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你能走嗎?”楊柳問。
“沒關系,我可以。”陶登拍了拍楊柳的書包,悄悄地将她的手機放進去。“你走吧,天也黑了。”
約莫七點鐘,天色已經暗下來,周遭燈光寂寥。
楊柳想着自己的手機或許是丢了,一邊向前走,一邊猶豫着要不要找陶登借手機向老板打個電話請假,一回頭發現陶登正蹲在地上嘔吐。她又走回去,給他拿紙拿水。
“真的不去醫院嗎?”
“我有醫院恐懼症,興許還沒見到醫生就吓死了。你害怕?”陶登看了一眼楊柳,嘴角微微上揚,“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剛剛吃了一嘴土,犯惡心罷了,沒事的。你真的不走嗎?”
陶登扶着楊柳站起來,剛走一步,腿一軟就差點摔倒,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臉上毫無痛苦之色,身體卻虛弱的連路也走不了。
“我家在前面那棟樓,是我姐姐的房子,在六層,周末的時候才會過來住。”
楊柳攙扶着陶登進了小區門,規劃合理,綠化小而精巧。在十三號樓A棟前停下,陶登翻出了鑰匙,一邊刷卡,一邊回頭看楊柳,“下次讓你自己來,肯定會繞很久吧?”
陶登也很了解她。
現在兩人從表面看起來都簡簡單單,沒有別扭,像普通朋友那樣相處,可是言語之間,眼神之餘又讓人聯想起以前的種種。過去那些歲月裏種下的千絲萬縷的聯系,彼此埋在心裏,互不知曉。
進了門,陶登徑直躺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看來極度虛弱。楊柳默默地關了門,聽見包裏有震動的聲音,心裏一陣驚喜,手機原來還在呀!只是打開手機一看,是老板發來的工資——她因為無故礦工被開除了。
“可以幫我倒水嗎?”陶登的聲音更加虛弱。
楊柳連忙去接了杯溫水過來。
陶登看着她笑,“之前還對我窮追不舍,才一會會就這麽冷淡?醫藥箱在門口,可以幫我拿過來處理處理腦門上的血嗎?我姐姐回來看到不太好。”
楊柳見過一次陶登的姐姐,是個很溫柔的人,說話細聲細氣,長相也很柔和,看着很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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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來了醫藥箱,打開,用棉簽沾了酒精,“你來還是我來?”
“我又看不到!你看,手也擡不起來。”陶登誇張演戲,眉頭皺成兩條毛毛蟲。“你不好意思是嗎?我們一起長大的,算是半個親人,你是不是擔心什麽?”
“我能擔心什麽?”楊柳把棉簽戳上去,慢慢地擦拭掉凝固的血跡。
“還記得你八歲的時候,去上廁所,磕傷了腦袋那次嗎?”陶登的笑容一貫令人看不透,“要不是我那個時候去你家找你,把你背着到處找人幫忙,你還有命嗎?”
楊柳連連點頭。後來這件事成為了陶登的談資,全村人都知道他救了她的命。
“還記得你當時怕得要死,抓住我不放嗎?”陶登的笑容裏多了幾分戲谑。
楊柳微微嘆了口氣,咬了嘴唇笑。當時那個場景在男生的描述中是這樣的:當時楊柳腦袋上的血流下來糊住了眼睛,用手一擦,怕得要死,陶登要去找人來,楊柳拉着他的衣服,死活不放手,還一直哭着喊着“我會不會死”,“陶登,你別走!”而在楊柳心裏,在當時的某一刻,她把這個來救她的男生當成了可以依賴的人,特別是孤立無援,不知所措的時候,他一出現,她的世界裏只剩下他。他的亮晶晶的,溫婉的眼睛,他伸過來的雙手,他的靠近,他的衣服,他的味道,他的聲音,他的腳步聲,那一天關于他的種種,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中,刻在了心裏。如果有辦法成為永恒,她一定選擇那一刻的他們。
手機在震動。陶登從褲兜裏拿出來看了看,“是我姐姐。”他坐起來,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腦袋向後仰。
“還沒有……沒幹什麽……還沒好……楊柳在……對,就是小時候跟我一起玩的那個……”
楊柳呆呆的望着他。早知道就早早離開,扔下他不管了。
“人家不會願意吧?我自己可以的……我姐讓你接電話。”
楊柳順從的聽了,“是……好……沒關系……到九點嗎?……行……再見。”
“你發燒了?”楊柳聽說了這件事,并不怎麽相信,明明在學校的時候還生龍活虎的,哪裏有生病的樣子?陶登正要點頭的時候,沒想到楊柳的手就直接摸到他腦門上了,一時間楞楞地從下往上看着楊柳,瞪着大眼睛,十分乖巧,聽候發落。
果然是有些發熱的。陶登姐姐還拜托她做飯——唉!她哪裏會做什麽飯?可是怎麽拒絕?兩家本來就是交好的關系,家中長輩你來我往幾十年的鄰居,再說前幾年她爸爸住院的時候,陶登姐姐身為護士幫了不少忙。既然答應下來了,那就好好完成任務吧,不能在陶登面前丢臉!
“你先睡。我去做飯,想吃什麽?我還是去看看冰箱裏有什麽。”楊柳當起家庭主婦來,和她媽媽簡直一模一樣,因為多少年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之下模仿起來不難,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怎麽跟媽媽這麽像呢?不過廚藝就沒這麽像了。她抱着僥幸的态度,猜測冰箱裏一定什麽都沒有,以此為借口去煮個方便面就成。
當她打開冰箱,心裏一涼。雞蛋,青菜,胡蘿蔔,三文魚,龍蝦,西紅柿,凍雞腿……一個人住,冰箱裏為什麽這麽多菜?難道他會做飯嗎?
楊柳走出廚房,怯生生地向陶登問道,“你想吃什麽?做個西紅柿炒雞蛋好嗎?”
“都行。”陶登坐在沙發上看手機,背對着她說。
不一會兒,廚房裏傳來了碟碗相碰的聲音,腳步聲也很慌亂。陶登放下手機,輕輕地踱步到廚房,傾着身子望了一眼,果然看見楊柳正在手忙腳亂的打雞蛋,挑碗裏的雞蛋殼,然後洗西紅柿,拿刀各個方向比對,雕花一般認真。
“你是第一次做飯嗎?”陶登怡怡然走到楊柳身側,默默地接過楊柳遞過來的菜刀。
“拿碟子,在下面櫃子。”
楊柳默默地聽命,給陶登打下手。這個場面看起來和諧,但是楊柳覺得無比詭異。陶登那個欺淩同學,辍學,無緣無故失蹤的人,經歷了什麽,搖身一變成為了居家好男人,瞧這熟練的動作,從容不迫的态度,根本就是老手。而她,一向被捧上天的人,漸漸地失去光芒,蛻變成醜小鴨。世界突然颠倒了嗎?
“發什麽呆?離遠點,小心被油濺到。”陶登伸出一只手擋在楊柳面前,衣袖卷起,露出健壯的小臂。他的手松松握着,随着身體的動作輕輕晃動,忽然伸出食指,指了指,“米在那兒,把飯蒸上。”
楊柳慌慌張張的跑去找米,找鍋,最後還是陶登幫忙糾正了米與水的比例,輕松迅捷有力地将插頭插入插座。
“你要不出去等着?”陶登将蝦從鍋裏撈出來,見楊柳不太自在便提議道。“你在想什麽?”
楊柳接過盤子,放好,轉過身來,離陶登兩步遠。“我在想,你是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以前覺得你并不是會做這個的人。”
“高考完去了廣州,在飯店當學徒。本來想去做貨車司機的,家裏人都不願意,後來發現我還能上個不錯的大學,就逼着我來了。”
楊柳回想起自己第一天考試那天,如今還心有餘悸,要不是失誤,可能不會與他相遇吧。
“爺爺說你在這個學校,既然不想好好上,那就随便哪裏都行。”
“我?”楊柳想問,你來這裏是為了我嗎?
“可能就是為了讓你照顧我吧!畢竟你也算我姐姐。是不是?”陶登對楊柳燦爛一笑,發現她并不像他那般開心,“你看,到頭來不是我在伺候你嗎?”
“你知道嗎?”楊柳說,不知道為什麽她有點害怕話題朝着越來越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我有個朋友,徐慧之,打算追你。”
“我知道。”陶登的感情淡漠幾分,這讓楊柳聽來是自己又得罪了他,惹得他不高興了。
“你有對象嗎?”
“什麽?”楊柳吃驚,聳了聳肩膀,聽到他這麽問反而感覺輕松了些,“當然沒有啊!”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這個,沒想過。我覺得感情的事挺難的,随緣吧,也許某天遇見了喜歡的人,一切都不一樣了。”肯定比現在幸福。
“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暑假補課英語課上老師讓同桌之間互相預測對方的未來嗎?”說話間,陶登做好了蝦,開始做糖醋排骨。
“記得。你望着窗外發呆,根本就沒有寫出來對我未來的預測。”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她的心情也愉快許多,似乎因為那是美妙的回憶。大概十二三歲,他們還都不懂事,然而某些希冀存在于那一片茫然之中。
“我還記得你寫了什麽,陶登會成為一個歌手,有一兒一女,但是沒有一位好妻子。”陶登看了看楊柳,那表情似乎在揶揄。“不知道我那不好的妻子在哪裏呢?”
“那你成為歌手了嗎?”
“算是吧,駐店歌手,有出場費的那種,厲害吧?”
“厲害厲害,徐慧之就是因為你的歌聲才迷上你的。”楊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時候提起徐慧之,也許還在害怕和陶登接近。
“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
排骨也做好了,楊柳把菜端去餐桌上,陶登在洗鍋,等安排妥當,兩人在餐桌前面對面坐着。畫面和諧,又有那麽一點尴尬。
陶登一直唱着獨角戲,說他做的菜有多麽好吃,剝了一碗的蝦全都推給楊柳,擺出一副“我吃不了,你給解決”的架勢。
“你做的好吃。”楊柳終于誇了一句,把那些蝦全都吃光,然後陶登又扔過來幾塊排骨,楊柳付飯錢似的,接連誇獎幾句。
“太好吃了。”
“吃完了還想吃。”可是她的樣子像是一點食欲都沒有,于是解釋道,“我忘了在減肥,不能吃晚飯的。”
陶登斜靠在椅背上,臉頰泛紅,也許是還發着燒的緣故,拿着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碗,發出微弱的清脆的響聲,像是要趕走那隐隐的別扭感。
“減什麽肥呀?男生根本不在乎的。”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另外一個人聽。“喂!你對我有什麽意見嗎?我沒招惹你吧?怎麽就對我這麽冷淡了?”
終于提到壓在心裏的事情。楊柳知道,早該尋找機會整理清楚,不然她會一直惦念着,從此往後無法将以前與陶登有關的種種“難以磨滅”的印象淡忘。她咽下最後一口飯,不覺間坐的端正,盯着眼前一盤所剩無幾的炒青菜。
“因為當時覺得因為你,我的成績從年級第一掉到了年級第十一。和你成為同桌之後,那不是我第一次排名落後。”
陶登笑的無可奈何,“這麽絕情啊!我當時很難過,總也想不通,每次找你都是冷眼相對,搞得我都懷疑是不是因為你有了喜歡的對象。”
“我都知道。”他眼裏的詫異和失落都落在她心裏,後來一次又一次的想起,成為了令她愧疚難安的原因。“我想着那樣對你,可能會讓你難過。你不怎麽關注別人對你的态度,可是萬一知道有人不喜歡你,而且不明原因,你會很在意,會不斷的尋找自身令人讨厭的那一部分,這是心理折磨,因此我覺得對你很抱歉。不知道你難過了多久,應該早點找你說明白的,可是我害怕你會責怪我,害怕你讓許多人都知道這件事,會令我難堪……總之,還有許多原因。我很自責。”
“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陶登手上的動作早已停下,咬着嘴唇,幾欲說話都咽回了肚子。
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意思是她自作多情了?
“白雪呢?”楊柳擡頭看着他說,想要假裝輕松一點兒,可是表現在臉上很是別扭。當時對他突然冷淡,還有這個女孩的原因。“你跟她還在一起嗎?”
“高中的話,也算早戀,對不對?”陶登咬了咬左手的大拇指指甲,一副心虛的樣子。“我不幹那種事。”
我以真心相待,你仍然不明所以。就好比,我跋山涉水,萬裏迢迢而來,千萬次想象與你的相見,而你卻視而不見,眺望遠方的某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