翠雲扶着才堪堪穩住。
“啧,看來今兒是打算對付我們母女,趕我們走,還是送我們去官府?”鐘芙臉上陰翳一片,緩緩掃視過在場之人,一頓,最終落在了重寧身上,勾起一抹冷笑,“只可惜,不能如你們願了。”
“翠雲,把契紙拿過來。”
話落,翠雲離開片刻取回了一只木匣子,裏頭密密陳列着許多紙契,鐘鴻飛瞥到一部分登時激動地站了起來,由小厮扶着靠近。
“這……”鐘鴻飛看着那些自己眼熟的契約,最底下的名字卻易了主,雙眼滿是不置信。
鐘芙得意,“沒錯,如今大半個鐘家的産業都是我的,就連這座宅子也是我的。”說罷看向重寧,陰沉一笑,“所以,今兒要走的,是你,不是我。”
說罷,一個示意,手下便抓着重寧推攘着往外走去。重寧只來得及聽到她的最後一句,“這個家我說了算,若有異心的現在趁早走,至于爹和夏姨娘……來人啊,帶他們回自己的屋子好好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