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穆尚康在靈堂鬧得很是不好看。

院子裏的戲班子唱了兩句以後,發現氣氛不對,各種樂器收了聲,穆家大宅瞬間寂靜一片,只有蠟燭上的火苗仍敢肆意晃動。

穆尚康自覺目的達到了,不再像剛剛那般歇斯底裏,只是窩在輪椅裏,含笑看着穆尚松的臉色越來越黑,而肖美人的臉卻白得吓人,是丁點兒血色也沒有了。穆尚康仿佛從這窘境中得了趣味,看戲似的,一句話也不講,要看看對峙的二人如何把這恩恩愛愛給接着演下去。

穆尚松眼珠子裏全是紅血絲,盯着肖美人,後槽牙也許快要咬碎了,卻仍舊沒有開口。

氣成這樣,也無法不管不顧地大發雷霆,逼問肖美人事件緣由。只因為穆尚松仍有一絲理智尚存,宅子裏站着的全是同穆家有往來的客人,人多嘴雜,肖美人做着電影明星,生怕這些閑話傳出去,會壞掉肖美人清白。

穆尚康等了許久,等得很不耐煩。火盆裏的紙錢燒成了灰,起風了,便乘着風四處飄着,沾到衣服上、發間裏,周圍人卻無暇顧及。

穆尚康懶洋洋道:“嫂子。”

肖美人如夢初醒,側過頭。

“給我哥介紹介紹,誰是仇,其,善。”

語畢便捂着肚子呵呵笑起來。

穆尚松實在難忍,擡起腳用力一踹,把穆尚康的輪椅踢倒,一字一句道:“再他媽亂放屁,老子就在挽聯上添上你的名字,你舍不得你媽,那你們倆就一起死。”

穆尚康跌倒在地,疼得倒吸冷氣,卻沒有人敢上來扶他,此刻穆尚松的臉,冷得好似要殺人。

穆尚松握住肖美人的手腕,帶他走出穆家大宅。

坐上小汽車,兩人也無話,來時的風景再次從窗外掠過,只是短短一小時過去,竟顯得蕭瑟了三分。

肖美人心中或許是魔怔了,只能想起那一日同仇其善在咖啡館,盤子裏被捏得脫了型的蛋糕,其餘的害怕與傷心,卻是半點也沒有。

穆尚松忍了一路,剛進門便再也控制不住,随手砸了一個玻璃花瓶。

傭人們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停下手頭的事情,站在原地不敢出聲。

肖美人白着臉吩咐道:“今天沒有事了,你們都回去吧。”

不一會兒,客廳裏只剩他們二人。穆尚松坐到沙發上,餘光瞅見桌面還擺着登着肖美人“告示”的報紙,又想起昨晚的點點滴滴,只覺得諷刺萬分,可見到肖美人紅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只覺得連冷笑都欠奉力氣。

肖美人嗓子很幹,說出的字字句句都似沾了一圈細沙,刮痛他的喉嚨,也刮痛了穆尚松的心。

“仇,仇其善将我賣給你。”

“放他媽的屁!” 肖美人這句話折辱了穆尚松的一片癡心,真是變成了尖銳彎刀,捅進穆尚松胸腔最柔軟的肉裏。

穆尚松額頭爆起青筋,對肖美人吼道:“老子沒有買你,仇其善同我講你喜歡我,我他媽高興了三天三夜,連做夢都是笑着的,老子以為他是幫忙牽線的!”

肖美人道:“他後來是不是問你借了筆錢,沒有還。”

穆尚松聽罷,擡頭看了一眼肖美人。

失望到極致,連火氣也沒有了,肖美人從沒見過這樣的穆尚松,肩膀垮了下來,臉上挂着可笑的表情,講不出有多頹喪。

“肖任濁。”

穆尚松喊他。

“我原以為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肖美人眼前模糊一片,平日裏健壯如山,頂天立地的男人,在氤氲裏顯得那樣可憐。

“仇其善說你想同我一起生活,我沒有半點懷疑,吩咐人去打聽你喜歡哪種風格的家具,一夜備齊了,連生意也沒有心思做,跟個姑娘似的等着你來。”

“你剛來的時候,總是冷着臉,說話也冷冰冰,我想你也許是害羞,畢竟我也沒跟男人談過戀愛,你們當明星的,是要高高在上些的,我這個粗人,什麽也不懂,可我願意寵你,不管你是冷着臉,還是發脾氣,還是同羅珍熒吵架,我都覺得你好看極了。”

“仇其善是問我借過錢,金額頂大,我根本沒指望他還,就當是給他的做媒費,有時候我喜歡你喜歡得緊了,也會想到這件事,我他媽還後悔沒給他多點兒錢,感謝他讓你來到我身邊。”

“到頭來他媽的,這他媽是你的‘賣身錢’。”

穆尚松講不下去了,手扶着額頭,用指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将手收回,把臉擡起來時,眼眶裏已是通紅一片。

穆尚松拿起桌子上的報紙,又說了一遍:“肖任濁,我以為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只是這句話,不曉得是講給誰聽的。

肖美人忍住眼淚,輕輕道了聲:“對不住。”

見穆尚松沒說話,肖美人又開口道:“我同仇其善是……”

“行了。”

穆尚松打斷了肖美人的話。

“我是不聰明,但不代表我蠢,你一個二十來歲的大男人,不欠人家什麽,誰能‘賣’得動你?你不缺錢,拍電影掙的錢已經夠你用了,除了感情,還能欠什麽呢?”

穆尚松一語中的,肖美人聽罷,只覺得所有的秘密全叫穆尚松看了去,那些心思被忽然扯到了太陽底下曬着,沒有一丁點兒遮掩的餘地。

穆尚松或許是氣昏了頭,又或許是還嫌自己不夠痛,接着道:“欠感情也分兩種,你們不屬于互相虧欠,否則仇其善同我提起你不會一點留戀的表情也沒有……”

停了一會兒,穆尚松好似硬生生吞了口血。

“任濁,你欠了他什麽,或者我該問你,你愛了他多少年?”

肖美人沒了力氣,再也站不住,扶着沙發慢慢坐了下來。

“穆尚松。”

肖美人的聲音在發抖。

“你若是覺着不解氣,你可以殺了我。”

穆尚松氣到極致,笑了:“殺了你?我他媽在這兒跟你講這一通,一句怪你的話也沒有,你他媽讓我殺了你?肖美人,你的心真的狠,我這樣愛你,你讓我殺了你,你他媽這樣折辱老子的喜歡,也不願開口讓我幫你殺了仇其善?”

肖美人流下了眼淚,腦子裏昏昏沉沉,只能想到當年逃跑的那個黑夜。

“我欠了他一條命……”

穆尚松終于忍不住,站起身來把手邊能砸的東西砸了個遍,始終沒傷肖美人半分。

皮薄的落地能得聲脆響,皮厚的僅能聽見低沉的悶聲,不管砸什麽也緩解不了胸口的苦痛,某個瞬間,穆尚松突然便覺得沒意思了,停了手,看見滿地的狼藉,有種說不出來的痛快,可也僅僅是痛快,難求一個解脫。

肖美人的實話,把他的滿腔疼愛,變成了一個笑話。

穆尚松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仿佛下了頂大的決心,開口道:“往後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你自由了。”

語畢又走到廚房,打開櫥櫃的聲音大極了,瓷碗碰撞,聽上去像是稍不留神就要被穆尚松全數摔碎。

可最終,穆尚松卻端着一碗湯走了出來,冷着臉放到了肖美人身前。

肖美人盯着眼前的湯,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碗裏裝着滿滿的食材,唯恐他吃不飽似的,仍舊是穆尚松一如既往的盛湯風格,粗犷裏頭藏着的盡是疼愛,以前肖美人不屑去想,如今忽然明白了,卻也發覺再也沒有了往後。

他以為他對穆尚松一點感情也沒有的,他以為他心早硬了,好似寒鐵,冰冷堅固,不曾想會在此刻,被這碗湯刺得心髒也發疼。

肖美人擡頭望着穆尚松,嘴唇顫抖着,到底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穆尚松受不住肖美人的眼神,只看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沙啞道:“喝完湯再走,你早上沒吃東西。”

又道:“媽的,真他媽的……”

想了一會,實在講不出別的話,只能轉身上了樓,背影高大,壓在肩頭的又全是落寞。

肖美人端起碗,喝了口湯,細細綿綿的苦味侵占了味蕾,好似他的一生。

傭人們全被遣走,客廳裏僅剩下肖美人。四周是安靜的,連帶着洋鐘的秒針滴答聲也被拉長了一拍,這兩日降溫很厲害,夜裏總有疾風,早起的時候,便能發現院子的地面上鋪着一層落葉,很有些蕭瑟的味道。

肖美人站起身,走到窗邊,玻璃窗外的天空也是陰郁的,或許在謀劃一場傾盆大雨。

他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如今要走,便也是只帶上了自己的東西,穆尚松給他買的衣服物件,則全數留在了原地。

半年間,原來的住處積了一層灰,肖美人把行李放好,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衛生,等到角角落落已經擦拭幹淨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

累了反倒沒有精力去思考,肖美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

被子不夠暖和,夜晚氣溫低,睡夢中總覺得冰冷,肖美人習慣性地往右側湊,尋不着熱源,才反應過來,原來已經沒有人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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