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穆尚松被仇其善的無賴氣得不輕,本以為這人從頭爛到了尾,給他足夠的錢,讓他消失,日子久了,肖美人總會把他忘記。

世間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抵過時間。從前他娘恨他親爹恨得入骨,連一個字也不許提,到頭來仍舊是軟了心,叫他從忠義山回到穆家。說是“幫忙”,不過是給穆家當個高級些的打手,要命的事情通通他來做,可權和錢卻不全在他手上,他知道羅珍熒和穆尚康對他相當戒備,也不把他當成什麽親人來看,哪天若是不慎在外頭叫對家殺死,這母子兩指不定要關起門來偷着樂。

他不願意回到穆家,母命難違。可現在回過頭來想,若是沒有這一茬,或許也不會遇見肖美人,冥冥中命數早已安排好,十顆酸澀果子裏總會藏着一顆甜的來安慰人,穆尚松寶貝着這顆甜果子,捧在手上不曉得要怎麽對待的好,可誰曾想吃到最後竟嘗出了滿嘴苦澀,看似完好美麗的外表裏,藏着壞透了的芯。

在酒樓的時候,穆尚松對仇其善是動過殺心的。

這人看起來吊兒郎當,好似一條螞蝗,尋着血肉便死咬着不放,為了錢連命也不要的樣子令人覺得惡心至極。穆尚松以為仇其善唯一在乎的也只有錢,沒想到他心中竟也裝着一個肖美人。

只是兩人經歷了太多事,猶如新鮮的食物放進了罐子裏封存,有些東西早已變質,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仇其善對肖美人的執念既病态又隐晦,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意識到真相的瞬間,穆尚松被一股憤怒沖昏了頭,肖美人對仇其善的“單相思”變成了兩人相互難忘,令他實在難以消化。而仇其善還躺在地上固執地喃喃自語,一字一句似乎在控訴穆尚松才是一個闖入者。

等到真的要下狠手時,理智又通通回了籠:若是今日要了仇其善的命,或許這人真的要被肖美人念念不忘一輩子,倒不如讓他活着,使肖美人看透了、看厭了,總有一天能釋懷。思及此,穆尚松才放了仇其善一馬,只送了他一句話。

“記住我今天跟你說的,拿了錢滾蛋,老子不信什麽‘一路人’,往後你要是再缺錢,又找到他面前,老子一槍崩了你。”

仇其善早已不怕死亡,真正令他害怕的是穆尚松口中的“不是一路人”,恍惚間忘了快十年的自尊心破土蘇醒,總是彎曲的背脊也在此刻有了力氣,即便只是想争個口頭的輸贏。

好似宣誓一般,仇其善盯着穆尚松的眼睛,不再畏懼,認真道:“他肖美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忘了我。”

穆尚松懶得再同他廢話,交代手下“揍一頓,留着口氣就行”,便離開了酒樓。

仇其善蜷縮成一團,拳腳不留情面,他實在抵不過,卻連喊出聲的力氣也沒有,沒過一會兒便覺得眼前恍惚一片,不知為何又聞到了桌子上的飯菜香味,心中有些懊惱,早知多吃兩口,就算是被打死了,好歹也享過一次口福。

深秋午後的太陽是溫柔的,照得人渾身舒暢,貓在房檐下躺着,不時伸個懶腰,一場夢過後,興許就迎來了黑夜。

肖美人醒來以後将窗簾拉開,曬了好一會太陽。

樓下傳來聲音,是穆尚松回來了,又聽見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病還沒有好,加之剛睡起來,有些昏沉,便沒理,瞧見穆尚松開門,懶洋洋地抛給他一個眼神。

穆尚松沒防備,被這一眼瞟得渾身酥麻,就連心也多跳了一拍。

兩人沒說話,屋子裏亮堂又明媚,連光線中的細小灰塵也讓人覺得可愛,氣氛平和,好似前兩天的鬧劇全都沒發生過似的,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下午。

穆尚松脫下外套,問道:“好些沒有?”

肖美人“嗯”了一聲,聽不清究竟是冷是熱。

穆尚松想不到怎樣接話,便打開了收音機,一陣電流聲過後,傳來了動聽的歌聲。

“郎呀自幼不離不棄,與我相依為命,天涯海角廣闊天地,化作雙飛燕,同你去。”

穆尚松:…………

半首歌都沒聽完,整間屋子又恢複了安靜。

肖美人見他這樣,覺得好笑,随口問道:“你今天去幹什麽了?”

穆尚松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他也不會編謊話,便直說了。

“見了仇其善。”

肖美人皺起了眉,全然不見剛才的慵懶,問道:“他管你要錢?還是說了什麽別的?”

穆尚松道:“是我找的他。”

肖美人只覺得被一只手抓住了心髒,忽然間喘不過氣來,語氣也變得十分急迫。

“你找他做什麽?你要幹什麽?”

仇其善被打倒在地的畫面适時出現在了穆尚松腦海裏,加之肖美人的反應,倒使他好似真的變成了拆散兩人的惡人。

可肖美人的擔心卻同穆尚松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怕仇其善将從前兩人做的事告訴穆尚松,坑蒙拐騙的勾當,幾乎都見不得光,他出現在穆尚松眼前便已經是“肖任濁”,這樣幹淨的、明亮的身份,卻經不住仇其善的一句實話。

肖美人發了慌,他在乎的僅是虛假的形象,可這份在乎并不丢人。

穆尚松愛他也好恨他也罷,他都無所謂,可絕不能讓穆尚松瞧不起他,又或是可憐他,他實在不需要有人一遍遍提醒他,根生在泥潭裏,便一世也難逃出去。

穆尚松道:“你別擔心,我還沒殺他。”

肖美人背後滲出了一層冷汗,好似又回到了仇其善找上門的那個夏天。

腦子裏亂成一片,講話也沒有了章法。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可以直接來問我,不必非得去找他。”

穆尚松只覺得肖美人着急的樣子太令他難受,怒火沖上心頭,講話也不過腦子,朝肖美人狠狠道:“你這樣護着他,也不想想值不值?你想保住他的命,你可知道他把你當做什麽?”

肖美人沒有再回話。兩人站得這樣近,又好似隔了萬水千山,兩顆心前面都砌了堵牆,誰也不肯往前走,站在牆內全憑自己的想法揣測,誤解以後痛得厲害,便把這筆帳往對方頭上扔,哪個也算不上聰明,更別提理智。

仇其善把自己當什麽,肖美人最知道不過,他沒有蠢到再讓穆尚松侮辱一遍的程度。

肖美人想了想,對穆尚松道:“莽少爺,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這兩天多謝你的照顧。”

穆尚松道:“你要走?”

肖美人點點頭:“明天走。”

穆尚松抓住肖美人的胳膊,沉聲道:“留在穆公館,哪兒都不許去。”

肖美人冷眼看着他:“穆尚松,我們現在什麽關系都不是。”

穆尚松不做聲,手卻稍稍松了勁。

肖美人看了一眼他的手,又道:“或者我現在就走。”

穆尚松于是松開了他,眼前這人他打不得也罵不得,實在不曉得要怎麽辦才好。

肖美人說話算數,果真在穆公館裏留了一夜。兩人同以前一樣,睡一鋪床,也沒覺得有多尴尬,總之沒跟穆尚松說話,自己靠在床上看了會兒書,覺得累了,便背對着穆尚松睡了過去。

臨睡前還頗為“體貼”地提醒了身旁的穆尚松:“想做什麽就做,憋着的話往後可就沒機會了。”

穆尚松原本兀自生着悶氣,聽完肖美人不鹹不淡的這句話只覺得是火上加油,怒氣更甚。肖美人随口這麽一撩撥,就能讓他氣得發抖,穆尚松心想這真的太不公平,恨不能找個小刀子剖開肖美人的胸口,看看他究竟有沒有心。

他不會說什麽漂亮話,想了許久,憋出了一個成語,也算是沒落下風。

“來日方長。”

可肖美人聽罷以後,卻坐了起來,認真對他道:“莽少爺,沒有什麽‘來日方長’,請你不要等。”

穆尚松卻道:“你睡吧。”

肖美人一覺睡得安穩,穆尚松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背影,情緒全數藏進了自己的眼睛,一夜過去,甚至沒有伸手去觸碰他半分。

兩人起了個早,穆尚松送肖美人到門口,同他道:“等一會兒,我讓司機送你。”

肖美人搖搖頭:“不了,我自己回去。”

穆尚松又道:“照顧好自己,倘若以後有什麽……”

肖美人打斷他的話:“多謝。”

平日裏不善言辭的穆尚松在此刻卻仿佛有好多話似的,只想再同肖美人站一會兒,不願這麽快放他走。

“你那個影迷的事情,我派人查過了,不要太放在心上,就是一個普通人,估計是生活太不如意……”

肖美人病好了八成,腦袋也比前兩天要清醒敏銳,聽穆尚松這麽一說,只覺得隐約有些蹊跷。

“你說,影迷是個普通人?”

穆尚松點點頭,問道:“怎麽了?是不是怕她家人鬧事?我晚些派人幫你解決,不會叫他們給你找麻煩的。”

肖美人道:“不用,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解決。”

穆尚松還想開口,肖美人卻不多做停留,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同他道:

“穆尚松,穆公館的湯煲得真的不錯,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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