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是從外面來的,是不是?”
并肩坐在村子邊的一個小草包上,女孩像“過往”中一樣,用腳尖輕輕踢着地上的孔雀草。只要坐下來,她總是習慣蜷成小小的一團,細細的小腿晃來晃去,黃少天望着她,發現在內心深處,他終究是生不起她的氣。
這只是個孩子,家人不在身邊的孩子。要說不對,突然闖進她的世界的他們也并非全然無辜。
有着上一次的經驗,黃少天輕而易舉地和她混熟了,由于介入得早,南方沒有獨自上山回到山洞,幾個孩子的跟蹤事件也沒有發生。這回她那種小動物般豎起毛的警惕心似乎低了些,甚至不介意和他提到葉疊,大大方方展露自己的能力,在狗尾巴草尖上憑空幻化了一只螢火蟲。當真的螢火蟲開始在草叢中一亮一亮,井口的轱辘聲由密集變得稀疏,她說的話已經比“上一次”的總和還要多了。
“其實我沒那麽想和他們玩,可能以前想吧……玩得開心反而會想跑走……除了小葉子我沒有特別想一塊玩的,有時我連小葉子都不想理。他就是從外面來的,只是在這裏住上一陣,我知道他有一天會走……有時候我想一個人偷偷溜到外面找師父,有時候又不太想,有時候我什麽都不在乎。”
“既然這塊石頭跟幻境裏的一模一樣,眼睛能看見,鏡子照卻無法顯示,說明它是個門戶的幾率很高……我記得那孩子的手勢順序,我去試試。”張佳樂說,收起了舉在白石前的圓鏡。小小的梳妝鏡背後印着粉紅的史努比圖案,與他蒼白嚴肅的神氣有點違和。
“你閃一邊去,”葉修不客氣地擠開他,“瞎湊什麽熱鬧,等我确定我能打開這裏再說。”
重又回到那條改變他們命運的神秘甬道,八個人面對白石上微微凹陷的手印,沉默地圍成一圈。一開始是忌憚,畏懼,排斥接近這裏,葉修出事後更加五味雜陳,後來又忍不住懷着微薄的希冀,期盼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也能将一切導向結束。
所有人都很累了。如果說事情發生的最初,大家多少有些積極向上的鬥志,随着體力與意志力的一再消耗,瀕于枯竭,那種發乎生命本源的不甘也越來越淡。
不是認輸,無關放棄,就只是……麻木。
李軒感到葉修的手在掌心翻過來,安慰地握了一下,然後放開,站到了白石前開始憑記憶比劃“密碼”。他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分不出哪只手的體溫更冰冷些。
“假如幻境真的是記憶,”喻文州輕輕說,“這麽多年過去了,‘密碼’要是還不變……說明了什麽?”
那個誘導他們十二個人進洞的存在,又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呢?
沒人接話,四周靜得可怕。幾乎在話尾的餘音消散的同時,就如他們在幻境中所見,光沿着葉修指尖劃出的軌跡發散,形成一個淡淡的虛影似的光圈——依然極像視網膜上的視錯覺,因為這光甚至沒有基本的照明功能,僅是投射出了一條嶄新又似曾相識的青石甬道,在原以為是石壁的地方。
唐昊終于沒忍住聲音裏的顫抖。
“我們……我們在那邊是跟那小姑娘向洞裏走,所以路通向裏面,現在往外走,是……要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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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切地踏前一步,腳踩在青石地上沁涼光滑。
是真實的觸感,真實的路。
“不。”葉修說,出奇地柔和。方銳距離最近,清晰看到他眼中的不忍。
“哪有這麽簡單,沒幹掉關底BOSS就想開寶箱。”他聽到自己說,“是通往現實世界中的‘拱辰樓’吧?幻境裏,這塊石頭對應的就是這條路。”
“聰明。”葉修表揚,扭頭對張佳樂說:“別激動,不是你旅游過的那一個。”
“我沒那麽傻。”張佳樂說。
就算一向嘴炮不過,面對葉修的嘲諷,他也要本能地炸一炸毛。這種恹恹的語氣是個不妙的信號,葉修心下一沉。
張佳樂的性格中有極堅韌的一面,哪怕在最瘋狂最壓榨自己的那幾個賽季,或者所有出路被封死的絕望時刻,彈簧拉伸到極限,他也能不可思議地反彈回來,橫沖直撞闖出一條路。說來難以置信,但張佳樂其實是葉修最不擔心的幾個人之一。
連張佳樂都疲倦到懶得去維持一個表象,那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再忍一忍,遲早我們會找到真正能連通外界的出路的。”葉修說着,領頭踏上青石甬道,經過張佳樂身邊勾住了他的肩膀,“再忍一忍,我保證。”
“你拿什麽保證?”李軒說,輕微地笑了笑。
“你什麽意思?”唐昊皺眉。
這是句極不合時宜的話,說是挑事都不為過,李軒自從獨自留守後情緒一直不對,但葉修也沒想到他的精神狀态差到了這個地步。
現在也不是停下來處理問題的時候……
“不好意思,我的錯。”喻文州插了一句,好幾個人都莫名其妙,葉修卻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當時失去意識,沒能擔起留守的職責致歉。喻文州并沒有解釋,很快帶過這一節,以平常溫和的口氣說:“別站在這裏了,路就這一條,總得往前走走看吧。”
太像了。
真的站在現實中的“拱辰樓”前,每個人都只有這一個念頭。太像了,再完善的心理準備也抵不過親眼所見的震撼,他們這一路走來,拱橋,溫泉,竹林,藥田,連橋上石碑的碑文漫滅,水面上浮動着的輕盈霧氣,到處刻着的繁複線條組成的圖案,都與幻境中如出一轍。
區別只在于,幻境裏的一切是活着的,細竹如綠玉般透明,泥土裏不知名的藥材掐一下會出汁,溫泉之外的水域裏甚至有白色的小蝌蚪,走路不小心會踩到暗紅的洞穴蠍子。
南方清脆的笑聲仿佛還在霧氣中回蕩。
眼前的這一方小世界,少了那股生命氣息,黑色的泥土裏只有一些枯幹已久、不辨面目的植物殘渣,衆人還找到了兩條風幹的蛇屍。“拱辰樓”依然伫立在那裏,只是更破敗了些,孫翔上去剛推了推門,半扇門就搖擺着倒了下來,砸在地上濺起厚厚的陳年灰埃。
沒有人再阻攔他們進門了,如芒在背的不安卻愈加尖銳。
這個地方一旦被公之于世,絕對會引起考古界和地質界的十級地震。先不論古屋中會不會有什麽驚世發現,單只洞中密道、古屋、神秘的手印等奇景,就足以讓探險家和研究者們瘋狂。
“她去哪裏了?”張佳樂忽然問道。
每個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肖時欽揉着眉心,低聲道:“這麽多年……她一次都沒回來過?”
“以黃少天從報紙上看到的時間為準,民國十三年……那是1924年。”喻文州說,“也許我們認識的人,現實中已經不在世很久了。”
“那算認識嗎?”
這個問題同樣引發了短暫的沉默,按照常理,答案應該一目了然,但大家都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我們那兩天的經歷,絕對不是用‘幻覺’能涵蓋的,這個我想所有人都同意吧?”葉修環顧一圈,不動聲色地握住李軒的手,“翻譯的碑文中提到,洞裏共有十二個手印,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們發現的還只有兩個,剩下的都在哪裏,有什麽作用?關鍵的線索,說不定就在這間她不讓我們進去的屋子裏。”
“張新傑曾經推測,手印是一種特殊的精神承載物,能精神攻擊,能制造幻覺,可能還能儲存記憶,并通過接觸将人的意識帶入記憶世界。像黃少天他們那邊的手印,或許功效更加強大,能讓我們與記憶世界的原住民發生互動,并保留改變的痕跡。”葉修說,“不知道少天那邊怎麽樣了,被毀過的記憶世界還能不能将改變的痕跡保留下來。”
“……他不會有事的。”方銳說。
這是短暫分開以來,第一次有人提起黃少天,提起另一邊的情況。之前大家都盡可能地不去想,連黃少天觸碰手印的一幕,他們都沒有留下來看見。
“我記得,碑文中有一條‘俟徒孫後輩有緣者得之以曉術之用’,那手印的存在,原本是教授後輩弟子用的,手印應該是一種教學道具。”肖時欽沉思着說,“就算能制造幻覺和儲存記憶,手印要怎麽起到教學道具的作……我明白了。”
他在原地走了幾步,越走越快,語氣漸漸激動:“現代學校裏有教學光盤,教學錄像,古人為什麽不能有?記憶世界,太适合師父給弟子教學示範了,連下山歷練都可以直接代替,反正可以跟原住民發生互動!我知道了,一定是這樣!”
“而且,哪怕師父死了,有了這個手印,也不用擔心本門的,呃,法術失傳吧。”喻文州補充道,“在亂世中确實很管用,也許這就是這個門派傳承下來的資本。”
“我想我知道,為什麽我和唐昊會陷入個人的幻覺中去了。”他多說了幾句,“既然有完整的幻境世界,那為什麽不能有片段的、破碎的、扭曲式的?這種山寨版的幻境,觸發條件也許不像要碰手印那麽嚴苛……我們從洞口一路走過來,沒撞見機關暗器什麽的,以為這裏沒有防禦,可就連古墓都有針對盜墓賊的防禦手段,一個以制造幻覺、影響人的精神意志著稱的門派,怎麽會沒有自己的防禦?”
唐昊冷笑了一下,瞳仁閃着寒幽幽的光。
“這些不經意就會觸發,輕易讓人無法掙脫,弄不好就在幻境裏掙紮致死的陷阱,說不定就是真正的防禦。”喻文州說,沒有對自己曾親歷的兇險多做渲染,一句帶過,“我們迄今為止只碰到兩個陷阱,用巧合解釋也太牽強,我的猜測,要麽是年代久遠,絕大多數陷阱無人維持而失效了,要麽……”
“要麽是有人提前清除了陷阱,以免我們走不到這裏來。”葉修說。
衆人背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想想看,站在幕後的那個人,或者那股力量,想盡辦法把我們這十二個人聚在這裏幹什麽?自然不會是簡單的讓我們去死,手段不重要,目的才重要。這不是單純的求生游戲,沒有科學家給我們當後盾,如果我們不弄清‘它’究竟想要什麽,做多少努力恐怕都沒用。”葉修說。
“而你認為,進入記憶世界是一個突破點?”肖時欽安靜地說。
“起碼‘它’不拒絕這樣的對話方式。”葉修說,“自從我們第一天醒來,‘它’大多數時間只是做一個旁觀者,不幹涉,好像也不關心我們發現了什麽……然而不管有意無意,手印的秘密我們一直繞不開,也一直在冒險嘗試,‘它’要是想阻止,我們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至少‘它’對我們挖掘記憶世界的秘密持一種默許态度。這樣說來,記憶世界可能也不止一個。”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真有一個‘它’。”
葉修笑了一笑。
“記憶世界未必只有一個,可選擇的對話對象,也不是只有一個啊。”他說,“遇見葉疊,你真的相信,那完全只是一個巧合?”
“小葉子很奇怪,他是從外面來的,不是山的外面,你相信嗎?我一開始覺得他不是人,可能是妖怪。”村頭暮色下,女孩向新認識的小夥伴抱怨着自己的玩伴,“他是突然出現的,就在山洞裏,吓了我一跳,也吓了我師父一跳,師父出遠門就和這個有關……小葉子說,他家收藏着一塊白石頭,上面有個跟我們派的石頭一模一樣的手印,他是不小心摸了手印才來到這裏。”
“嗯,然後呢?”黃少天的手指緊緊扣着手心。
“然後?然後他就想辦法回家啊,師父喜歡他,千裏迢迢也送他去,但他到了家不知怎麽又跑回來了,說那不是他的家。”女孩皺起鼻子,“我說他騙人,師父問了他很多事,問得很仔細,就變成很苦惱的樣子了,查了好多典籍,又天南海北四處亂跑。我罵小葉子,他也不生氣,只是看着很難過,後來我就不罵他了,帶他一起玩。他古古怪怪的,以前我真的不喜歡他。”
她抱起了膝蓋,聲音裏有種孩子式的悲傷。
“可是現在,我不想讓他走。”
上一回在幻境——抑或說記憶世界中,他們并沒有真的進入這棟古屋,最後為營救孫翔和張佳樂沖進院子與兩個孩子對峙,也無心細看周遭景物擺設,要說不好奇是假的。長年無人的老房子很有鬼屋探險的氣氛,衆人走進來都帶了幾分緊張。
前院雜草長瘋了,除了一口被藤蘿青苔覆蓋的水井,和四角斑駁得厲害的太平缸,已看不出原本的格局布置。正堂有點像寺廟或道觀,一張三四米長、課桌寬的香案橫放在中間,積滿了厚厚的灰垢,案上有香,案前還擺着一個蒲團,不過是倒着放的,只怕多年無人在此焚香跪拜。
香案後立的卻不是佛像金身,而是設一張供桌,豎着密密麻麻的一片牌位,一些是紅漆金粉的木龛,大多只是普通的木制牌位。牌位後的中堂挂有一大幅畫,但畫軸已朽爛,畫面也褪色難辨。
上百個牌位森森而立,屋中又頗為陰冷,衆職業選手都是頭皮發麻。方銳打個哈哈:“這不會是哪家的祠堂吧?”
“還記得我說過的,葉疊的老祖宗葉悰、葉恪兄弟和他們家的宇心堂,宇心堂後來演變成了門派的名字嗎?”葉修說,“到葉疊的年代,這個門派早就衰微了,但畢竟沒有滅亡。我想,這些說不定是門派的先人牌位。”
“很明顯啊。”喻文州笑笑,他倒是不避諱湊近去看,“仔細看還是能看清,好幾個牌位上都是姓葉的人。”
張佳樂用手肘捅了捅葉修。
“你要不要去拜拜?”
“你怎麽不拜?沒準就跟天龍八部裏神仙姐姐的玉像,磕一千個頭,就有絕世神功秘籍拿呢。”葉修說。
絕世神功當然是玩笑,真有典籍秘寶,也不可能放在正屋祠堂。大家分散開去兩側廂房、二樓及閣樓探查前,葉修掏出舍不得用的打火機,點了下香爐中的殘香。
自然是沒有點着的,半截殘香歷經年月,輕輕一碰就散落成了塵屑。唐昊從褲子口袋裏摸出盒煙,拍拍葉修肩膀,遞了一根給他。
“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
“沒抽。”唐昊冷淡地說,“剛才從放行李那經過的時候順手拿的。”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葉修看了看他,真的拿打火機點燃煙,爐中的香灰早就凝結如石,他把煙倒着斜放在香爐內。
“诶,那小子是不是喜歡你?”脫離了牌位森然制造出的肅穆氣場,踩着吱嘎作響的木樓梯往樓上走時,方銳開口問道。他也受不了隊裏愈來愈壓抑的氣氛,哪怕大家都沒什麽力氣閑聊了。
八個人再次分成兩組,葉修硬拉着李軒,方銳自己湊過來,肖時欽無異議地服從分配。擔心木梯年久失修,四個人走得比較分散,每走一步都要先踩上一只腳試着着力。
“是嗎?這裏是個喘氣的都喜歡我,我還以為你早知道了。”葉修頭也不回。
“雖然早有預料,別人都算了,孫翔啊,張新傑周澤楷那樣的也暗戀你,有點恐怖啊。”方銳喃喃道。
“我看你最恐怖,”葉修說,“招認吧,來興欣什麽居心?”
“冤枉,小的自跟了你,賣身不賣藝,喝湯不帶肉,一窮二白兩袖清風,咱倆那是王寶钏與薛平貴的交情啊!”
“行,你先守興欣守上十八年再說。”
……
二樓顯然是存放書籍與器物的地方,幾間屋子盡是淡淡的芸草香氣,隔窗有曬書的天臺。只是藏書櫃多挂鎖,偶有不上鎖的櫃子,其內的木匣、格架大半是空的,葉修等人只找到幾冊《鹿泉縣志》、《轉龍壩地理稿》之類的書籍,都慎而重之放了回去。還有一些書冊擺放的位置并不端正,一本《宋人話本八種》翻開倒扣在小桌上,屋子的最後一個主人離開前似乎很是匆忙。
“別把書弄壞了,有可能是文物。”肖時欽出聲制止李軒,後者正用手撥開那些黃黑色的書頁,突然咦了一聲,将整本《宋人話本八種》都提起來,書下露出一疊信封。
最上面的一封信已拆開,并非毛筆墨跡,卻是一行行藍色的鋼筆字。字體本來遒勁秀拔,想是書寫倉促,筆畫偏斜,字都沖出了稿線。
“方妹慧鑒:
八月中匆匆返隴,疏慢之罪,知無可逭。然軍中令嚴,愚姊夫婦二人實無可抗者。妹雖多番殷囑,言大漠兇地不可久留,姊猶抱僥幸之心,未深勸汝兄,追悔莫及。天幸汝侄在鄉,自蒙妹贈饴糖并奶油蛋糕,即念念不忘尋方姑,姊夫婦若幸得歸,妹當北上團聚,一解思懷。
入祁連山月餘,凡事種種不及盡敘,三十四人今餘二十五。汝兄連番勸告,奈何不聽,猶強令向前。地遠路險,運送水油一次耗錢六千,勞民傷財,縱愚者亦知不可為,一嘆。
此一去深入惡境,前途未蔔。既來之,則安之;不怨天,不尤人。我二人人微言輕,終不能棄職去責,作冷眼旁觀。人生天地間,修短有命,愚夫婦一生寄情山水,二十載形影相依,生而無憂,去亦無憾。妹冰雪聰明,惜所念過執,易自傷自縛,望且寬心,善自珍重,以慰汝兄姊之懷。”
下面落款是“愚姊蘇心儀敬上”,信末卻無日期。肖時欽翻過信封,郵戳處模糊一團,只隐約辨認出“素南縣”三個字。
葉修站了一會,慢吞吞拿過信,塞進了外套口袋,說:“小肖繼續查看信件和藏書,有用的都挑出來,方銳去儲物室再檢查一遍,可疑的上報,李軒陪我下樓看看。”
“……等等,你拿信幹嘛?”
“這是我曾祖母的信,憑什麽不能拿。”葉修平靜地放了個炸彈,“葉疊的老婆,我家老老頭的生母,就叫蘇心儀。”
留另兩個人在樓上,葉修帶着李軒一前一後地下樓。他手插在口袋裏,感受着薄薄的信封粗糙的質地,一時許多舊事翻湧而上,人也出神了好一陣。
李軒沒有跟他一直走,在最後一級臺階上坐了下來,“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他不傻,這才過去多久,葉修不會那麽急去查看另一組的進度。而自己這一段時間表現得有多失常,自己心知肚明。
葉修沒說話,定定地看了他一刻,俯身湊近。李軒要躲完全躲得開,但他沒動,任由對方覆上自己的嘴唇,溫柔地貼撫摩擦,進而深入口中,交纏着抵上彼此的舌根與腔壁。他微微閉上眼睛,毫無抗拒地就着這個吻,沒有擡起胳膊回應葉修的擁抱,也沒有推開他。
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反應,有些安心,又有些情緒抽空後的漠然。感知系統被安了延遲,唇上的熱意很久才順着神經叢傳到大腦。
“我很擔心你。”葉修說。
“我知道。”李軒輕聲說,“我知道,我只是……挺累的。”
“我也累。”
“我知道,”李軒又說了一遍,“再給我點時間,馬上就好了。”
“不用馬上好,你好好的就好。”葉修說,“我們是十二個人,你從來不是團隊外的一員。我明白沒有親身經歷,某些事情再怎麽解釋都很荒謬,你可能還想過我們所有人都瘋了,說着聽不懂的話,做着看不懂的事,自己還被排斥在圈子之外……理智上你當然清楚,沒有這一回事,感覺上卻很難轉過這個彎,這不怪你,換我也一樣。”
“我們現在,心理其實都挺脆弱的。”他半開玩笑。
李軒苦笑一下,“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麽。”
“說對了嗎?”
“這怎麽說呢,”李軒扶着額頭,“你信不信,我真沒想太多,我是懷疑過,我……靠這話都亂了,我沒來得及想那麽多。”
“我信,”葉修靜靜地說,“但是這更可怕,代表你直接放棄了思考,跟着走哪算哪,你甚至連問都不問一句。在拼盡全力才可能活下去的前提下,你讓我覺得害怕。”
長久的安靜,還保持着暧昧姿勢的兩個人錯開了目光。這個距離的對視太考驗人,餘下的心力本就不多,不想耗損在這種關節。
“你知道嗎?”李軒打破了沉寂,“我現在覺得我真有勇氣,兩次都一個人留守,為什麽我還沒瘋掉呢?”
“以後不會再讓你留守了。”葉修說,“我也不敢。”
“你是不是很失望?換了誰都不會這麽沒用,兩個小時都撐不過去。”李軒說,“我以為兩天都過去了,結果他媽的只有兩個小時?我什麽丢臉的事都做了……到處一片黑,又太靜,你們都跟死了一樣,到後面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麽樣子。”
他毫無笑意地笑了一下。
“我去搖晃你,求你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