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拍畢業照本該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但命運總愛捉弄正嘗着生活甜頭的人。
當我看着父母和舍友們在尬聊時，我發現魏軍獨自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而在他身後不遠處，有個穿着畢業袍的男生也跟了過去。好奇心爆棚的我終究給父母和舍友編織了一個上廁所的借口，背着單反想去探個究竟。
結果，我還是看到了不願意看到的畫面。
那人的手正要靠近魏軍，盡管魏軍想要掙脫。
看着他身旁的陌生人，我突然間對眼前自己深愛的人多了許多問題。
我知道他深愛過他前任，分手後變得愛約炮。直到跟我一起後，他才改掉了這個壞毛病。嗯？是這樣嗎？是因為愛我？是因為得病了，才改了這個毛病？什麽？我突然間懷疑起自己編造的邏輯。
他是因為愛我才戒掉了這個習慣，還是因為他得病了必不得已？即使現在的我們愛着對方，他私底下是否還有在跟別人聊騷約炮？我不知道。
此刻，我只想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收好所有的問題。我不想讓眼前的畫面破壞了我美好的一天。
男生離開時，還狠狠地撞開了我。我很生氣，心裏早已髒話連篇，但我不能說出來。
“小樂，剛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沒事，你先忙吧，等下我們先去吃飯，你下午還要上班…”
他一臉擔憂的樣子，讓我覺得或許剛才眼前的一幕，只是一次非常偶然的誤會。
“你先聽我解釋好不？”
“先去吃飯吧，待會說。”
一路上，我和魏軍各懷心事，十分安靜。我媽像是察覺到我倆的不對勁，一路上給我拼命使眼色。我也無心搭理她。
到了學校的飯館後，才發現這裏人滿為患，到處都擠滿了畢業生和他們的親朋好友。幸好我昨晚提前訂好了樓上的一個單間，至少不用與喧鬧的人群擠在一塊。
Advertisement
尤其是現在，我特別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我爸媽客氣地将菜單遞給了魏軍，但顯然魏軍并沒有心情點菜，“不用客氣，伯父伯母，我随意吃點就好”。
我媽反問我，“小樂，你想吃什麽？”
我冷漠答道，“随便吧。”
“怎麽能随便呢，今天畢竟是你的好日子，當然吃好點。”
“沒關系啦”，我勉強笑道，“我們還是快點下單吧，下午魏軍還要去上班。”
我媽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好，那我們就随意吃吃，魏先生，您別在意。”
魏軍附和道，“沒事沒事，平時我也就随意吃吃”，他故意看了我一眼，像是示意我出去面談。
盡管百般不願，我還是為自己和魏軍編造了一些借口出去。我們來到了飯館身後的院子，顯然這裏少了餐廳內的喧嘩。
魏軍抓住了我的手，“小樂，剛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也不知道那個男生是誰…他自己要跟着我進廁所的。”
我挖苦道，“男生自願跟着你去廁所？如果他不知道你是同志的話，他會跟你在廁所做出那麽親密的事情嗎？”
他終于承認了，“好。我确實，對這個男生有印象。因為他三月份的時候來了我們公司面試，我剛好是面試官。”
我嘗試冷靜地聽他解釋。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不太記得他。而且，他真正找我的原因…”
他似乎不太願意說出口。
“他說我以前約過他，他認得我。但我卻不記得他了。”
“魏軍，你以前真的很亂。你究竟上過多少個男的？”，我有些生氣。我明知這些是魏軍的黑歷史，但還是沉不下心，硬要往他過去的傷口上撒鹽。
“我沒跟他上床！我壓根那天就沒去見他。這也是為什麽他一直記恨我記到現在。”
他生氣了，而且神情有些難堪。
“那…那他為什麽剛才要這樣挑逗你。”
“他剛才想在廁所騷擾我，就這樣”，他開始變得冷靜，“我壓根就不記得他，要不是他在廁所提醒了我，我還真把他當成是其中一個面試者。僅此而已。”
我不識趣地試探性問道，“好。我信你，但是…你剛才被他挑逗時，有感覺嗎？”
他學我翻了一個大白眼，“你覺得呢？即便有，也不夠看你有感覺吧？”
我笑了，松了一口氣。
“誤會化解了，我們可以回去安心吃飯了吧？”
我笑着點了點頭，拉着他邊走往回走，邊碎碎念道，“不，我還要看你幫我拍的照片。”
＊
魏軍中午回公司前，在校門外買了一束畢業鮮花給我。由于我父母在身旁，他只能将語氣僞裝得像我親哥哥似的，“畢業照怎麽可以沒有鮮花呢？拿着。”
我看着他浮誇又滑稽的表情，不禁笑出了聲，“好，謝謝老板。”
他與我笑眯眯地對視時，我能感覺到他的不舍。他将我從父母的親密距離中拉了出來，低聲問道，“今晚回來嗎？”
我看向父母，“我今天回趟家吧。明天再回去。”
“那我又要一個人默默地想着你度過那寂寞的夜了”，他有些撒嬌地說道。
我有些憐惜他地笑了，“就一晚。等我回來。”
他點了點頭，然後向我道別。我手捧鮮花，看着他馳騁遠去，心裏像是少了一些什麽。
＊
晚飯過後，我獨自坐在爸爸車的後座中，看着窗外的夜，聽着車裏播着的《酒醉的探戈》，突然想起小時候，父母也常帶着我出去吃飯，然後一起回家的情景。
是啊，我也有一年沒回家了。
回到家後，我将魏軍送我的鮮花放在了客廳的花瓶中。家裏依舊一成不變，仿佛如我上大學前那樣。紅木桌椅依舊占據了家的中心，自從父母用上了IPAD和手提電腦後，液晶電視像是被淘汰似的，無人問津。家裏多了幾幅山水國畫，那可是媽媽的最愛。
顧不及多看客廳幾眼，我還是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的房間。原本雜亂的書桌被打掃得整整齊齊，房外的陽臺依舊是放滿了父母的洗衣物。我放松地躺在自家大床上，左滾右滾，随即抱起了放在枕邊的大熊布娃娃，“我好想你啊，布吉寶寶。”
我的微信突然間亮了，原來是女同學給我發來了早上和魏軍的合照。我仔細看着照片，我倆的表情十分滑稽。
他雙手環繞我時的感覺，像兄弟，像戀人，像親人。
我用指尖放大了照片，近距離端詳着我和魏軍，食指忍不住在魏軍的臉上比劃着，像是撫摸他。
我想他了。
正當我把照片轉發給魏軍時，媽媽端了一碗紅棗枸杞雪耳進門。
“兒子，喝糖水吧。”
“我一聞香氣就知道是我最愛的糖水！”
“當然，你從小就愛喝。我肯定記着。”
我笑得很甜，“謝謝媽！”
但我媽的表情似乎由喜轉憂，即便臉上挂着笑顏。
“小樂…”
我慢慢地品嘗着勺子裏的紅棗和雪耳，“怎麽啦？”
“有件事情，我想你坦白地告訴我”，她看上去有些擔憂，讓我內心有點不安。
“到底怎麽了？”
她起身關了房門，然後從書桌下搬出了一張椅子，坐在了我對面。
“今天早上那個魏先生，你是在工作上認識的？”
我點了點頭，“對啊，今早不是才介紹了嗎？”
她似乎還不相信，“哦…就是在你那個實習的地方認識的嗎？”
我邊喝着糖水，眼神不敢與我媽對望，“嗯。”
“你倆關系看起來很好。不像是剛認識的朋友。”
“是啊，魏軍他人很好，自然跟他關系好。”
“那他有女朋友嗎？他看起來年紀好像不小了。”
“媽”，我有些無語，“人家才三十來出頭，怎麽就年紀不小了。”
“對啊，以前我們像你們這個年紀，早就結婚了”，我媽看起來似乎也不太開心。
“那是你們，又不是我們。”
“那你呢？有交往女朋友嗎？”
我冷漠地回答道，“沒有。”
此時，我的碗裏快見底了。
我媽一直有話想說，但卻一直壓抑住。
“媽，到底怎麽了？”，我頗為擔憂。
“兒子”，她眉心緊鎖，語重心長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男的？”
我和我媽在彼此的眼神裏看出了恐懼。我知道，她是多麽希望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媽”，我眼神回避道，有些慌張，呼吸的節奏也跟着亂了，“我…”
我媽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充滿着哀怨與無奈。她低着頭，然後看向我五味陳雜的面色。
“你表姐…春節時發了一張照片給我看。就是你和那個男的在□□下的合照。”
“什麽？”，我驚訝道。
“你表姐說，她從你的朋友圈看到的，然後問我，這個男的是誰”，我媽語氣有些低沉，“我翻看了你微信的朋友圈，發現，根本沒找着這張照片。你表姐就嘲笑我，我被你屏蔽了”。
我翻了一個大白眼，“媽，那是分組可見。”
我媽的聲音開始有些不爽，“我不管那是什麽。反正當我看到這張照片時，我才意識到，原來這才是你春節不回家的原因？你春節連家都不回，卻陪一個男的跑去北京，難道這不可疑嗎？”
“媽，我們的關系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我感覺自己對不起魏軍，又在撒謊。
“那你們是什麽？”，她嚴肅地問道。
“就是…好朋友啊”，我瞪大雙眼心虛地答道。
可內心早已倍受煎熬，像在審判室一般。
我媽冷笑道，“是嗎？可我在飯館樓上進廁所時，看到了你們兩個在樓下像是吵架似的。我還看到那男的拉住了你的手。”
此刻，心虛和不安早已在我臉上一展無遺。
“還有早上的時候，你為他擦汗…”，我媽像是個偵探似的，為我回顧今早與魏軍相處時的一幕幕，“而且你們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可後來去飯館的路上卻突然沉默了…”
“媽…”
“還有還有”，她故意打斷我，“怎麽可能會有男的送男的花呢？當我是瞎子嗎？”
“媽…那是他給我的畢業禮物而已，為了拍照好看…”
我不禁地翻了一大白眼。我和魏軍早上有表現得那麽明顯嗎？
“不不不…就算是要買，也是我和你爸給你買呀”，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怨氣。
“媽”，我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許久，終于開口，“我和魏軍……”，但還是鼓不起勇氣說出來，甚是結巴。
我望着母親失落的眼神，泛着零星淚光。我知道，此刻她的內心應該是崩潰的。但是，我又異常驚訝于她的冷靜。
“兒子，告訴媽。我和我爸小時候沒有虐待過你吧？”
我搖了搖頭。
“我們有沒做過讓你對女生厭惡的事？”
我繼續搖頭。
“那就是我懷你的時候就已經出問題了？”
我激動道，“媽！不是這樣的！你別那麽疑神疑鬼。”
她突然間對我耍脾氣，“那為什麽你會喜歡男的？”
“就跟你喜歡爸爸，你喜歡男生一樣啊！這是天生的！”
她無奈地長嘆一口氣，“我一直以為同性戀是外國人才喜歡搞的，怎麽連你都…”
她激動地繼續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文文靜靜的，喜歡娃娃，喜歡畫畫，喜歡鋼琴，喜歡看書…不像其他男生，都喜歡外出打球、喜歡打游戲…”，她哽咽着，“我那時在想，也許你只是喜歡女生比較常喜歡的東西…可沒想到…”
“媽”，我嘗試平複她的情緒，“同性戀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它并不是疾病，而且很多國家已經同性婚姻合法化了，就連臺灣過兩年也要通過這個法案了。”
我媽的眼睛紅了，強忍着淚水似的。
“媽。無論我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我還是一樣愛着你和爸爸啊。有什麽區別呢？你不需要因為我是同性戀而感到難過，而感到自責…”
原來我開導母親的時候，眼淚早已在眼角中滑落。
“兒子”，我媽吞吞吐吐道，“我并不是不能接受同性戀，而是我怕，如果你是同性戀，你的路會比別人難走很多，難道你就不能喜歡回女生嗎？”
“媽”，此時的我有些哭笑不得，仍故作一臉認真，“同性戀不是一種選擇，至少對我來說不是，我天生就喜歡男生，小學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你不知道，以前我在學校被人罵娘娘腔，被人欺負時，那種無助的感覺，是多麽可怕…我又不能跟你們說，也不能跟朋友講…直到我上了大學，我才發現，即便我個性比較像女生，我喜歡男生，身邊的同學也并沒有對我産生多大的歧視或敵意。這時的我才意識到，做自己沒有錯，做自己也可以戀愛，可以過得很開心。”
我媽突然打斷我，“但你以後不一定會遇到能夠理解你的人啊…萬一他們針對你，欺負你，惡意中傷你，你到時候該怎麽辦？”
我假裝一臉堅強剛硬的樣子，“媽，我并不是出氣包。如果我遇到過分的人和事時，我絕不會坐以待斃！我也是人，我也是有脾氣的，小心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媽被我忽悠得哭笑不得，“你少來這套。我還不了解你嗎？”
她哀嘆道，“不管怎樣，你是我的兒子。受委屈時，要記得，你是個有媽的孩子。”
我突然間被感動地稀裏糊塗，我抱住了媽媽，“媽…”，就像當初嬰兒時的自己一樣，在母親的懷裏撒嬌。
“嘿”，我媽一臉正經地說道，“我接受你，不代表我贊同同性戀。我接受你，是因為我愛你…”
我滿臉已是幸福的眼淚，“我知道…”
“那個…他對你好嗎？”，我媽像是抱嬰兒一樣抱着我。
“你是說魏軍嗎？”
“嗯…”
“很好…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你們怎麽認識的？”
“我們啊…”
這一夜，我和我媽像是姐妹淘一般聊了很久。當然，我沒敢跟她說魏軍生病的事情。我不想她一晚要同時承受兩個驚喜。這太多了。
可對于我而言，母親對我的接納，卻是一輩子難忘的驚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