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肖時欽安靜聽着他說,這是他們未曾涉足也從未想過去了解的領域,就像摸着黑行走在深深的水裏,每一步都吃力又忐忑。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微微懊惱于電競選手的身份,懊惱平時對這方面的關注之少,哪怕多看幾部科幻電影,思路也不會這麽難打開。

他無意識拔起了腳邊的一株草,它有着鋸齒狀的葉子,一片葉上蛀出了一個深褐色的蟲洞,須狀根挂着泥土……一只螞蟻在蟲洞由褐轉綠的邊緣爬動,觸須在勁風裏輕顫,他盯着那渺小的生命,它知道這個世界是虛幻的嗎?它是否有自己的靈魂?

也許本沒有什麽真實與虛幻,螞蟻來自一個溫暖的蟻穴,而所有的靈魂都如灰燼,他們只是恰巧在這個吹着強風的地方相遇。

他碰了碰葉修的胳膊。

“怎麽?”葉修看他。

“沒事……”肖時欽說。

南方一路走也不閑着,邊和黃少天說話邊拔草,喻文州注意到她拔草很有講究,觀察好确認了再拔,掐頭去尾只留莖杆,在裙子裏兜了好大一包。“你拔草是做什麽呢?”他放軟了口氣問。

“好玩呀!”

“小孩子家家的,說實話。”黃少天敲了她頭一下。

“是染指甲,啊不,是想趁你不注意抹你一臉……我說還不行嘛。”南方眨着眼睛,“是一會你們進山洞時要用到的東西,你們現在最好準備一塊布,能蒙住口鼻的那種。”

“你怎麽不提前說?”

“你們也沒提前跟我說你們要進洞呀!”

衆人互看一眼,葉修開口發問:“不蒙住會怎麽樣?”

“不怎麽樣,撞牆上去別怪我咯,只怕你們又要懷疑是我搗鬼了。”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

“你經常被懷疑?”黃少天想起了上次和南方玩的那些孩子。

南方噗嗤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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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才好玩,反正他們又不能拿我怎麽樣,我也喜歡玩他們。”她抿着嘴笑,“你不覺得吓人一跳,看他們的臉變形,特別的有意思?”

這孩子真的非常愛笑,自己咯咯的就能樂起來,衆人心裏再疑慮,也實在無法生起什麽強烈的敵意。葉修方才提到記憶世界,好幾個人都留意着她的反應,但南方只是歪了歪頭,眼睛閃閃發亮,像聽了個精彩的故事。

黃少天還在和她聊天,難為他們兩個人也聊得下去,一問一答還饒有興致。

“這個是什麽?”

“鞋帶呀,有一次路過金街,看店家打廣告買一送二,我這麽機智當然立搶,後來鬧清楚了,是買一雙鞋送兩根鞋帶!我了個去……”

“你豎中指是什麽意思?”

“小孩別問那麽多,等你長大就知道了!一定要說?好吧,是不太好的意思,表示我鄙視你!看到那個叼煙卷的人了不?下次見到他,就大膽對他豎。”

“那次你為什麽突然不見了?”

“這個嘛……”

“她好像特別喜歡少天?”喻文州說。

“他和那小姑娘最早認識的,也不知他怎麽拉到了人家的好感。”葉修想了想,“是他逗人家玩,還是人家逗着他玩啊?”

他望着南方的背影,左看右看,除了那一身詭怪的能力,這就是個小女孩,最像小女孩的小女孩,與他初次遇到蘇氏兄妹時的蘇沐橙差不多大小。

幸好蘇沐橙那天沒有跟來。葉修不知是第幾次慶幸。

喻文州險些笑出聲,他們踩着與記憶中面目全非的山路,望着溶洞口前屏風般的扇形石慢慢露頭,宛如穿行在時光隧道,這一刻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和他說着話,感覺多少要踏實一些。他撥開擋路的足有人高的雜草,開始随大部隊攀上陡坡。

“這裏……是塌方過還是泥石流沖過?”肖時欽掃視着地下的亂石。

“不清楚。”喻文州謹慎地觀察着地形地貌,融合的記憶在此處有點模糊,但眼前的景象明顯比印象中的荒涼許多,記憶裏被踩出的路還根本不成路,記憶裏能勉強攀爬的地方也無從尋覓,像一只無形的手撥轉時間,把人煙造成的痕跡洗去。

溶洞離下面的山間小路還有一段距離,想進洞要爬上陡坡再繞過扇形石,張新傑就不方便上去了。他靠着山壁席地而坐,對葉修點了點頭。

“早些回來。”

“我盡量。”葉修說。

集體“穿越”前他們做過準備,但當時事态緊急,倉促間也沒攜帶多少東西,一進洞就感覺各種不便。最要緊的手電筒只有五個,光束已經成了昏黃,難說能撐過半小時,大家不禁後悔沒把肖時欽那臺熱能發電機帶上。

本來就是荒謬的嘗試,能讓兩位昏迷人士醒過來就僥天之幸,誰想到按了手印真能成功啊!成功了還真能停留這麽久,真的找到這座山這個洞啊!這不科學!!

南方好奇地搶過一個手電筒玩,一會開一會關,之前黃少天為了哄她,給了她幾張五十和二十的紙幣,她看背面的風景畫看得直樂,還一個一個指着問是哪裏。黑線的衆人連忙拿回手電,這一開一關最是耗電,別到時候謎題沒解開,生存必需品先耗幹淨了。

“你平時就住這裏?”王傑希打量着空空蕩蕩的石洞。

“那一邊”他們進洞時,發現了折凳、搪瓷碗、草席等像是流浪人員臨時生活用的物品,可南方一個打扮得齊齊整整的小女孩,與這種環境總有點違和。當然這裏也堆放着不少家夥什物,捆成一捆的幹樹枝,鍋碗瓢勺,小刀提燈什麽的,但至少沒有鋪蓋之類。

“哪裏?你是說……”南方一歪頭,忽然恍然大悟,笑岔了氣,“你不會以為我就睡這裏吧!睡洞裏?”

“那你平時住哪裏?”

“小孩子家家的,哪那麽多問題。”她老氣橫秋地斜睨一眼,“跟着我走就是。”

王傑希哭笑不得,其他人也暗自好笑,葉修和黃少天說這孩子難纏果然不是假的,刁鑽任性比盧瀚文厲害多了。南方舉起了一盞提燈,領頭帶路,葉修有意無意側過身,走在她斜後方,基本保持一條水平線,手臂一伸就能碰到。

隊伍裏只有他和押尾的周澤楷開着手電,剩餘三個手電筒被小心收了起來。進右邊的套洞前,大家仔細觀察了一下,洞口那塊假山一樣孔中套洞的大石頭還在,但确實不見壁上的各種塗鴉,只有“氣靜形安樂,心閑身太平”十個繁體字仍能摸到,外面那層裝裱的玻璃也無影無蹤。

一切都與黃少天說的一模一樣。

喻文州想了想,掏出口袋裏的折疊刀,在那十個字旁邊用力刻了“榮耀”兩個字,略一思忖又畫了個簡單的魚形圖案。葉修看得有趣,随手在魚旁邊畫了一片葉子。

黃少天一拍腦袋,頗為懊惱。

“還是隊長……還是喻文州你聰明,我怎麽就沒想到刻一個,失策失策!不然就可以知道我們能不能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重複進入時那些痕跡會不會保留了。”

喻文州失笑,“要說痕跡,你已經留下了,我們也知道的确能保留。”

“什麽痕跡?我怎麽不知道?”

“她啊。”喻文州眼望南方,“她認識你,記得你,這不是最明顯的痕跡嗎?”

黃少天愣愣的,他還記得獨自置身這個世界時,當頭轟然澆下的孤獨無助,那大半天像是踩在懸空的玻璃回廊上,每一步都觸目驚心。

“少天!”葉修在前面喚他,他們都用布包住了下半張臉,布內側塞了南方拔來的碎草葉,抹了味道發腥的草汁,他的聲音聽着有些悶,“你來看看這路是不是跟你上回走過的一樣。”

“哪個上一回?我自己那次還是融合的記憶裏面的?”黃少天問着。

“你自己那次。”

“路是同一條路,具體的有沒有變化說不清,反正找不到那個蛇……燈管。”黃少天瞥了張佳樂一眼,“主要還是那個手印,你看看前面的路是通着,還是到手印那裏結束了。我上次就發現是死路。”

前方出現了騷動,南方手裏的提燈砰然落地,人像蝦米一樣蜷了下去,血色充盈的面孔一下褪盡顏色,汗水大滴大滴滾落。幾個人都吓了一跳,葉修扶抱着她,她掙紮着從懷裏取出一個竹筒,拔開蓋子,一線金光射出,又在半空中硬生生止住。

葉修看得真切,那是一條通身金色的蛇。身後黃少天一凜,迅速在手機裏翻找到被蛇咬過後拍下的照片,兩相對比,圍過來的職業選手面色都變了。

竹筒特意做成了外寬內緊的制式,金蛇竄出一半就被卡住,南方顫抖着将手湊近它,蛇牙刺入她的手腕,她全身都打了個哆嗦,痛苦的神情卻逐漸平緩下來。

葉修感到懷裏的女孩慢慢站直,伸手卡住了蛇頭,蛇牙一松,她立即把竹筒拿開,拾起提燈向四周照着,眼睛也到處逡巡。當捕捉到青褐的石頭表面上一條顏色略深的花紋,她沿着這條花紋摸索過去,在花紋最密集處用指甲刮了刮,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

有細細的黑色顆粒落在她手心裏,南方雙手還在顫抖,毫不猶豫取出一小塊紙裹着的幹肉,用水浸濕,再将黑色顆粒撒在肉表面。她拿一根尖銳的發簪挑着幹肉,一點點靠近蛇,金影一閃,快捷無倫,幾乎在那塊肉不見的同時,南方猛然合上了竹筒的蓋子。

“你還好?”葉修問道。

南方扶着岩壁站了一會兒,她突然間變得無精打采,說話也是恹恹的:“沒事,過去就好。”

“你給它吃的什麽?”

“一種蘑菇,很小,肉眼很難看見……你可不要去吃,有毒。”她牽起嘴角笑了笑,“所以我讓你們蒙上臉啊,長時間在這麽封閉的山洞裏,四處都是這種蘑菇,聞久了,很容易有輕微的恍惚感,反應大的還有惡心頭暈的。”

昏暗的手電光下,大家的臉色十分難看。

自然界确有許多菌蕈類植物,如墨西哥裸蓋菇、古巴光蓋傘、見手青等,人誤食後會産生幻視、幻聽,每個人的幻覺千差萬別,有人說看見花花綠綠的鈔票,有人看見亡故的親人,還有人産生“小人國幻視”,看見滿桌子15厘米高的尖耳朵綠帽子小人跑來跑去……可是像這樣聞一聞就出事的,很多人還是頭一次聽說。

“不對,”肖時欽喃喃說,“如果我們走不出去是因為幻覺,那每個人的幻覺應該不同,可所有人都看到同樣的事物,肯定還有別的原因。而且我們探路時,石壁上很多地方都用手摸過,不可能一點察覺不到。”

“就算潛過去水洞,進入‘副本世界’,每個人的感官開始出現差異,也是明确無破綻自圓其說的,和中毒頭腦發昏的幻覺絕對不一樣。”喻文州補充。

“誰說會有幻覺?你們再自說自話,我可生氣了啊!”經過這一折騰,南方的脾氣顯然變壞了,臉上甚至出現了認真的惱意,“最多是你本身正幻覺着,它讓你更加沉浸其中……喂,你們到底說什麽?幹什麽來的?”

“應該是我問你這句話吧!”黃少天一嚴肅,南方竟然有點害怕。

“別急,”葉修打斷他,彎下腰和南方一般高,“你剛才是怎麽回事?被蛇咬過?你應該見過他,”他指指黃少天,“那時候毒性發作的樣子,和你很像。”

南方張大了嘴,活脫脫能塞進去一個輕風七。

“他被蛇咬了?不會吧?可是、可是它只能咬我啊!”她震驚得語無倫次,“我沒有放蛇出去,真的沒有,這洞裏的蛇也不在外邊,就算進洞了也該咬不到,不是,我我……難道有人偷偷進去放蛇出來?不會啊,我會知道的!”

這段話颠三倒四,衆人實在聽不明白話裏的意思。黃少天搶過手電,對準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南方看見他指尖上猙獰的齒痕,瞳孔放大,狠狠一跺腳,拉着葉修向前跑去。

一束暗淡的手電光掠過,劃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弧線,隊伍的末尾,周澤楷無聲無息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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