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要随便告訴別人?那她豈不是功虧一篑?還沒想清楚該怎麽辦,徐慧之的電話打來,沒一會她就出現在眼前。

“我搞到他的課表了!”

“真的?怎麽辦到的?”楊柳掩飾着內心的不安。

“剛剛問了和他一起的人,知道專業班級,學校官網一查就知道啦!”

楊柳試探,“那手機號也問到啦?”

“沒有。”徐慧之一撇嘴,“說是那家夥警告他們不要随便透露,沒人敢說。”

“我也受到警告了。”楊柳順勢說道。

“那你意思是已經知道他的手機號了?”徐慧之兩眼放光,“快告訴我!你擔心什麽?他能對你怎麽樣?再說,就算能怎樣,有我在,我保護你,怕什麽?快告訴我呀!”

徐慧之對楊柳又搖又抱,央求萬分,“我不說是你告訴我的,不就完了?對不對?”

楊柳打開手機,翻出還沒保存的號碼給徐慧之看,徐慧之如獲珍寶,一個數一個數的比對了三遍。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打給他?”

“心情好的時候。”

是現在?

果然——她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真好。

“你猜呀?……是她,怎麽了?你要怎麽對她?我也警告你,不許欺負我的好朋友……”

楊柳心裏默默流淚,說的義正嚴辭,豪氣沖天,剛剛才答應的事情,怎麽一轉眼就把我賣了?她本來還想多聽幾句他們聊天,聽到這裏便默默地停下腳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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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校園裏正是喧嚣的時候,楊柳慢慢地踱出學校大門,朝公交站走。到了去做兼職的時間,路上花近一個小時,七點半準時到達,給孩子們上課。

一切按着計劃進行。楊柳随着人群上車,為了避免中途讓座,幹脆從一開始就站着。車上人并不少,但是車後廂還有兩三個座位。眼看車就要啓動,楊柳看見車窗外那張熟悉的臉,頓時覺得五雷轟頂般——她真是遭受了什麽詛咒嗎?為什麽還要看見陶登?

——他剛剛說完不要把他的手機號随便給別人,沒一會兒就有我的朋友給他打電話,他會怎麽想我呢?他很生氣嗎?要不臉皮厚一點,生生裝作沒看見好了。

她正面對着窗外,明明感覺到他從身後走過,緊張的胃部痙攣,就在這個時候,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上。她渾身一顫,大腦一片空白。

“嗨!你去哪裏?逛街嗎?要不要一起?”

原來是楊朕。他身邊跟着吳敏,對楊柳的問候只是輕輕的瞥了一眼,“嗯”了一聲,推開楊朕的身子,朝後面的座位走去。

“我不去。”楊柳聲音有些發澀。

“暈車?”楊朕踮了踮腳,望了眼車後廂,“那邊還有座位,去坐吧。”

“不用了,學長,我站着好受一點兒。”

她若有若無的目光向後面瞄,看見楊朕坐在了陶登的後面。吳敏坐在楊朕的身邊,正拿着小鏡子來來回回的照。

突然,一個急剎車,楊柳腳下不穩,險些摔倒,幸虧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扶住了她的胳膊。

楊朕看見這一幕,便想去叫楊柳過來坐。

“楊柳!”他站在過道中間喊,指着陶登裏面的座位。“你來坐這裏,前面路不好。”

“我這兒有人。”陶登說。

“跟你有什麽關系?”興許是覺得語氣不太合适,吳敏笑的更加妩媚,“早就看着你們之間不一般哪!不過,她跟誰之間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是不是?”

楊朕見楊柳似乎沒聽見,也就作罷,剛坐回位置上,發現他前面的男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此刻正抓了一個中年男人回來,強迫那人坐在裏面的位置上。

那男人長得和和氣氣,滿臉帶笑,恰到好處,是個愛笑的人,不像是壞人。他被困在座位上,似乎是受了什麽威脅,左邊肩膀向下壓着,一張臉憋的通紅。

楊朕并不想多管閑事,移開了目光,忽然又聽見“嗵”一聲,他瞥見前面座位的男生一條長腿踩在中年男人的一條小腿上。中年男人額頭上的青筋如虬枝般爆起來。

“想要手廢掉,還是腿?”

我們學校還有這樣的學生嗎?看來濾網總是無法完全清理掉渣滓。楊朕想。

中年男人拿出個什麽放在男生手上,才得以解脫。

“有一有二……”陶登說着,看見窗外的人,準備起身。“最好不要讓我抓住第三次。”

楊朕看見楊柳急匆匆的下車了。

“師傅!我要下車!”陶登喊。

這位公交車師傅是個暴躁的人,不罵髒話,但是非常兇,常人都裝不出來的那種惡狠狠。聽見陶登喊,他加快了速度,然後猛然剎車,一車人都在叫喚。

陶登下了車,差點被夾住後腳跟。他顧不得生氣,轉身往回走,想好了怎麽嘲諷楊柳一頓,再将他從小偷那裏搶回來的手機還給她。

楊柳覺得胸悶氣短,腦袋暈乎乎的,馬上就要失去意識。車門一開,新鮮空氣灌進來,她毫不猶豫沖了出來,彎腰幹嘔,卻沒吐出什麽東西來。她緩過神來,向前走,打算到下一站再上車。

這一帶多是舊樓,最近正在拆毀重建,進進出出的大卡車軋壞了路面。然而就這樣放任不管了,施工隊沒了蹤影,貨車沒了蹤影,連個人也不見半個。

楊柳走的磕磕絆絆,幾次險些摔進尖銳的水泥塊裏。

忽然前面多了些人來,還都是些男人,這讓她心裏犯怵。不過……楊柳心裏又沉了半截——那不是陶登嗎?他們在幹什麽?

陶登被踹了一腳,他站起來,周圍七八個人你一拳我一腳,将他這樣堵着走進了廢樓間。

該怎麽辦?楊柳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種事。那是在高中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正在出租屋裏看書,聽見他的聲音,興沖沖的趴在窗戶上,準備給陶登一個驚喜。她當時很确定,滿腦子想着陶登看見她後,那種興奮無以言表的表情,還會說些表示很驚奇的話。驚奇的事往往會記憶深刻。陶登在她面前總表現出吃了一驚的樣子,滿眼都是崇拜,然後像寵辱不驚的老頭兒一樣微微笑着。她走近窗戶,刻意把自己隐藏起來,向樓下偷看。那一刻她不敢相信,一直以來所認識的美好明亮的世界終于露出了角落裏不堪一提的畫面。

和她一起長大的男孩,像個惡魔一樣,拿着一根桌子的短腿,朝同學身上洩恨般狠打,發出勝利者的笑聲。

像今天一樣,一個接着一個動手,挨打的人只有一個。

她已經跟過去了,正好看見那些人消失在拐角。她一邊打開書包尋找手機,一邊思考這時候該找誰幫忙。這種事情,她該找誰呢?報警嗎?翻遍書包沒有手機的影子,這下,她更慌了。

周圍連一個人都沒有。

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卻已經慢慢接近他們。她聽見了聲音,腳下一點兒也不敢放松,極其小心,害怕發出一點響動就會招來橫禍。她也不知道過去能夠幹什麽,不知不覺的就這麽來了。

一牆之隔,裏面傳來磚塊摔在地上的聲音,玻璃打碎聲,謾罵聲,如夢中惡語般的笑聲,種種都令她發顫。她聽着自己的心跳聲來到後門,那兒擋着一塊輕薄的木板。她極其小心,看着腳底下,慢慢地往後退,生怕身後突然出現什麽人。

“啪!”

木板倒了。

這個壓抑的空間頓時鴉雀無聲,安靜,更讓人害怕。

許久,屋內有一人發聲,“楊柳。”

他說出這名字是肯定的語氣,而且沒有任何惡意。僅僅憑着背影就判斷出她是誰,可是楊柳卻不能夠憑借他的聲音斷定對方是誰。那聲音很熟悉,是她聽過的。

楊柳轉身,一眼就看見人群中那張熟悉的臉——是陶登的初中同學,她和陶登的高中同學——史山峰,是陶登當時和他朋友們欺負的對象。

“你們在一起了?”史山峰長得瘦弱,如今在七八個人裏還是小小一個。可他整個人散發着不可小觑的危險氣息,像是從內裏爛掉的南瓜發出了信號。

楊柳根本不敢看陶登。他正跪在牆角嘔吐,也許傷着胃了。

“沒有沒有。怎麽可能呢?”

“好了好了,事情辦完了,哥幾個先走,請你們吃飯。”史山峰把其他人送出去,嬉笑怒罵聲漸漸小了,就見他又出現,手裏多了根剛剛在別人手裏的木棍。他依舊站在剛剛那塊地方,一只腳踢着地上的碎磚塊。

陶登坐在牆角,微微喘着氣,看着史山峰滿心不服,卻無能為力。

“我在這片工地上幹活,恰好看到他了,就想報了以前的仇,撒撒氣,你不會怪我吧?”史山峰對楊柳說。

“不會。”楊柳回答。

“一筆勾銷?”

楊柳點點頭。

“喂!”陶登捂着肚子站起來,說話的聲音并不大,聽來卻又點兒聲嘶力竭。“為什麽要她做主?她說了不算!”

“你閉嘴!小心我告訴你爺爺!”楊柳斥道。

史山峰微微笑着,扔了手裏的棍子,臨走之前說了一句,“謝謝你,這是以前我欠你的一句話。”

贈人玫瑰,手留餘香。當時是懷着愧疚的心情對他聊表關心和鼓勵,沒有得到回應,因此還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我面對的是不是一個空白無形的人間,無論對誰表達感情都得不到回應?天底下有誰不愛玫瑰呢?楊柳想着,“我也該感謝你才對。”

“他謝你什麽?”陶登一手搭在楊柳肩上,一手捂着肚子,一腳接着一腳,像推土機似的,落地有聲。

他并不知道自己欺負同學的事情已經被楊柳知道。那時候,也沒有人願意相信陶登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他對課業不感興趣,卻憑借着腦子聰明獲得了衆位老師的偏愛,他對人愛搭不理,常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欠揍表情,可是他頗有行俠仗義的作風,敢于反抗,代表學生訴說不公,又懂得察言觀色,張弛有度,進退有道,因此人人都是喜愛他的。

“沒什麽。”楊柳知道這個回答肯定不會令他滿意,又補充道,“我對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你夠狠。”陶登故意将大半重量往楊柳身上傾,“所以我今天挨這頓打都是你指使的?”

楊柳腿一軟,差點摔倒,陶登及時穩住身子拉了她一把。

“我看你根本就沒事。”楊柳氣呼呼道。

“絮兒絮兒,別生氣。你生氣好醜啊,像青茄子。”陶登笑着笑着咳嗽起來。

“青茄子?”

“就是沒熟的茄子,不是青的嗎?”

楊柳搖搖頭,好像不是那樣的,但是又不能夠确定。

“不用去醫院嗎?”楊柳擔憂道。

“沒關系的。他們也沒打幾下,頭上這是碎玻璃飛過來劃到的,當時見了血,把他們都吓了一跳。”陶登就像在講自己的英雄事跡一般驕傲,“我家不遠就到了,你要不要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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