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謝謝你,小樂”,伯母微笑道。

我搖搖頭,“沒事,伯母。我知道您這麽做也是為了魏軍好。”

“我昨晚警告了他爸一宿,不能再把自己的偏見擺在桌面。我從對頭的聲音能聽出,他爸爸也想他回家。”

平日與魏軍敵對的父親,在得知兒子病倒後,那顆再頑固的心也會柔軟下來吧。我似乎能想象到,他與伯母昨晚的通話,伯父會不會一樣孑然一身地坐在客廳的某個角落,一邊聽着伯母的話反駁,一邊偷偷抹淚?

“我明白”,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我自知不可能照顧好他,而我最害怕的,是再次面對像這次一樣的突發狀況。我真的怕,自己會對他疏忽照顧,然後…然後就再也見不了他了。”

魏軍的母親并沒有作答,只是點頭回應。

我看向門的那頭,“現在的我只想要他好好活着。”

我已經沒有任何食欲,雙手放下了碗筷,陷入迷茫和沉思。

自己其實心裏也沒底。我害怕再次失去他的感覺。我寧可魏軍回到北京,在他父母的照料下健康地能活一天是一天,也不願他荒廢所有的治療時間在我身上。

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要親自割下心裏頭最愛的那塊肉分給別人。

魏軍突然間從房門出來,對我吼道,“你既然想我回北京,那你為什麽自己不跟我一起走?”

“我…我有工作啊。”

“可你不是說過,無論我還剩多長時間,你都會一直陪着我嗎?工作你也可以辭掉啊,我養不起你嗎?”

“我…”,我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老實回答我”,魏軍的表情十分嚴肅,甚至讓我感到恐懼,“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是個負擔,要把我甩了?”

“兒子…你怎麽可以這麽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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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別插嘴。我要聽他說。”

魏軍一臉冷漠,我站起來走向他解釋道,“當然不是,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那你為什麽不跟我一起回去?”

“但我不能就這樣放棄這裏的生活啊。”

“這裏的生活?你是說,沒有了我,你依然可以過得很好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魏軍,人家尹樂也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可能綁架他一輩子吧?”,伯母突然插話道。

“你跟我回北京,你不用工作也能靠我的存款一起生活。就算你擔心我爸會有什麽過激的反應,我們大不了出去住…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麽。我只知道,如果你真關心我,無論我去哪,你都會一直守在我身邊…那才是當初我認識的尹樂,對我不離不棄的尹樂。”

“不,魏軍。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我當然想守在你身邊,但是…”,我突然間被他問倒了。

我明明想和魏軍在一起,可為什麽我心裏還是充滿着猶豫。我是害怕離開我熟悉的生活圈嗎?我離不開自己的工作嗎?還是我并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新的環境,魏軍的家人和他接下來的生活?

我凝望着站在門邊的他,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對我的失望。

“媽”,他的語氣有些悲傷,“我們過幾天回去吧。”

話音剛落,他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裏。

“魏軍!”,我趕緊上前敲他的房門,“你先開門,我…我并不想你回去。但是,你先讓我想想好嗎?這事真的有些突然。”

他沒理我。應該對我失望透了。

我失落地趴在門外。伯母似乎也看不下去了,自己安靜地收拾着餐桌上的殘食。

“小樂,你不要介意魏軍的脾氣,他就是這樣,過幾天就好了”,她無奈地笑道。

“沒事,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小樂”,伯母開口後,空氣似乎凝結了,“其實如果你能跟我們回去北京,魏軍應該會很開心的”,從她的語氣中,我似乎能明顯感覺伯母更為體諒我們了,“我…其實不介意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只是怕你跟我們走了,會耽擱你這邊的生活。”

“伯母…”

她嘴角揚起了一個對世界看得雲淡風輕的笑容,“這幾天你在家時,可以認真考慮這事兒。正好你也能讓魏軍自己冷靜冷靜。”

我失落地點了點頭,再次看向魏軍的房門。我似乎無法讀懂自己的內心。正如魏軍所想,當初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他,承諾守護着他到最後,可為何面臨抉擇時,我卻猶豫了。我想和他一起,可卻放不下這裏早已熟悉的生活,也無法想象,跟他回北京後,那一切既定卻難以接受的事實。

是我不夠勇敢,還是我仍不夠愛他?究竟是我太自私,還是他跟我同樣自私?

我突然間回家,父母有些驚訝,尤其是媽媽。她內心應該在想,我是不是和魏軍鬧了什麽矛盾才回來吧。

晚飯的時候,媽媽做了我最愛吃的椒鹽蝦。我一邊嘗着蝦的鮮甜,一邊贊嘆媽媽的廚藝。

有媽的家真好。為什麽以前都沒這種感悟呢?我扒着飯,無奈地淺淺一笑。

“你現在還在之前的公司呆着吧?”,我爸突然問道。

我點了點頭,“是啊,怎麽了?”

“你畢業了,該來爸爸的小公司幫忙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猶豫道,“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外貿工作…”

“但你是我兒子,子繼父業,也是天經地義的。”

“可我就是不喜歡啊”,我語氣帶着情緒。

“這輪不到你說喜不喜歡,你看看能不能回去把工作辭了,過來我這邊上班吧。你都任性了四年了,該玩夠了。”

“爸”,我有些生氣,“什麽叫任性了四年?這四年都我都很認真地對待我自己喜歡的東西。”

“你喜歡的東西?”,他有些不屑,“就是瞞着我改專業,盡學一些不賺錢的東西?”

“我就是不喜歡你給我挑的專業!”,我也顧不上他的面子,“我要是喜歡外貿,我不用你逼我,我自己也會去學。再說,從大三開始我就自己做兼職自己賺生活費。沒問過你要一分錢!”

“可你有問你媽媽要”,他鄙視地笑了,“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

“老公”,我媽終于發聲了,“你別過分了。小樂好不容易在家跟我們吃頓飯,你別壞了這氣氛。”

“什麽叫我壞了氣氛?老爸讓兒子幫自己經商不是應當嗎?看看別家的孩子,誰有這種條件讓全家人衣食無憂過上生活,即便畢業了找不到工作,還能靠父母的背景混口飯吃!”

“什麽叫你養家糊口了,難道我做老師就不算養家了嗎?”,媽媽也正在氣頭上。

“就你那初中老師一個月不到一萬的薪水,如果不是我的話在上海能活下來嗎?”,爸媽之間的□□味越來越重。

“尹偉晉,你別太過分了。想當初你認識我的時候,還只是做小買賣的,當時誰靠着這份工資養你的?”

爸爸似乎有些沒底氣,“那你現在不還是吃我的和我的用我的?”

“你要不要臉?除了房子是你買的,老家的房子是你蓋的,你現在所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我的錢好嗎?這麽多年了,也沒見你給我買項鏈、包包和衣服。錢也不知道掙哪去了,我都懷疑你養小三了吧?”

爸爸十分生氣,站了起來,“你既然跟我過得那麽不開心,那就走啊。”

“走就走,誰怕誰!”,媽媽也站了起來。

“你們倆夠了,吵什麽吵!”,我也跟着站了起來,生氣地喊道,“都冷靜下來。”

他們倆都相互怒視對方,像是把前半生的積怨一次性借着今晚的飯桌宣洩出來。

大家冷靜了一分鐘後,都相繼坐了下來。

“尹樂,總之最遲年後你就要把工作給辭了。”

“憑什麽,我就不”,我別扭地鬧着情緒。

“你現在的倔強将是未來的後悔,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我現在做的很開心,不需要你提醒。”

“小樂,無論你做什麽,媽媽永遠支持你,別瞎擔心”,媽媽一頓鼓勵後,狠狠地瞪了爸爸一眼。

以前的我從未覺得,爸媽之間的感情會有什麽問題。現在的我不禁懷疑,他們當初究竟如何會走到一起的,是什麽讓他們的婚姻能維持那麽久。

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着究竟要不要跟魏軍一起回北京。我今天給他發了好多條微信消息,他都不回。我甚至覺得他連看都不想看,還怎麽可能回我呢。

這時,媽媽又端來了我最愛的紅棗雪耳,想必要和我膝足長談吧。

我猛然想起,我從小就跟母親的關系就一直很好,直到初中我遭遇校園的言語霸淩和暗戀上同班男生,這些東西都沒辦法開口跟母親分享時,我逐漸和母親的關系疏遠,盡管不及跟父親的遠。可現在她終于知道了我內心深處最恐懼的秘密,也沒什麽不能聊的了。

“最喜歡你做的糖水。每次我做給魏軍喝時,他都嫌棄,說不喜歡銀耳的口感。”

“那你又做其他的甜品給他吃嗎?”

“有一次我看着微博學着做楊枝甘露,但好像沒有外邊做的好吃。”

“你是不是忘記放柚子和少許檸檬汁調味?”

“你會做?”

“當然,有什麽媽媽是不會做的?”

我倆相視一笑。

“說吧”,媽媽溫柔地問道,“是不是吵架了,才回家的?”

我搖了搖頭,沉重地呼了一口氣。

“才幾個月沒見,你怎麽看起來又瘦又憔悴了?”

我矢口否認道,“沒有啊,哪有那麽嚴重…”

“是不是有事情瞞着媽媽?”,她語重心長地問道,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媽”,我一臉遲疑,不知道該不該說。

“行”,她一臉認真,“我不會罵你,也不會反對。盡管說。”

“如果…如果我去北京呆上一兩年,甚至更久,你會不會介意,不想我離家那麽遠?”

我媽覺得我的想法特別無知似的,笑道,“上海離北京挺近呀,就去呗。但是你是打算去北漂還是為了他?”

“你覺得你兒子用得着北漂嗎?”

“誰知道你們現在年輕人的想法。動不動就要往國外跑,往北漂”,我媽調侃起我來,“但我想,也只能是為了那個魏軍吧。”

“媽”,我不太喜歡媽媽叫他魏軍的語氣。

“行。我糾正一下的态度”,她故意咳了幾聲,“但你一定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但他從來就沒尊重過我的自由意願啊,從小就沒有過”,我翻起了白眼。

“你爸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初次認識他的時候,他真的很老實,很顧家,也很會照顧別人的感受。但自從做起外貿,開始掙錢後,他整個人就變了。”

媽媽看起來有些感傷。

“媽”,我心疼她,“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跟他吵的啊。”

“你太不經常在家了”,她故作淡定道,“我們吵了很久,有一次吵到要鬧離婚。”

我有些驚訝,“離婚?什麽?怎麽會這樣?”

“都是老問題了”,她眼睛有些泛紅,似乎看透了婚姻,“其實我和你爸的感情早就彼此透支完了,當初好像也是為了你才停下了這個話題。”

“媽”,我握住她的手,始終難以置信道,“可你們…平時看起來挺正常挺開心啊。”

“如果某一天,你真正踏進一段婚姻後,你就知道,什麽叫‘人生如戲’”,她大方地笑了起來,“哎,我有時候會想,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争取什麽女性獨立呢?但每天晚上,我和你爸誰在一起的時候,總感覺,彼此都在同床異夢。我在想,會不會彼此放過彼此,才是最好的選擇?”

“媽”,我于心不忍,我不想自己的家就這樣散架了,“別這麽想。或許爸爸不是這麽想呢?我覺得他還是愛你的”。

“以前的我會相信,他應該還愛我吧。現在,我确定不是。”

她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繼續下去。

“小樂,說真的,沒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離家那麽遠”,她猶豫道,“但如果我連孩子的幸福都沒辦法保障的話,他整日一臉哭喪的樣子留在我身邊,又有什麽意義呢?”

“媽,別說了…”

她突然起身,走出了客廳。不一會兒,她拿着自己的手機進來了。她盯着手機屏幕,數起了數字,喃喃道,“很好”。

“如果你到了北京不夠錢花,記得跟媽要。不用管你爸,他也只是嘴皮子硬了點。”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這是我現在的內心寫照。

“愛要趁熱打鐵,不要等老了後悔。”

我媽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有些呆在那了。我回想起當初自己在賓館聽到魏軍的秘密時,仍将他緊抱;甚至在他自暴自棄時,我仍拼命想找到他,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在他身旁。

母親察覺我逃離她的眼神,眼睛不争氣地濕潤起來。

我媽一臉疑惑,“你怎麽了?眼睛怎麽突然紅了?”

我轉向她,“沒事,我只是覺得自己特別傻,特別壞。我今天把魏軍傷得好深。”

“你們吵架了嗎?還是?要不要說給媽媽聽聽?”

我只是淺淺一笑,那是對我自己的鄙視。我連忙揮手示意媽媽‘我還能撐住’。

“你确定不要說嗎?”,她語氣顯得特別善解人意,“要不這樣吧,你現在趕快給他打電話跟他道歉,沒什麽事情一句低聲下氣的對不起解決不了的”。

我只是點了點頭,“媽,讓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并沒多說什麽,只是收拾好我吃剩的糖水準備走出房門。

“媽…”

我原本想跟她坦白我去北京的真相,但想了想,我還是把它咽進了心裏。

“謝謝你。”

她只是回頭淡淡一笑,像是在說,“快跟他和解吧。”

我想了一個晚上,究竟要編造什麽理由,把這封辭職信寫好。第二天來到公司,發現大家都圍着學姐開啓了聊天小竈。當我走近她們湊熱鬧時,師兄一句,“到時候孩子出生了記得要把他(她)帶來辦公室見見我們!”

我驚訝道,“學姐,你懷孕了?”

“是啊”,她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恭喜你啊,學姐”,我一臉羨慕道。

“你們啊,別顧着羨慕。日後你們都會有的”,她沾沾自喜道。

我會有嗎?或許吧,但那時候,魏軍早已經不在了。每每想到這裏,我便忍不住感傷起來。

我和魏軍讨論過孩子和家庭的問題。我說我想領養個女兒,他說他想領養個兒子,我們會就養女兒還是養兒子開始辯論起來,分析起養男孩和女孩的優缺點。我們甚至各自為他們取了名字,“尹筱蕙”和“魏文簫”。除了孩子,我們還想養一只橘貓。每次路過離家不遠的寵物店,我倆都會忍不住跑去進去跟裏面的貓貓們玩了起來。尤其是裏面的橘貓,每次看人的眼神都特別令人憐愛。只可惜,魏軍的公寓不讓養寵物,而我父母不喜歡貓。因此我們的養貓計劃遲遲不得盡興。

當時的我天真地以為,我們還有好長好長的日子,待我在工作上站穩腳跟後,就可以說服魏軍搬離現在的公寓,一起過着養貓的生活。

我深深地嘆出一口氣,感慨地默默忍住想要滑落的淚水。

“尹樂,你怎麽了,看起來那麽多愁善感的樣子?”,師兄開玩笑地問道。

“沒事,只是覺得大家都好幸福的樣子。”

學姐甜美地笑道,“你也會幸福的,尹樂。”

我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桌面上開始敲打辭職信。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跟魏軍回北京。

今天每個人都幸運地避開了加班。我把這幾天欠下的任務一次性效率般地完成,并發回給組長。同事們接二連三地離開了辦公室,我偷偷從打印室裏拿出了早上寫好的辭職信,遞到組長的辦公桌上。

他一臉驚訝地看着我,“辭職?”

我抱歉地點了點頭,“嗯。”

“為什麽?是因為要加班的問題還是嫌工資太低了?”

“不不不”,我連忙搖頭,“是我的個人問題,我決定要去北京了。”

“為什麽那麽突然要去北京?有新的工作?”

“不”,我有些猶豫,覺得不應該告訴組長太多,“我…總之是私人問題。”

組長并沒有立即回答我,只是看看了手中的表,“今晚有約嗎?能一起吃個飯嗎?”

我想到魏軍到現在也沒給我信息,而且伯母應該在照料着他。倘若今晚我請組長吃個晚飯,也可以當作是對他這兩年來對我的照顧。

“好”,我點了點頭,“但必須是我請客。”

他笑着點了點頭,“我吃的東西可貴了,你确定?”

我會心一笑,“反正我也很久沒吃過好東西了。”

組長開車載我來到香格裏拉二樓的一家名為“鶴”的日本料理店。餐廳從外面看去,在夜晚的暖燈下十分溫馨漂亮。店裏的日式裝潢格外高檔和現代化,但是客座量并并不多。服務員把我們領進靠窗的位置。

我和組長坐下後,面面相觑,跟着空氣一同沉默。

我提前打破了這種尴尬,問道,“我以為組長你會選擇來吃西餐。”

“不”,他笑道,“我比較喜歡日料。你呢?”

我輕輕點了點頭,“都喜歡。”

我倆看着菜單,自己瞟了一眼價格,确實貴。

我們幾乎同時招呼服務員為我們下單,點了一些壽司、一盤刺身和兩份便當主食。組長還另外定了一瓶燒酒。

“Lucas,其實你挺優秀的,不太希望你現在就辭職。”

我害羞地謙虛道,“沒有沒有。上海人才那麽多,而且同事們又那麽有才,少我一個公司依舊會運營得很好。”

“人才是多,但文學翻譯這一塊,你确實比很多人優秀”,他笑道。

“有嗎?”

“從我收到你的簡歷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屬于這裏。”

“這太誇張了,組長。”

“如果是誇張的話,那都得怪你的簡歷”,他笑出聲了,“因為上面列滿了很多你讀過的外文書籍和筆譯兼職的經歷。”

此時我突然自信地點了點頭道,“那确實是我真實的經歷。”

“不過”,他擡起頭看着我,“像你這麽優秀,即使去了北京,也不怕找不到工作吧。”

我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看着組長,年輕得與他實際的年齡毫無關系。

我始終猶豫着是否要告訴他真正要辭職的理由。不一會兒,我們餐食開始遍布桌面。為了表示禮貌,我讓組長先夾起一份炙烤三文魚壽司,他娴熟地将壽司放入他調制好的芥末醬油中,美味地品嘗起來。

“你不吃?”,他剛咽下沒多久,便關心起我。

“嗯”,我随即夾起了一塊鮮蝦壽司,蘸了蘸醬油後便放入嘴中。

“你不喜歡吃芥末?”

我點了點頭。

此時,他的左手伸向我的嘴巴。我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挪,但依舊躲不開他觸碰我肌膚的指尖。

“有米粒”,他溫柔地說道。

我手捂着嘴巴,尴尬地笑着點頭,像是道謝,但更像是掩蓋我的害羞。

他看着我忍不住地笑了,“你吃東西的樣子挺可愛的。”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組長,随便應付道,“有嗎?”

他舉起桌面的燒酒,往自己碟子旁邊的杯子倒上一杯,随即抿上一口,說道,“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跟辦公室的人不一樣。不管是工作方式,還是行為舉止,又或者說,是氣質吧,讓我覺得挺新鮮的。”

我笑道,“是嗎?”

他點了點頭,“我一開始抱着好奇地态度嘗試跟你接觸。直到有次我在廁所碰見你,我們近距離對望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對你有些心動。”

組長突然害臊地笑了起來,“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些什麽。你不要介意。”

“沒有沒有”,我害羞道,“能被組長欣賞是我的榮幸。”

“是嗎?”,他笑道,“可你不是已經有男友了嗎?”

我表情瞬間凝固。

“可惜了”,他惋惜道,“如果能早一點認識你,會不會結局就不同了呢?”

我居然不要臉地跟着他的思路幻想了一陣子。

“組長,我…能問一個事嗎?”

“你想問,我是不是同志?”

我點了點頭。

“我是雙”。

“雙性戀?”

“嗯”,他毫不避忌地答道。

“其實我覺得你的性格和我前女友很像。她也是英語生,我們畢業後在一起不久就分手了,因為她要回老家,而我接受不了異地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有些心疼面前的組長。

“自此之後,我一直單身”,他不停地往喝空的杯子倒燒酒。

“組長,你別這樣。時間還長着,或許你愛的人還在路上呢?”

他笑出聲,“我也希望”,然後想往我的空杯子上倒上一杯燒酒,“喝嗎?”

我點了點頭,舉起了酒杯喝了一口。青澀而勁辣的酒精在我的身體裏滾燙了起來。頭腦一熱,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魏軍。

“其實你去北京是為了你男友吧?”

我驚訝地點了點頭。

“猜對了”,他自顧自地說道。

“我有一個好哥們在北京,他也在翻譯服務行業裏打拼了很久,自己有了一個互聯網翻譯公司。他們長期缺兼職翻譯,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把你介紹給他們”。

“真的嗎?只要有工作,我都願意接。”

“不過是實用文翻譯,但待遇算不錯。”

我連忙點了點頭,“沒關系,我可以勝任。”

他邊吃着便當,邊點頭,“很好,到時候我讓他們聯系你。”

“謝謝你組長!”,我開心得不知該說什麽,像是得到意外的財富似的,總算結局了在北京工作的問題。

“還叫組長?叫我D□□id吧。我已經不是你組長了”,他表情有些憂傷。

“組長…”,我內心真的很感激他。

“都說叫我D□□id”,他一臉認真道,像是在工作上批評我那樣。

“D□□id,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我感覺自己要熱淚盈眶一場了,一種自我感動的淪陷,“或許你是迄今為止我遇到過最好的上司了。”

他會心一笑。

“這頓必須是我的了”,我争先埋單。

可他執意讓我收起手機,笑着說,“你還是留着這筆錢買機票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組長,兩人對視一笑。

晚飯過後,他在香格裏拉門外再三确定,“你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我搖了搖頭,“真的不用。我想在附近走走。”

他似乎有些擔心我,“這樣嗎?好吧,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嗯”,我點了點頭。

“如果你從北京回來了,記得要約我。我還等着你下次請客呢。”

“一定的”,我露齒笑道。

我們對視一笑,如剛認識的朋友一樣,互告晚安地送別對方。

我一個人重游外灘,迎着江風望着燈火輝煌的對岸。我和魏軍初次會面的記憶在江浪聲中映入眼簾,猶如幻燈片。我依舊能記起那時隔着馬路看見他怦然心跳的感覺。我記得我倆第一次的交談,自己害臊地不敢擡頭望;我記得我們第一次開房時兩人尴尬地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我記得我走遍兩家酒吧找到了喝醉的他,他醉醺醺地抱住我讓我別離開他;我記得早上起來時他摸摸我的頭吻住了我唇;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時他送我藍色永生花;我記得彼此在北京巷裏的人湧中熱吻…

眼淚不自覺地跳出了眼眶,劃過了臉頰,我嘗到了記憶中最浪漫與甜蜜的邂逅,耳邊響起了與魏軍并肩作戰的回聲。我感慨地揚起嘴角,似哭似笑,仿佛暫時忘記了曾經的争吵,堅守時的辛酸和即将面臨失去的恐懼。

我從包包裏拿出了手機,打給了伯母,詢問起他們回去北京的航班和機場。我太慶幸自己那晚和伯母交換了電話號碼。

“伯母,我真的能跟你們一起回北京嗎?”,我有些興奮,但又有些緊張,因為我擔心伯母之前說的不在意,只是哄我的話。

“你真的能來嗎?有你在,魏軍心情一定會好起來。這幾天他雖說不想你,但開口閉口都在叨叨你的名字”。

“真的嗎?”,我單手捂住嘴巴,暗自笑道。

“是啊”。

“但是,您能向魏軍保密嗎?我想到時候親自去機場給他一個驚喜”。

浦東機場。早上十一點的飛機。訂票完畢。

我前一天晚上早早地收拾好我的行李,預約了順風車去到浦東機場。出門前,我正巧收到了搬運公司大大的行李包裹,寄件信息上全是我熟悉的名字和地址。

拆開一看,我快速地瞄了幾眼,我拿起了一個小盒子,裏面裝着當初他送我的永生藍玫瑰,果然是魏軍将我的重要物件都寄回來了。想必他也将自己的東西寄回北京吧。

我把大箱子拖到了寝室,并打開了自己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把永生花放進裏頭。

我拉着灰色的行李箱,走路帶風似的一路直奔取登機牌的櫃臺。拿登機牌時,我一直在東張西望,期盼隊伍裏會出現魏軍和伯母的身影。可惜,我并沒有看到他們。

我比登機時間提早了一小時過了安檢。我點了一杯星巴克,坐在能最顯眼看到候機座的位置。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手中的拿鐵,目光呆滞地鎖在那一片候機區域。時間不急不緩地過剩二十分鐘。吸管亦被我咬破。

此時,伯母正走進我的視線。她身後的魏軍低着頭,像是心不在焉,慢悠悠地拉着大行李箱拖着步子前進。他慢慢地占據了我的視野。

我靜靜地觀望着魏軍,他并沒有坐下,而是一直往他的身後轉頭看,似乎,像是等着某個人。而且,做出跟他一樣動作的人,還有伯母。此時的她,應該在想,我之前在電話裏騙她的吧?

離登機時間只剩十分鐘。我從遠處可以看到伯母正叫着魏軍,似乎是讓他登機。他遲遲不肯行動,一直在原地駐步。直到伯母将他的行李拖走,進了登機通道,他才緩緩地移動起來。那一秒,我能感受到他是對我死心了。

我在一旁看着心疼,終于忍不住拖着行李跑了上去。

“魏軍!”

他像是中了魔咒一般。他慢慢地回過頭,難以置信在他的表情中展露地淋漓盡致。他看我的眼神,宛如思念已久。他嘴唇微張,想說話,卻欲言而止。

我有些笨拙地走近他,他驚訝地望着我,瞳孔中藏着一份久違的柔情似水。彼此對視的那一瞬間,仿佛整個候機場只剩我倆。

“你怎麽會…”

我沒讓他說完,便主動前撲獻吻,雙手環扣着他。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呆呆着低頭瞪着我。可數秒後,他雙臂緊擁我,嘴唇亦靈活地觸摸着我的舌尖。

我再次感受到,旅客們紛紛投來異樣眼光的羨慕或憤怒。而我也終于體會到,當初他在北京街上突然吻住我的那股沖動,那種無視世人、只沉浸在愛的小世界的天堂。

我緩緩地松開雙手,面部緊貼他呼吸的氣息,“這一次,無論你去哪,我都會跟着你”。

他深情地看着我,摸了摸我的頭,“直到我登機前,我心裏多希望你會出現,然後…你真的出現了”。

我會心一笑,任由他的雙手溫暖着我的臉頰,“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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