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我記得小時候在外婆家過年住的那幾天,外公每晚都會給外婆送上一盆熱水泡腳。那時候的我不懂事,總愛把腳伸過去蹭熱水,媽媽就會立即制止我。

“為什麽外公要給外婆送熱水?”

“因為你外婆的腳一直不靈活,冬天更是這樣。你外公每天都要給你外婆呈熱水盆泡腳,不然她的腳病會更嚴重。”

“外公每年都這麽做嗎?”

“是啊,我記得每到冬天你外公就會一直給外婆送熱水。”

“他們好恩愛啊。”

“那可不,不過他們以前都是盲婚的。”

“什麽是盲婚?”

“就是兩人從未見面,被家裏人安排認識當天就成親了。”

我似懂非懂,“以後我也會這樣嗎?可我自己連喜不喜歡那個人都不知道”。

“不會的。除非你真的找不到一位好女生娶了,媽媽才會給你介紹。不過話說,你外公外婆還真的很有趣。即便合不來,經常吵架,但還是很恩愛。”

“他們都多少歲了?”

“都八十多了”。

我一直是個悲觀主義者。自打小學接觸作文的那一刻起,語文老師應該恨透了我。因為我的中心思想裏總散發着一種莫名的陰郁和苦澀。

我們好不容易迎來一個相對開放與和平的年代。年少氣壯的我們不需要面對戰場上的殘酷,知青如我們也不需要受到□□時的那些迫害。中國經濟的蓬勃,人們正享受着信息科技的滋潤,我們再也不用像孔儒年代的人一樣談性色變,尤其是同志,從活在陰影中到逐漸漫步在陽光下。

我本應為活在這個時代本而感到興喜和心生希望。

我們既是幸運的一代,又是不幸的一代。正當我們為日益發達的科技和不斷壯大的人權運動倍感激動時,又有多少人能意識到愛情的本質正悄然變化呢?

以前的愛情就像過去剛買的鞋子,雖然喜歡,但穿久了就會很多坑坑洞洞,卻又不舍得扔,然後不停地修修補補直到完全壞掉為止。現在的愛情随意多了,如果剛買的鞋子不合穿,或不喜歡了,立馬就換。喜新厭舊雖是人性,但更符合當今戀愛的常态。

我無法忘記初戀跟我分手時的情景。我倆肩并肩重游南蘇園,一臉沉默的他讓我覺得氣氛很不對勁。直到他終于勉強開口說了那句,“魏軍,不如…我們分手吧”。

當時的我沒有暴跳如雷,只是一臉驚恐。待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緊緊地抓住了他的雙臂,急切追問着原因。

他表現得十分冷靜,只是雙眼一直在逃避我。

“我究竟哪裏做得還不夠好?是不是我們之前吵架,有些事還沒說開?還是你想我怎麽改?”

“不”,我記得他可憐兮兮的抽泣聲,“你真的很好。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遇到你這麽好的對象。只是…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或許我們根本就不适合。”

“什麽不适合?四年了,我們不是一樣過來了嗎?”,我想抱住他,卻被他掙脫開了。

“正是因為這四年,我才意識到也許我們本不應該浪費那麽多時間在彼此身上。”

“什麽叫浪費時間?”,我緊抓他的手開始不自覺地顫抖,像是害怕失去,但卻無言反駁兩人一年不如一年的感情。

“對不起”,他一臉歉意,像偷了男人似的。

“是不是外邊有人了?”

他依舊沒開口說話,像是默認了。

“Q群上認識的?”

他從來不讓我碰他的手機,每次想逗他生氣時,只需搶他手機就可以達到目的。

他搖了搖頭,“那次公益組織活動後的KTV聚會。”

我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松開了雙手。我不敢再望着他,一個和我相處了四年,我愛了四年的人。

我佩服自己當時的鎮靜。我很生氣,卻撒不在他身上。湧進心頭的情緒全部變成了淚花染紅了我的眼睛。

我哽咽了許久。

他也木讷地站在原地許久,終于冒出一句,“斷斷續續有一年了”。

兩人久久不言。

我并沒有對尹樂提過和初戀分手的細節。他只是一臉醋意地拿起筆和紙遞了給我,側躺在我肩上,要我逐個地寫出我對初戀做過最浪漫的事情。我挪了挪坐久的屁股,不一會兒思緒清晰地将它們列了出來。小樂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書寫,滿臉羨慕的同時也多了不少疑惑的表情。

他拿走了我手中的紙,一臉憂心仲仲。

1.在校道的樹林裏奪走了他的初吻

2.一起去圖書館複習,趁他在廁所大便時,偷偷溜出去給他買奶茶

3.第一次去電影院約會牽手,喂他吃爆米花

4.第一次開房,我們彼此抱着睡了一宿,第二天我請了他吃了頓麥當勞

5.第一次用自己兼職的工資帶他吃了一頓豪華的情人節雙人餐

6.用自己存下的三個月實習工資請他去泰國玩了一周

7.畢業前,我帶他回家見了父母,父母大怒趕我走

我沒有驚奇于自己能還原出一些重點細節,甚至有些坦然和釋懷。可對于小樂而言,并不如此。

“你對他真的很好”,小樂神情有些感傷,溫柔低沉的聲線聽着有些讓人心疼,“你當初應該很愛他吧。”

他繼續仔細地閱讀我的字,食指落在了第七條,“你為了他跟你父母出櫃了?”

我知道我必須對他坦白,而且我也想趁着自己還有時間,也盼着與父母冰釋前嫌,把小樂帶回北京。

“嗯。其實那時候,我一直想對父母出櫃,因為這個事一直憋着很不舒服。我以為我會和初戀會一直在一起。剛好父母一直催我找個女生結婚,但我一點也不想跟女生結婚或形婚。所以我決定把他帶回家,跟父母攤牌了。”

“你父母當時很生氣吧?”

“不止是我父母。我初戀也很生氣。他以為我只是把他帶到北京玩玩,誰知道…他覺得我利用了他。”

我嘆了口氣,小樂似乎看出了我哀傷的神情,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臂,“你還好吧?如果不想說就別說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我喜歡他擔心我的樣子,“沒有。你想知道什麽,我都願意跟你說。”

“我挺羨慕你和你初戀”,他雖然口中說着羨慕,拙劣的演技卻藏不住他臉上的嫉妒。

“有什麽好羨慕的。都過去了。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小樂猶豫了,“魏軍,你老實回答我”,他嚴肅地望着我,不再是剛才擔心我的表情,“我是不是你前任的替代品?”

我敲了敲他的頭,“睜眼說什麽大白話呢!?”

坦白地說,他或許有我初戀的影子,可他獨當一面的個性卻早已磨平了我對初戀最原始的印象,甚至讓我慢慢地走出不相信愛的陰影。與其實說他是初戀的替代品,不如說是我現在的必需品。

我立即摸了摸剛敲完後的頭,親吻着他,“當然不是,你可是我獨一無二的尹樂”。

我在他的眼睛裏仿佛只看到了我一人,猶如他只看到了我一樣。

他突然躲避了我的眼神,挪開我了的手,低着頭喃喃道,“我只是怕,你跟我一起時會不會一直想起他。別人都說,初戀才是最愛。你是我的初戀,可我卻不是你的”。

“你當然是我的啊!”,我反駁道。

他有些着急,“你先閉嘴。而且…你會不會是因為有個人可以照顧你,填補你的空窗期,剛好我出現了,所以才答應跟我一起?”

我不知道他哪來的這些顧慮。我不懂。有些時候,個別男生的心思會跟女生一樣細思極恐。

“當然不是!”,我再次捧起他的臉,認真道,“如果真是如此,當初我也不必照顧你的感受,也不需要拖泥帶水地跟你一直糾纏不清。我想和你一起。”

他靈動的雙眸凝視着我,眼神中充滿着哀嘆,“我不知道。我只是怕…其實你并沒有那麽喜歡我。”

“我當然喜歡你。不,我愛你”,我深情地看着他,卻仍舊忍不住,“但…我怕我不夠時間去愛你。”

他哽咽道,“你別說了……”,他悶悶不樂道,“你的病…盡管醫生說沒事,我自己一直說服着自己要樂觀樂觀樂觀”,他重複了“樂觀”三次。

我遇過很多小受。他們要不深谙世事,只求寂寞時能有男人陪着,便能快活過一世,那種是肉體的歡愉;要不就是對愛情滿懷期待的小孩,為愛飛蛾撲火的同時,自己卻不懂如何滅火,最後兩敗俱傷;還有一種就是小樂,想拼了命去抓住真愛,卻一直在患得患失。

我愛他,可我同時也知道,他心裏是害怕的,他害怕沒有安全感,害怕艾滋病這三個字。可我何嘗不是呢?只有經歷了過去,才明白眼前的來之不易,更明白想再付諸真心,是有多麽困難。尤其是想到尹樂要接受一個早已設定好的結局,眼睜睜地看着我先他離開。我當然于心不忍,可卻控制不了對他的那份難以割舍的愛。

“傻瓜”,我安慰道,“我承認,我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初戀。”

他生氣地想掙脫開我的手,可又被我抓了回來,“但是,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只想好好跟你過好每分每秒。因為我害怕夠失去一個人的滋味了。我不希望我倆會這樣”。

我很認真地望着他。我能感覺到自己繼續愛他的時間不多了。我們總說人的一生很長,但即便在長,也是有限的,更何況我能感覺自己的身子日益漸弱。

“還有,我不想你擔心我的病。就像你之前鼓勵我那樣,我就是個正常人,我只想和你好好戀愛,好好生活”。

他摟着我,“夠了夠了,別說了”,他淚眼汪汪地擡起了頭,“我只是想确定內心的答案。只要你心裏有我,就足夠了”。

我親了親他泛紅的臉頰,用力地将它揣在我懷裏,生怕一松手,再也找不回這種感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