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我在耳機的音樂聲中驚醒。我輕輕地揉了揉疲憊的雙眼,打了一個哈欠,好奇地打拉上了窗卡。外面白雲朵朵,在藍天的襯托下宛如動畫風之谷般的仙境。我靜靜地看着地上如螞蟻般大小的樓房,仿佛置身于迷你版的城市迷宮。
不知不覺已經四年了,飛機降落的瞬間,我并沒有因重歸故土而倍感興奮。我坐上了去往魏軍家的計程車,曾經封鎖的記憶也在映入眼簾的熟悉環境中逐漸被喚起。
一路上,眼中閃現出一幀幀當初跟着魏軍回家的情景。伯母坐在副駕駛中和後座的伯父唠叨我們回家的事,而我則靠在魏軍的肩上望着窗外的霧霾。當時的天,灰得吓人。我忘不了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看我們的眼神,一種想回避但又忍不住窺視的尴尬。而魏軍,他則是一路看着窗外,似乎心事重重。只是,他當時我緊握的手,溫度依舊恒在。
或許是我想的過于入迷,直到司機喊了我三遍,我才反應過來,到魏軍家了。我拖着大大的行李搬上伯父伯母家。
“伯父,伯母,好久不見。”
“是啊,快,快進來。”
伯母熱情地将我的行李箱拖了進去,然後連忙到了一杯茶。伯父從魏軍的房間走了出來,懷裏摟着小維。
見到他們的瞬間,兩人似乎都沒什麽變化,但笑容都比四年前要慈和了不少。反倒是小維,它不僅長大了,而且還胖了,似乎很享受躲在伯父的懷中。
簡單寒暄幾句後,伯母好奇道,“自從火化的第二天後,你就匆匆走了,再也沒見你了。你這四年都跑哪了?”
我只是淺淺一笑,“我回上海了。在父親的公司呆了兩年後,就自己去了英國讀書了”,我看着欲欲昏睡的小維,伯父正溫柔地撫摸着它的小頭。
“去了英國讀書呀。真好。難怪一直沒有你的消息”,伯母欣慰道。
“嗯”,我眼神還是有些回避,“就只是想換個環境生活生活。那時候就想,不如幹脆去讀個碩士吧。”
伯父打趣道,“去英國讀了什麽專業?”
“創意寫作”,看着他們有些疑惑的表情,我立馬解釋道,“就是寫寫詩、編故事,還有寫寫小說。”
伯父和伯母意會地點了點頭。
“我聽魏軍提起過,你喜歡寫東西”,伯父回憶道。
我笑着點了點頭,“嗯…時間過得真快啊,不知不覺就四年了。您們呢?過得還好嗎?”
伯母故作樂觀道,“湊合吧。生活還是得繼續。”
伯父瞥了一眼伯母,“你不是挺忙的嗎?總是跑去那個什麽同志中心做志願者。”
我好奇問道,“同志中心做志願者?”
伯母謙虛地笑了,“那個呀。我也就周末有空才去幫幫忙,為一些家長解答他們的疑惑罷了。”
伯父樂呵道,“何止呢,你都成了活招牌了”。
“伯母“,我由衷為她開心到,“謝謝您。”
伯母的表情有些疑惑,“為什麽突然間謝我了?”
我搖了搖頭,“沒…謝謝您為了我們站了出來。”
伯母低頭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如果能幫助到其他家庭,我覺得我也算是在積福吧。”
我欣慰地看着他們,大家似乎都在往生活的正軌上繼續前進。似乎,一切都好起來。我注視着小維,突然想抱抱它。
“伯父,我能抱抱小維嗎?”
伯父笑道,“希望它還記得你,你們太久沒見了。”
伯父将小維遞向我。我一開始有些害怕小維不記得我是誰,會怕生,不願意給我抱。或許是因為它天生溫順的緣故,它在我的懷中亦文靜地像個書生,只是慵懶的趴在我懷裏,時不時撓動它的耳朵。
“小維,好久不見”,我親吻着它的額頭,暖暖的身子緊貼着我的心,不禁懷念起久違的觸感。
“小樂”,伯母問道,“想去園林見見魏軍嗎?”
我自知瞞不過伯母,只能乖乖地點頭,“魏軍在那邊一切都還好嗎?”
伯母勉強地揚起嘴角,“嗯,一切都好…都好。”
“您們會經常去看他嗎?”
“每兩個月一次吧,會過去給他買花、換花、擦擦盒子。”
我會心一笑地點了點頭。
“晚點我帶你過去看看吧。”
我和伯母在花店買了兩束可用于放置骨灰牆的鮮花,前往魏軍安息已久的園林。花壇上布滿了綠葉和黃花,每個骨灰格都在繁花擁簇中顯得格外生機蓬勃,讓本就沉重的氣氛增添春日的生命力。
伯母娴熟地收拾了木盒周圍的舊花。而我小心翼翼地将新的鮮花束拆開擺滿在格子周圍。結束後,我終于可以仔細、安靜地面對魏軍的骨灰盒。
時隔四年,我再次與他相見。只不過這次,我和他陰陽相隔。
我內心清楚,自己深愛過的人,将會一直刻在記憶裏。即使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見不到他的笑容和臉龐,可每當想起他,仿佛他像活過來一般,心會再一次為他跳動。這種感覺,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我又不争氣地紅了雙眼。四年以來,我的內心藏着許多許多話,一直想親自對他面對面說。就算他再也聽不見了,不能回應我了,我還是想對他說說話。我就是想讓他知道,我一直在惦記着他。
我還是伸過手去摸了摸他的骨灰盒,那是我四年前沒鼓起勇氣做的事情。我想借助他的骨灰盒,再次記起當時他在我身上留下的餘溫。或許是時間太長了,又或許是我刻意要遺忘,我似乎再也回憶不起魏軍觸摸我時的那種溫柔、那種溫度,還有那種觸感。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跟着消失。只有本快愈合的傷口,總會在想起他的瞬間再次撕裂,然後又要過好久好久,才能小面積小面積地愈合。
伯母比我先走出了園林,我慢悠悠地尾随其後。
今日北京的天氣算是開了恩。夕陽的餘晖穿過厚重的雲霧瀉灑在園林裏,魏軍的骨灰盒被照得通透嬌紅。我呼出一口氣,不經意地向林中遠邊的梯坡眺望,在光的折射下,仿佛再次看見魏軍。
他依舊像我倆初次會晤那樣高大、陽光、痞帥。他像是朝我揮手,臉上洋溢着許久不見的幸福笑顏,微微張開的嘴唇似乎在對我說話。
親愛的魏軍,這真的是你嗎?你知道我有多懷念你的笑容,你對我的呼喚嗎?
我激動地向遠處揮了揮手,心裏一直憋着的那句“你好嗎”,還是忍不住喊了出來。
他雙手放在了嘴巴上,像是用力地回應我,“我很好!你好嗎?”
“我很好!”
我也用盡全力,吶喊出我對他的思念。
霞光溫柔地拭去我眼角的淚光,我宛如釋懷一般,在他面前笑了。終于不用故作堅強地笑了。我似乎能看到他眼角泛出的淚光,正如我的一樣,飽含許久不見的思念,還有難以忘懷的愛。
日落留下的殘陽霞影正慢慢地消失在林道的縫隙間。
他再次向我用力揮手。我知道,他這次真的要走了。他臉上寫滿着不舍。我也不舍地用力向他揮手,眼淚稀裏嘩啦地不停往下流。
我知道,這次一別,再也不可能再見了。
他在我的視線中逐漸模糊,模糊,更模糊了。
最後,跟着黃昏一同消失在地平線裏。
我屏住流剩的淚水,用紙巾擦拭着哭花了的臉,緩緩轉向出口的方向,只見伯母早已在園林門外等我。
我再次不舍地望向出現殘影的梯林間。
他早已不在了。
是啊,魏軍早就不在了。
我擡起頭,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嘴角欣慰地綻開了笑顏。
我轉頭乘着夕陽最後的餘光,踏上了重返生活入口的回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