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葉修眼皮都沒擡一下,若有所思,手指在肖時欽頸後輕輕敲着,連節奏都沒亂。最初節奏合着心跳,逐漸追趕不上心跳的頻率,皮膚上的水慢慢幹掉,汗又濕了那塊地方,黏膩地裹在指尖。
“我看你也不是沒感覺啊。”葉修突然說,“不然早跑沒影了,還能讓我這麽弄你?”
“你來中毒試試,這個距離就算是一頭豬過來蹭,我都會有感覺的。”肖時欽毫不客氣。
“哈哈哈,你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葉修笑,“欲求不滿直說呗,哥怎麽也比一頭豬的技術強點吧?”
“滾,和豬比你不嫌丢人,我還嫌掉價呢!”肖時欽瞪他一眼。
“你這是默認了?”葉修樂了,“早跟你說糾結沒意義,早完事早拉倒,你做個心理準備,咱們這就開動?”
肖時欽這才發現自己話裏有別的意思,清咳一聲,推了推眼鏡。他像是想出口否認,又像想說點無關緊要的岔開,掙紮幾番才垮下肩膀,語氣中分明有種苦澀:“……你知道了吧。”
“知道什麽?你喜歡我、你暗戀我還是你明戀我?”葉修很随便地說,“或者你愛得海枯石爛天崩地裂,覺得除非扯證了蓋戳了兩個人蜜裏調油,不然來一發就是天理不容,亵渎了你心目中的純潔愛情什麽的?”
肖時欽的臉色變得慘白。
“我不是諷刺你啊,也不是歧視,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觀念。”葉修趕緊說,“問題是你這時機就不對啊!在外面随你怎麽來,在這裏你動真格的,相當于愛上一匹野馬,頭上全是草原,道理不用我說,心理這一關你就過不去吧?”
肖時欽差點笑了,看他一眼:“所以催眠自己就當日了狗……哦不對,被狗日了?”
這種話實在是不太符合他的畫風,葉修都有些驚訝,手指在肖時欽頸後一頓。平時跟相熟的選手損來損去,比這嘴毒的嘴賤的多了去,但這話從肖時欽嘴裏說出來,直覺就帶着一絲攻擊性,半認真半嘲笑,接什麽話好像都不對。
話一出口肖時欽就後悔了,眉宇間閃過懊惱之色。他平複了一下呼吸,掙脫開葉修的手,手指觸到口袋裏硬硬的什麽東西,是一把折疊起來的水果刀。
刀刃上或許還沾着血跡。肖時欽不自覺盯着葉修的脖子看,傷口極細,早已凝成一道肉眼難見的紅線,但只要想一想當時的畫面,肖時欽仍像被一盆夾着冰的雪水從頭潑到腳,骨縫裏都是寒意。
他忽然就懶得掩飾了。
葉修就看見他慢慢放平肩膀,不再是有點視線都不知往哪飄的局促,鏡片後的眼睛筆直逼向他,瞳仁裏含了光,在霧重煙濃的背景下格外清透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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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的神情不像是肖時欽,倒比較像張新傑,葉修不知為何閃過這一念。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你?”肖時欽問,就算是記憶互通,另一個平行世界裏自己應該也沒露出過端倪。
“我還真不是看出來的,”葉修無奈,“一個兩個還可以說巧合,四個五個都不正常,這麽多人還恰好集中在一起,又攤上這種坑爹設定,我猜不出來才奇怪吧?”一旦先有了想法,對照回憶自然不乏蛛絲馬跡。
“如果本來就是人為,姑且不管怎麽實施,能從不知多少個平行世界裏挑中你們,肯定也不是随便挑的。要說最大的共同點,除了都當了職業選手這些硬性條件,也就只有這個。”葉修說。
肖時欽笑了笑。
早就知曉結局的獨幕劇,不過是對自己的一場成全。
熟悉的聲音混着記憶裏的疊聲,在自己耳邊放大,葉修的手指抽動了兩下,肖時欽知道那是他的煙瘾又犯了。
這家夥看似冷靜,其實也不是毫無動容吧?他也許會幹淨利落地回絕,會告訴你不要懷抱任何希望,但絕不會漠視和輕忽這份心意。
他跨前一步,抱住了葉修。自己也分辨不出這股沖動源自何處,就是突然很想這麽做。
“你這家夥,不要随随便便就抛出橄榄枝啊,你随口一句話,當初我都蒙了。”肖時欽說,感到葉修擡起雙臂回抱,在擁抱上加了力度,“差一點就直接答應下來,當然答應了可能還多個冠軍,可就像你對嘉世,假如再也回不到雷霆,以後靜下來想想,還是會遺憾的吧。”
他微微松開手,直視葉修:“早想跟你說這個了……現在說挺怪的,總比沒機會再說出來要好。”
“你說我邀請你去興欣那次?”葉修笑。
“我打賭你根本沒做戰術考慮,就是見着棵菜就往籃子裏摟。”
“你說對了。”葉修說,“畢竟你也就比我差一點點,還算是棵好菜。”
在這個純粹至極的擁抱裏,他明顯很放松,聲音還有不經掩蓋的疲憊與沙啞。肖時欽從未如此鮮明地感覺到,無論是自己這些人本身,還是或藏或露的情感,不管是否出自本意,确實給葉修造成了負擔……他自動自覺背上了這種負擔,未必是壞事,但有時候他的确也需要這麽一個擁抱。
一個好友般的、簡單真誠的擁抱。
有些人得不到或失去,并不足以動搖生活的根本,甚至并不能讓你放棄規劃好的道路,可他在的時候,你的人生有百分之二百的質量與純度,閃亮如湖上的陽光。
生活中從來不缺少妥協,歡樂與悲傷的體驗來自方方面面,沒有那個特定的人,人一樣可以過得很好。但只有那一個人,他能讓你有高浮在雲的歡樂,深黑無底的悲傷,最極致的滿足與空虛,大苦大甜,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相比之下,其他人給你的都只能打七十分。
沒有人真正想妥協,人們只是不得不妥協。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和奸了嗎?”兩個人抱了一會,葉修很毀氣氛地問。
“……不行。”
“那強奸呢?”
“不行。”
“通融一下,你強奸我行不行?”葉修嚴肅地探讨。
肖時欽努力繃着臉,和他大眼瞪小眼:“不行。”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倆費勁巴拉抱一起幹嘛?”葉修指責,“好不容易弄出這麽和諧的氣氛,是讓你白瞎的麽?”
肖時欽馬上把他推開。
葉修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P!!”黃少天中氣十足的嗓音遠遠送過來,“你倆挺閑的哈?趕緊幹完了騰地方,老子要洗澡!對了,你們講點文明,不許把水弄髒啊,否則弄死你們。”
唠唠叨叨一串話,難為他扯着嗓子呱噪完,肖時欽面上漲紅,葉修看了看他,忽然喊道:“全體集合!”
集合?肖時欽幾乎跳起來,外面鴉雀無聲,接着是稀裏嘩啦東西落地的聲音,明顯大家也是措手不及,還有人開了奇大無比的腦洞,不知歪到哪裏去了。孫翔沖口而出:“脫衣服還是穿着衣服?”
葉修都沉默了:“随便你吧……”
“想玩刺激的等下回,這次就算了。”喻文州說,頂着背後黃少天的目光第一個走進來,卻沒有靠近,離得遠遠的坐下。葉修注意到他整個人都貼着冰涼的岩石,右手抓着左手的小臂,遞過去一個眼神,喻文州沖他無奈一笑,葉修頓時又是一陣頭疼。
衆人從肖時欽身邊經過,見他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也沒表示驚訝,随意打着招呼。肖時欽看着一張張故作無事的吃瓜群衆臉,嘴角抽了幾下,最終什麽都沒說,也在池邊坐了下來。
葉修懂他的拒絕是認真的,他卻并沒有感到寬慰。
“這次叫大家來,主要是做個自我批評。”等人到齊了,葉修很直接地抛出一個炸彈,“經過與小朋友的一番親切交談,我發現,這一堆破事還真不能說和我沒關系,準确來說,不是和我,是和我們家老頭的老頭……的老頭。”
“你是說你的曾祖父?”王傑希給他自動簡化了一下。
“還曾祖父,說太爺爺不就完了,又不是書面語。”黃少天明顯對他的用詞不太感冒。
“事實上,他是不是我的曾祖父一直存在争議,關于這個人有明确記載,他叫葉疊,出生于1913年,是碑刻上宇心堂葉悰的兄弟葉恪的後人,十五世還是十六世孫來着?這事我家老頭清楚,我也就随便聽聽。”葉修說,“葉家在明朝是仕宦人家,幾代都是土豪,葉悰辭官後在家鄉修了一座很大的莊園思園,據說規模能跟張養浩的雲莊媲美,給思園正廳取名宇心堂,後來宇心堂就演變成了一個門派名,主要子弟都是這一脈的葉氏後人。但是到民國初年,這個門派已經很衰微,衰微到連家傳典籍都散佚了,至今也搞不清他們是繼承了一兩門隐學,還是有神秘的法術什麽的。族中人丁凋零,葉疊是近代第一個有清晰記載的葉家後人。”
葉修的家世不簡單,這點陳果和唐柔猜測過,在場的人知道他離家出走的不少,具體情況就沒聽葉修提過了。不止一個人記憶裏見過葉秋,那份沉浸在骨子裏的風度和教養的确不像出自普通家庭,但換到葉修身上就特別沒有真實感,大家也沒多上心。
葉修……就是葉修。
“是不是你太爺爺怎麽你家都不清楚?”張新傑提問,這事說不通。
“因為葉疊四十多歲就去世了,我爺爺又比較有名,他對他父親一直語焉不詳,後來特殊時期,你懂得,還登報聲明葉疊不是他的生父,只是養父。”葉修解釋道,“家裏沒人敢問他,但現在見到那孩子,我基本可以肯定,我家老老頭在胡扯……臉完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說隔壁老王也得有人信啊。”
“你爺爺是哪個?”張佳樂問,然後聽到了一個在現代史上都繞不過去的名字。
“卧槽還真牛逼啊。”連張佳樂都只能幹巴巴地吐槽。
“那是那是。”葉修點頭。
“這種家庭出身居然跑出來打游戲,你是怎麽說服家裏的?”唐昊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說服不了啊,所以就離家出走了。”葉修說。
唐昊顯然還是第一次聽說,一臉震驚,旁邊孫翔也是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難怪葉修從沒提過家人,難怪他春節還不回家,卻和蘇沐橙在一起……蘇沐橙是孤兒院出身,這在聯盟的資料上并非公開,但在嘉世待過的孫翔還是聽人說起過的。
“合着真正的屌絲只有我一個嗎?”方銳望天,用“我把興欣當草根,原來這裏是壕集中營”的眼神看向葉修。
“屌絲個屁,只有養你最費錢。”葉修說,很快拉回正題,“在這裏能碰見當年的葉疊,我也很意外,他早年的事跡誰也不知道,因此沒有可供參考的,怎麽應對大家商量着來吧。”
“人家是你太爺爺,直呼其名多沒禮貌,去,叫兩聲!”張佳樂幸災樂禍。
“你來我家,見着我爺爺你該叫什麽?”葉修問。
“……爺爺好?”
“那你見了我太爺爺該叫什麽?”
張佳樂卡殼了,張新傑敲了敲石壁,提醒他們不要過度發散:“現在打開內部石洞的‘密碼’到手,關鍵有兩點,一是密碼目前只有葉修能使用,二是離開幻境回到現實,經過這麽多年石洞的內部空間還能不能打開,密碼會不會變,葉修是否還能使用這個密碼,這些都是解謎的關鍵。”
“時間不等人,這兩個孩子的事可以不忙了解,先探尋現實中的內部石洞有什麽重要線索,我建議不要等李軒叫醒我們,一部分人能出去就先出去。”他最後說。
“有兩個難題,”喻文州說,“一個是這兩個孩子看似不要緊,其實可能是這個幻境世界的‘中心人物’,少天不也說了他進來時根本離不開南方太遠嗎?錯過這次觀察機會,會不會影響我們的後續行動?二是在沒有外力的前提下,怎麽自行脫離幻境,又不會對現實中的身體造成傷害。”
“我只是建議一部分人先脫離幻境。”張新傑強調。
“我想辦法先出去吧,如果試出方法,小周,小唐,張佳樂,孫翔你們跟我一起走。”葉修拍板,點了幾個人的名,視線與王傑希短暫一觸,後者微一颔首,示意他放心。
方銳看了看葉修,心想他答應的這麽快,是不是也有擔心李軒的原因?畢竟所有人的安危都系在他一個人身上,而一個人在黑暗裏獨自待好幾個小時,還是在不知同伴生死的壓力煎熬中,可能發生的事太多了。
性格容易沖動的唐昊和孫翔,頭腦一熱就感情用事的張佳樂都帶走,留下了與南方熟悉的黃少天,以及其餘三位戰術大師,是希望他們能進一步深入探索整件事情?
“你打算試什麽方法?”黃少天問,他心裏那句幻境中殺人的話還在悠來蕩去,想忘都忘不掉。
“試什麽試,走之前先把兩件該辦的事給辦了。”葉修揮揮手,“文州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黃少天一個激靈,有幾個人也面面相觑,喻文州什麽時候蛇毒複發的,他們真的完全沒留意到。唐昊猛然轉頭看喻文州,他是悄悄躲出去了,還是一個人來這裏“泡溫泉”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感應?
“你至少給我個緩沖猶豫時間啊。”喻文州笑,貼着石壁站了起來。
“屁,你都叫猶豫,肖隊長就叫烈女鬥流氓。”葉修不留情地說,手本來要拍在王傑希肩頭,臨時改道向上,拇指擦去了他耳後的一道水跡,“你們都看着他點,這小子要是跑遠了,哥今天的3P大計找誰去?”
“你還打算來?”張佳樂脫口而出。
直到所有人包括肖時欽都火速退場,喻文州還是忍不住要笑,葉修幫着他把半幹不濕的外衣脫下來,揉成個團扔到離水遠的石頭上。喻文州不緊不慢地寬衣解帶,還有閑心調侃葉修:“別太快,慢慢來。”
“你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了?”葉修指出,“嚴格算次數,咱倆這是第三回 ,老夫老妻了都。”
“這不是怕時間太趕了影響你下半場嗎?”喻文州笑。
“下半場就歇了吧,我看這小子是真要玩寧死不屈。”葉修頭痛,喻文州伸手試了一下水溫,慢慢滑進水裏,往臉上身上都潑了些水,在葉修從後面抱住他時閉上眼睛。
“不光那些,他也是想驗證一下蛇毒如果放着不管,會有什麽樣的變化,最多能撐多長時間。”
“你們做實驗敢情還帶分工的?”葉修吐槽。
“順手的事,何樂而不為呢。”喻文州答得輕松,微微仰頭去看葉修,水珠從眉睫間滾落,再滴入水中,一滴滴暈開細小的漣漪。跟別人一樣,他雙眼下面青黑一片,是連續幾天都沒休息好的跡象,襯得眉眼有些憔悴。輪流值夜是一方面,在這裏大家都睡不沉,睡眠質量不能更糟。
葉修拂開他的額發,吻了上去。
水中确實比上回感覺輕松,只第一下痛得明晰,麻木了一小會,水随着撞擊流入帶來細微的異樣感,很快轉變成酥酥麻麻的蝕骨滋味。喻文州背靠葉修,抓着他的手肘借力,盡量穩住身體,避免在持續密集的沖撞下腳底打滑。這個距離他夠不到池邊的石頭,一只手無所适從,在動蕩的水波下懸着,手指徒勞地開開合合。
兩人沒再讨論什麽事,葉修偶爾伸過手,幫他把那些因為劇烈搖晃而散落下來的額發撥開。喻文州喘息着,自己也撥了撥頭發:“……該去剪剪的。”
“是有點長了。”
“興欣網吧出門左拐,”喻文州的聲音梗了一拍,反而透出絲笑意,“左拐第二個路口那家店不錯。”
“理發店有什麽區別?”葉修說,“老魏有一回理發時睡着,猥瑣方想哄理發師給他剃個莫西幹頭,就是兩半腦門剃光中間一溜頭發的,人家小哥職業道德太強,不買賬。”
“真可惜。”
“可不是嗎。”葉修說,“你知道這事?”
喻文州輕輕笑了笑。
“那時我在你旁邊呢。”他說。
再怎麽用力穩住,水中的平衡也不好把握,每一記深重的頂撞都讓喻文州錯覺自己浮了起來,要重心不穩向前栽。他按了下葉修的肘關節抗議,後者突然一下抽離,推着他緊走幾步,鎖肩鎖腰鎖住他上半身每一個關節,一扳一按壓跪在岸邊,又頂了進去。
喻文州給這一下撞得眼前一閃,視網膜上白亮一片,若斷若續的思維飛散,不知蕩去了何處。繃成弓的背脊泛着象牙色,葉修手指溫柔地撫過那道折線,揉搓着,肌膚上粟米般的顆粒便平複下去。
“隊長。”喻文州說。
手指有一瞬的停滞,又繼續沿着路線游移,葉修平穩的聲音回應了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