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大人口中,楊柳和陶登是青梅竹馬。小時候,大人問陶登:願不願意娶楊柳當你媳婦?陶登高高興興的回答:要!爺爺奶奶一定要幫我娶她!大人又問楊柳:願不願意嫁給陶登呀?楊柳低着頭,手指絞着衣角,紅了臉不說話。那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日子,蔚藍的天空中白雲朵朵,空氣裏似乎傳來桃花香,這一瞬間镌刻在了她的記憶裏,是最美好的畫面。她想,未來的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嗎?長大的他們會是怎樣?她想不出來答案。

在他們上學之前的那幾年,陶登和鄉下的爺爺奶奶一起住,兩家之間隔了一片小樹林。陶家奶奶在裏面種了許多菜,還有花。夏天的時候,大人們在睡覺,兩個小孩兒就在草叢裏捉蟲子,摘一束花放進喝光的飲料瓶子裏,或者吃西紅柿和黃瓜,“過家家”總也玩不膩。一個拾柴,一個做菜,破舊的布娃娃是他們在照顧的娃娃。

楊柳比陶登大三個月,也比較聰明一些,在電視上看到什麽歌呀舞的,或者什麽話,都能變成他們小孩子的游戲教給大家。大人們常常誇獎楊柳:做什麽都行,做什麽都比別人強。以致于陶登總是以楊柳為傲,常常聽見他和別的小男孩攀比:楊柳跟我可是好朋友!我們天天在一塊兒玩,在一起吃飯!她說最喜歡我!

事實上,她喜歡的,她想要的,一直都在遙遠的遠方。無影無形,就像一只腳踩在半空中那樣,無法安安心心的生活。

誰知道,她對他的感情能有多少呢?

那時候孩子們五歲上學,陶登回到了城裏。只有寒暑假,才能見面。然而那時,一個是小王子,一個是野丫頭,就算坐在一張餐桌上,坐在一個炕頭上,也無法手拉着手,面對面嬉笑。初中時,見過幾面。高中在同一所學校,做過一年同桌。後來生了嫌隙,誰也不理誰。

是誰幻想過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如今揮霍了年華,追悔不起。

再次見到陶登的夜裏,她像第一次告白時那般激動,久久不能入睡,千般萬般想象事情後來的發展。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情?關于問題的答案有許許多多美妙的回答,可是她無法體會。對陶登是喜歡嗎?或許只是因為他改變了自己,這麽多年只有他。有幸,是他在身邊,才度過了一個值得回憶的少年時光。如果是喜歡,那麽為什麽,當初毫不猶豫選擇抛棄他?

淩晨三點才淺淺入睡,夢中一如往常,有許多鬼怪,折磨她的精神,然而等她扛到最後,或許是六點鐘,天微微亮的時候,象征着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刻,陶登的身影在重重逆境的盡頭站着,身姿優雅,從容不迫,氣度不凡。

2019年11月15日

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呢?

吃飯時他坐在我身後,全程不敢出聲,不敢回頭,戰戰兢兢吃完午飯,給自來熟女孩表演了一出啞劇。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就在一起下課,一起吃飯可真神奇。其實都怪我,她說的時候,人太多,沒聽見,不好意思再問。

下午的時候見了一面。我在商店門口站着,他在打印店門口站着,穿着襯衫和牛仔褲,略顯怪異,可是他的好身材讓人難以挪開目光。我聽見有兩個女生躲在一邊,互相推搡對方去要他的聯系方式。以前上學的時候,大家都很害羞,女孩子暗戀三年都不見得被人知道。

他滿臉寫着不耐煩,也許是因為等待的人還沒出現。

我想招招手,就像他昨天那般,若無其事,可是我剛擡起手他就轉過了頭——根本沒看見我!

我還在期待什麽?也許解開心結就不會再這樣了。我喜歡的人,一定得聽我說話,理解我,成熟一點,那個人一定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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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16日

難以想象,今天又遇見陶登了。徐慧之——誰能想到人人認定“女漢子”稱號的女孩竟有這麽一個文雅且淑女的名字。總之,她說,藝術學院的男生都很養眼,鬼迷心竅的我便拉着她一起去偷看。

假裝在門口讀書——那兒确實有考研的學生在背書。天空很藍,陽光很好,石板路兩旁草地還是綠的,不過鋪了一層幹枯的葉子,那兒種了幾棵紫槐,石榴,還有杏樹,長得極大,将兩棟教學樓之間的一小片空地掩成一個華蓋涼亭。微涼的風習習吹過,渾身舒坦,便覺得這就是人間絕境。

我想在沒人時可以在這裏待待,但這兒沒人的時候可真是太少了。

等了十多分鐘,終于下課,學生陸陸續續出門,從我們面前走過。果不其然,個個宛如臺上模特,妝容服飾,無不彰顯特色,無論男女,仿佛百花齊放,争奇鬥豔。一件普通的運動衣也能被穿出不同的感覺來。

人群漸漸散盡,我要走,卻被拉住,一回頭,又見一個穿着規規矩矩,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的男生向我們走來。他的劉海有點長,擋住了眼睛。這是對徐慧之哥哥僅有的印象。

“你怎麽來了?”

“海報畫好了沒有?我等着用呢!”

“我說了,一張一百塊。”

“拿貨看看。”

徐念之從書包裏抽出一張卷起來的紙,遞給徐慧之。她稍稍打開看了一眼,本以為世間一片祥和,所有的人溫和善良。

徐慧之一腳踹在她哥哥膝彎,趁着他彎下腰去擋,又順手推了一把,急急地跑了。

徐念之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我目瞪口呆。現在離開,好像這個人也太可憐了。于是過去扶。

“我是慧之她哥哥。”

“惠之?是誰?”

“剛剛那個打完人就跑的。”

我是這時候才知道她的名字。

“謝謝。”他不慌不忙拍了拍身上的枯葉塵土,“我叫徐念之。以後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知道他是藝術生,會畫畫,內心不免受了震動。

徐念之先走的,也許內心覺得還挺丢臉,幾步就不見了蹤影。

鬼使神差,我一回頭,徑直朝着二樓望,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與陶登四目相對。

我知道有人開了窗戶,發出刺耳的聲音,鳥兒受了驚吓從槐樹上飛過了教學樓,我知道風在吹,大批枯葉“簌簌”地落下來,刮過我的頭發,停在我的肩膀,路過的人看了兩眼,并不感興趣我在看什麽。有一位老先生拿起攝像機,留下了有我存在的風景,唯獨不知道我看着的那個人心裏在想什麽。

11月17日

遠遠地聽見陶登的聲音,還在想着如何面對他,該怎麽打招呼,或者假裝沒看見,不知道,要不拐到旁邊那條小路上去,還有十多米,沒想到來不及。

腦袋上冷不丁挨了一巴掌,還挺疼!陶登是失憶了嗎?兩年多互不理睬,互相躲避,都忘了嗎?

一定要找到他,好好說說這件事。

11月18日

是我們的學校太小了嗎?怎麽總是遇見他?

在課上一覺睡醒,眼前竟然是陶登!我明知不是在做夢,卻說服自己是在做夢!看看我能逃到哪兒?是兩三百人的大教室,因為來的遲,坐在倒數第二排,靠過道的第一個桌子上有糖漬之類的髒東西,所以坐在了第二個座位。結果左邊是不認識的人,十多個人連成一排,右邊是陶登。

突然離他這麽近,真讓人心裏不安。

高中的時候,常常是我看着他睡着,倒沒有什麽感覺,反而覺得傻裏傻氣,總忍不住畫上幾筆。現在讓我覺得慌張。他的頭發,他的睫毛,他的皮膚,處處散發着陌生的味道。我的內心,似乎有點兒興奮,但是為什麽急不可耐的想要逃離?是害怕他醒來之後無言以對嗎?是害怕承認自己對他犯下的錯誤嗎?

我并沒有時間想那麽多,只想逃離。于是轉身叫後座的同學讓了讓,起身從桌子上翻過去,一氣呵成,看起來很熟練的樣子,實際上蹭疼了屁股。

他在那裏坐下時,知道身邊那是我嗎?

11月19日

不會再見了吧?一整天都這麽想着。遠遠看見與他相似的人,便會悄悄躲開。

世事總是相違。

晚上八點,足球場上,正在進行一場籃球賽。夜幕降臨,星光寂寥,四盞巨大的遠光燈将四千多平方米的場地照得明如白晝,天使降臨人間之時,應是如此。

我坐在看臺上,舉目四望,除了對面一對情侶,再無其他觀衆。

兩個世界的分界線,就在于我的瞳仁處。他們奔跑,戰鬥,揮灑汗水,如在戰場,而我渺小,無望,猶如茫茫草地上一只綿羊。

出乎意料的是,我看到了徐念之。本來是她同我一起來的,但是中途看見哥哥在場,便早早離開說要去後面的小操場跑步。

“實在見不得他啊!今天還搶我雞腿吃,沒見過這麽可惡的人!”徐慧之說。

嘴上這麽說着,其實兄妹倆感情不錯吧。

徐念之戴了黑色發帶,将過長的頭發捋到腦袋上,再加上奔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初中時代迷戀的中二病少年。拍照,素描效果,簡直完美——從真實世界裏走出來的童話王子!真是不知道他第一次見到的平平無奇藝術生竟然可以這麽迷人!

要畫下來才是!

不得不說,陶登這人,總是給人驚吓。還以為今天不會看到他了,誰知正當我自娛自樂犯花癡的時候……

“你在畫什麽?”

都怪我一向反應慢。聽見他的聲音,然後轉頭,眼睜睜看着他往下跳一個臺階,順勢坐了下來,盯着我腿上那幅即将完成的畫。我有個壞毛病,比如作畫,拿張白紙先寫上自己的名字,若不是這個,我就可以抵賴給別人。

“你的字還是這麽醜呀!”

是誰小時候纏着我幫他把所有新書和作業本上的名字寫完的?

“畫的這是誰呀?”

這個場景多像小學生!幼稚!

還好這個時候反應快了些,上了一個臺階,猛然抓到他手裏的紙,迅速攥成一團,遠遠扔到觀衆席下。

那個時候,我好像扶着他的肩膀,摸到了他的骨頭。

心裏有不一樣的感覺。

我匆忙逃走了。在門口等慧之,他沒過來。沒一會兒,慧之和她哥哥從兩個方向一起過來。

徐慧之把手中的礦泉水瓶朝她哥扔過去。清脆的一聲響,礦泉水轱辘轱辘滾地上,徐念之捂着額頭,保持着上身微微向後傾斜的姿勢,半天沒動靜。

“笨蛋就是笨蛋!連個瓶子都接不住!在看美女嗎?”

第一次知道,在徐慧之的認知中,我并不是美女。

11月27日

最近在準備元旦晚會的節目,真是忙啊!但我實際上沒什麽用,都是楊朕在幫忙。他身為一個學長,做的盡職盡責,有一張漂亮的臉,為什麽還有人罵他呢?

尊重別人,不是嗎?

真的是中了魔咒,每天都會見到陶登,不同時間,不同地點,唯一不變的是陶登那張臉出現在眼前,一雙眼睛看起來無害,其實讓人心裏發毛。徐慧之說那叫做“深邃”。

一張痞裏痞氣的臉、長着一雙“深邃”的眼睛,難以想象,那是多麽不倫不類。

“我哥怕是個自戀狂,你看,他偷偷摸摸畫了自畫像。”徐慧之說。

那張紙上正是徐念之在足球場上那身打扮。依然戴着黑色發帶,頭發的走向稍微修飾了一些,整個人看起來并不是霸氣側漏型,而仍然是溫文爾雅,陽光少年,這很奇特。

上面署名:YL

“你猜這可能是哪個女生的名字?餘璐?月…羅?有了?”

“為什麽不直接問你哥?”

“把他打死都不會說,而且會怪我偷他東西。”徐慧之鎖緊眉頭,對這件事很嚴肅。“萬一不是女生呢?……楊柳?”

世上有這麽巧的事嗎?

YL。

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論是他,還是陶登。

今天從陶登背後走過,還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腳,我都沒什麽表情了,不慌,不懼,不喜,不期待。一切從頭開始——這一次又是他給我的答案。

他們管陶登叫“小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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