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逐漸恢複的視域裏,最先入眼的是一個礦泉水瓶瓶蓋。

葉修将那個瓶蓋倒扣在了他鼻尖上,還用手撥弄着旋轉。見他醒了,葉修打開手電,一只手墊起他的頭,另一只手把水瓶湊到他唇邊,“自己喝,你昏的時候堪比革命烈士,水都喂不進去。”

“喂進去的話我可能會被你嗆死。”

王傑希平靜地說,聲音還有點飄。

他自己接過了礦泉水瓶,坐起來一點,這才發覺自己是躺在葉修膝蓋上。他想挪個位置,看了看滿是蝙蝠糞的地面,毅然決然躺了回去。

葉修撕開一袋法式小面包喂他,一塊一塊浸軟了撕成小塊再遞到嘴邊,王傑希來者不拒,吃得又快又穩,葉修好幾次差點被他咬到,忍不住抗議:“喂!”

“喂。”

王傑希神來一筆地回了同一個字,當然是祈使句。

葉修只好接着投喂。

說着堅決不上來,最後一個人在黑地裏呆久了還是自己爬上來的孫翔一臉崩潰,不知是看到了前輩們神一樣的一面,還是被烏壓壓四下亂撞的蝙蝠們勾起了不愉快的記憶。

“我睡了多久?”過了很長時間,孫翔終于又聽到前輩開口說話了。

“兩個小時左右。”

“哦,危機感的原因吧。”王傑希說,“根據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是在外面,一睡一天也許都醒不了,潛意識裏認識到自身仍處在巨大的危機中,所以強行激發身體機能,讓人清醒過來。”

“你說的好像那不是你自己似的……”

“你有意見?”

“我很心痛。”葉修咳嗽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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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該把那只蝙蝠放走的。”他沉痛地說,“我那裏有活蛇,一直想捉幾只活的蝙蝠來做個實驗,曾經遇到過一群,太高了捉不到,結果現成的一只又被你給放跑了。”

王傑希笑出了聲。

孫翔來來回回地看他們,這對話每一句都聽得懂,連起來怎麽就那麽詭異,邏輯怎麽就那麽跟不上節奏……

如果中草堂的分會長車前子在這裏,肯定要語重心長地告誡他:傑希大神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至于葉修……那是人嗎?

王傑希恢複了一些生命值後,發揮他魔術師的才能,用尼龍網、帽子等簡易工具先後抓到了六只蝙蝠,期間他詢問了葉修有沒有帶蒼蠅拍,并嚴肅地建議孫翔把鞋子脫了扔上去吸引蝙蝠,後者腳下一滑,險些沒從石臺上掉下去。

事後,據人民的好偵查員葉修彙報,人民的好八卦黨方銳潤色,那群蝙蝠飛舞之迅疾,與王傑希手捏蝙蝠而立的靜止,和葉修旁觀的悠閑,和孫翔一臉抓狂又不敢動的蠢蠢欲動,構成了一幅蝙蝠、蝙蝠人、人,動靜結合、靜中有動、動中有靜的畫卷,極具視覺沖擊力與行為藝術的美感,雖然他說到這裏就被拖下去了……總之,開荒的葉修收獲不菲,帶回來兩種類型共計八只生物,後來他在一堆行李裏翻出兩個網兜,将蝙蝠和蛇分開養了起來。

“我想,我們最好是實驗一下,看看蛇毒能在生物身上起到什麽效用,蝙蝠體形小,蛇毒對它的刺激比人大,發作的應該也更快。”被肖時欽、張佳樂、唐昊組成的搜救隊拉上來後,面對三個人驚悚的目光,葉修對自己手上挂着的一串蝙蝠做了解釋,“王大眼和孫翔都被蛇咬了。除了哥,你們好像都中招了啊。”

“是兩個傷口,不是一排細齒痕,更像是毒蛇,但目前為止沒有異樣的感覺。”王傑希多說了幾句。

“做實驗有什麽用?”

“起碼讓你們心裏踏實呗。”

“萬一被蛇咬的蝙蝠死了呢?”

“那是蛇的錯,別來找我,不是我的問題。”葉修聳了聳肩。

唐昊滿臉鄙視,張佳樂倒是沒接着飙垃圾話,他和肖時欽對視,臉色都有些沉重。

“怎麽了?”葉修那是多敏銳的人,一秒鐘就正經起來。

“張新傑找到了,但他的情況不太好。”肖時欽斟酌着說,“腿上被劃的傷口太深,是不是失血過多不好判斷,我們都擔心傷口感染,他現在已經開始發燒了。”

衆人都不說話,張佳樂回過身,一腳踹在石壁上。唐昊突然搶過孫翔的手機,手指在觸摸屏上戳得啪啪響,發現還是打不通後他胳膊一動,幾乎将手機摔了,低聲罵道:“媽的。”

孫翔竟然沒有說什麽,默默拿回手機,還拍了拍唐昊的肩膀。

張佳樂和唐昊跟張新傑都算不上熟,比起擔心,這樣的行為更多的是情緒積累到臨界點後的一種暴躁,其他人也明白。

葉修過去攬住張佳樂的肩,張佳樂把他手拍掉,葉修再攬住,張佳樂就沒有動,肩頭失去力氣般垮下來。

他們生活在科學技術高度發達的社會,早已習慣各種高精尖儀器的輔助,令人眼花缭亂的各種治療方式,傷口深一點算什麽,只要送醫及時,就有一整個現代醫學做後盾。可是在這裏,他們或許能找到一盒消炎藥,卻難以找到一支破傷風針,想要注射抗生素更是不現實的事。

失去一個同伴的可能性放大了每個人內心的空白,那是一種被現代文明抛離的孤獨感。

“說起來,我真挺佩服那個家夥。”打破沉默的是張佳樂,“重新包紮的時候我看過,他那個傷口,靠自己止血就是奇跡,除非一直按着原地不動。結果這人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自己把傷口給燙焦了。”

“……”

衆人聽着都是一陣頭皮發麻。

發生了這樣的事,生物實驗什麽的自然靠後放,葉修等人匆匆回到中央石洞。算上最後加入的王傑希、孫翔和張新傑,如今他們正好是十二個人。

張新傑躺在一塊防潮墊上,身上裹着兩條毛毯,還蓋了好幾件樣式各異的大衣,都是衆人從行李包裏找出來的。他的神智倒還清醒,聽到葉修他們的聲音,睜開眼睛點了點頭。

計劃趕不上變化,探路的四組人馬裏有兩組都遭遇意外狀況,一番折騰下來,遠遠超出了六個小時的期限。忙來忙去的時候還不覺得,這一坐下來,屁股像是和大地連為一體了,大家紛紛哈欠連天,吃着東西頭都一點一點,被白骨環繞的恐懼感與極端的困乏感混在一起,睡不過去也醒不過來,大腦活像車禍現場,問什麽都答非所問。

“都睡覺都睡覺。”最後還是葉修看不下去了,“明天睡醒了再開戰術會議,小張這裏不能沒個人守着,為了安全,也得安排值夜。”

“每個人值兩個小時吧,看時間到了就叫醒下一個人。”喻文州強忍着倦意,打了個哈欠,“我第一個值,下面方銳,再下面你們自己看着辦。”

“我第一個吧,文州你去休息。”葉修看他的樣子,難得有點不忍心。

每個人身上的衣服厚薄不同,比較可憐的是周澤楷,他來時只有一件T恤一條單褲,穿的最多的也不過是羊毛衫加羊絨大衣。雖說大家都七手八腳地從行李裏找了厚衣服裹上,但行走時尚可,這往下一躺,冷冰冰的石地頓時讓人一抖,陰寒的山氣直逼上來,冷得牙關直打寒戰,幾乎躺不住。

行李裏沒有被褥,僅有的兩條毛毯都給了張新傑,五六個人擠在剩下的三條防潮墊上,跟一窩鹌鹑似的,剩下的人只好緊靠在一起。這其中幾分是取暖,幾分是壯膽,還真不好說。

葉修沒有開手電,打開了一盞手持節能燈,将光線調到弱檔。四周一片寂靜,別說鼾聲,連均勻的呼吸聲都沒響起,衆人再疲倦,在這種環境中安然入睡并不容易。葉修嘆了口氣,伸手蓋住離自己最近的黃少天的眼睛,輕聲說:“睡吧。”

“老葉……”黃少天喃喃說。

“睡吧。”

黃少天不再出聲,過了一會兒,葉修感到他的睫毛安靜地刷過手心,黃少天的呼吸輕緩下來,他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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