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叮!
叮!叮!……
從早上開始,楊柳的手機一直在響,微信消息不停歇。她不看也知道是徐慧之一直在追随着陶登,偷拍了照片,興奮的心情無以表達,只好與她分享。真不知道她迷戀陶登哪一點?
楊柳從床上爬起來,四處看看,天已大亮,舍友們早已離開。昨天寫文章到半夜淩晨五點,為了不打擾到室友,在宿舍樓的自習大廳裏坐着,很冷,不過讓人很清醒。現在正是早上九點鐘,楊柳一邊刷牙,一邊看手機消息。
陶登的照片一張接着一張。楊柳大概知道了陶登早上的行程:騎着自行車環繞校園一圈,時間是二十分鐘,然後到教學樓B棟上課,八點半離開在校園四處拍照——這就是她們經常遇見的原因嗎?九點鐘的一張照片裏他正在打電話,轉過頭來對着鏡頭,眼神不善,楊柳隐隐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陶登打過一個電話,正是徐慧之發這張照片的時間之前。她沒有存陶登的電話,但是與自己極其相似的號碼,自知道這個那天便熟記于心。
接下來是陶登的短信:姐姐給你的蘋果,放在樓下咖啡廳,自己去拿,別再跟我掰扯,不想理你。
附上一張照片,是一個挺大的紙箱子,放在吧臺側面,正好在咖啡館的标志下面。
這人真是直爽。楊柳想着,這樣最好,要是去找他拒絕,又很難為情,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悄悄買件回禮,直接寄到他們家裏去。買什麽呢?她發現自己的洗面奶用光了,保濕美白用的一套護膚品也都幹幹淨淨,擠不出半點來,索性把那些空瓶子全掃進垃圾桶,發誓以後素面朝天,反正也不會怎麽化妝。
下樓去拿那箱蘋果,和咖啡館的人打了招呼卻看到箱子上還有一束百合花,問店員,他們說是一起送來的,可是陶登發的照片裏明明沒有這束花。
終究還是要問問陶登,楊柳心裏有些不暢快。
電話接通,那頭也是不耐煩,“不是說了不想理你,怎麽了?什麽事?”
“你還拿過來一束花嗎?”
“我是在追你嗎?”
楊柳的心跳慢了一拍,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腦袋裏一片空白。
“什麽花?”陶登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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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和陶登在一起,楊柳覺得自己是沒有感情的問答器,攝像頭,反應遲鈍,智商不足,偏偏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不漏過一點點細節。
“挂了。”
徐慧之發來實時照片,陶登正坐在面對着池塘的長椅上,高舉着手機微笑,楊柳不禁感嘆,這人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自戀了!她打電話過去一定是打擾到了他自拍,所以不高興了。
徐慧之發來消息:其實已經被發現了,他看過我的手機之後,什麽也沒說就還給我了。
可能覺得你把他拍的很好看,很滿意,希望你繼續拍。楊柳回複說。
他跑了。其實從頭到尾都拍不到幾張,都是連拍。我要找機會跟他深入了解。徐慧之說。
像你這樣來勢洶洶的,他肯定會逃。楊柳背上包,抱着那束花出了門。之前美術老師說要下節課畫花的,正好可以拿過去用。本來她想要把那束百合放在店裏,也許是某人放在那兒要待會兒來拿的,可是店員說讓她先帶走,留下手機號碼,如果有人來拿再打電話給她。她剛把花拿回宿舍,就有人打電話來說,那就是給她的,追問是誰送的,店員只說是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生。
她站在一棵槐樹下等人。寒風瑟瑟,冬日的陽光耀眼異常,然而喪失了溫度。她衣衫單薄,都是為了苗條。過了十分鐘,他沒來,過了二十分鐘,他還沒來。
楊朕遠遠看見,繞了遠路過來到楊柳面前。
“在這兒幹什麽呢?等誰?”
“等一位同學過來一起去幫他搬東西。學長你呢?應該是去辦公室值班吧?”
“嗯,我走了。”
在她面前,楊朕端莊嚴肅,不像以前那般是個可可愛愛的弟弟。楊柳看着他遠去,心裏想着他怎麽還不來,一輛自行車悄然停在她面前。
陶登一腳撐在地上,眉頭皺在一起,再加把勁就能出現一個明顯的“王”字。
“你沒衣服穿嗎?拿着花幹什麽呢?”
來勢洶洶。
楊柳騰出兩只手,搓一搓臉,癡癡笑了,“這是別人的。”
陶登沒再說話,就那樣坐在自行車上看着她,好像又陷入了沉思。楊柳也沒說話,目光躲閃,看看遠方,看看腳下。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楊柳剛想擡頭開口說點什麽,避免詭異的尴尬氣氛,陶登腿一擡,騎車走了。
楊柳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收回目光,感到眼睛在寒風中已經喪失了溫度。
她等的人終于到場。徐念之背着許多東西跑過來,滿臉通紅,看到她時,目光裏的熱情暗淡了幾分,接下來一直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徐老師,這花正好可以用來上課,對吧?我們就不用去買了。”
“我已經買好放在教室了。”徐念之走在楊柳前面,始終保持着一前一後的距離。他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些冷漠,楊柳不知是否自己得罪了他,默默跟在後面,苦思冥想,盡力去偷看他的表情,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快要走到樓下的時候,手機又在口袋裏震動,楊柳拿出來一看,是徐慧之發來的照片。
陶登把自行車停在臺階邊上,跨坐在上面。照片裏他的背影如同他的人一樣放蕩不羁。楊朕站在旁邊,眼睛看着前方四十五度角的位置,放大照片,楊柳看見了自己和徐念之。
她立刻回頭,站在十二級臺階之上,果真看見了陶登和楊朕,遠處還有徐慧之在花園裏假裝讀書。
他們認識?楊柳的腦子裏只蹦出這麽一個念頭。有那麽幾次,她險些和楊朕交心,現在看來是不能了。
“她看你的眼神不太友善。”楊朕說。
“這你都能看出來?”陶登驚奇。他看到楊柳抱着花跟在徐念之身後,那副懦弱讨好的模樣,真讓人看不順眼。察覺到楊柳回過頭來,他立馬轉移視線,用腳蹬着車子,差點摔倒,幸虧楊朕扶了一把。
“我說你喜歡她,你又不承認。既然不喜歡那就別打擾她。”
“跟你有什麽關系?”陶登眉頭一皺,脖子往後挺,占據更加高高在上的位置。“我以後要是能跟她在一起,我叫你大爺。”
陶登騎上自行車一溜煙走了。繞了一圈,在上課鈴聲響起時才走進教室,偷偷掃了一眼,沒有發現那個叫什麽朱的女生,頓時放心下來,長腿一伸,開始打盹。
十二點時,一個好夢被突然響起的刺耳鈴聲打斷。陶登伸了個懶腰,半昏半醒間看見教室裏同學基本上都走光了。
“老師點名了。”
“啊?你怎麽不叫醒我?”陶登茫然道。其實心裏沒那麽在意。
“是一個女生替你答的。”那男生說完偷笑着跑了。
大家都知道,這位老師是認識陶登的,因為陶登是他口中那個“看起來不學無術,實際上就是不學無術,靠着不學無術順利拿下國家級大獎的人”。那位女生就是徐慧之,當時老師戴着老花鏡,擡頭看了一眼,連連稱贊,“不錯不錯”。大家起哄,發出“原來如此”的各種各樣的感嘆聲。徐慧之不明所以,但是在他們眼裏,徐慧之已然是陶登的女朋友無疑了。
這些陶登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夢見自己開着飛機一直開,一直飛,從雲裏穿過,看到了彩虹,聽見地上的人在喝彩。他們的臉是那樣清晰,他懷疑是不是飛的太低,于是一直上升,一直上升,甚至到了令他呼吸困難的地步,人的聲音還是很清晰。他在飛機上思考,這個夢為什麽這麽熟悉呢?像是某個人說過的,那個人是誰呢?她是誰?他的心裏,有一個人,那是誰?
陶登去桌下摸書包,一張卷着的紙掉在地上。陶登連連眨着眼睛,緩解剛睡醒眼皮還很酸澀的不适感。那不是他的東西,本來不想去撿,甚至踩了一腳,結果從露出來的一角,他看到了熟悉的畫面。
陶登急忙撿起來,展開一看,瞬時間驚呆了,再看看裏面的一張紙——應該說是信,這熟悉的筆跡,可真是五雷轟頂,難以承受!陶登不由得罵了句髒話,拿出手機,撥號,等那邊接了,氣沖沖道:
“你在哪裏?”
聽到回複後立馬挂斷,胡亂收拾了書包,捏着那幅畫和那封信就走。
這邊徐念之被挂了電話,無緣無故聽着他那語氣,難道什麽地方得罪他了?徐念之正在畫一幅水墨畫,馬上就完成,現在卻絲毫沒有心情再繼續下去。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害怕。
“徐老師,你怎麽了?”楊柳坐在他對面,看他神色不對勁,關心的問了一句。
徐念之笑了笑,再次提筆,仍舊無法下手。他幹脆放棄,對楊柳說,“太餓了,下午再繼續。你下午沒課是吧?要不你先去吃飯?一會兒有人來找我……”
聽到這裏,楊柳知道這是在支她走了。本來可以順理成章的一起吃飯,現在這樣情況,只好作罷。
陶登在門外一眼就看見楊柳,推門而入的力氣陡然大了幾分。
教室裏兩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這是什麽玩意兒?徐同志。”陶登第一次知道徐念之名字時就覺得這三個字讀書來不符合他的氣質,剛開始也有別的稱呼,像“老徐”、“啃書狂”、“蘿蔔”——因為他像蘿蔔一樣白,後來因為徐念之穿衣服總有種民國時期的味道,稱呼就固定下來,叫作“徐同志”。
陶登把那兩樣東西摔在徐念之面前,一邊的楊柳渾身一顫,顯然吓了一跳。陶登不知為何看了她一眼。徐念之正把畫拿起來看。
陶登幹脆不憋着心裏的話,“你在這兒幹什麽?談戀愛嗎?談戀愛之前搞清楚對方是不是喜歡你好不好?”
“我在上美術課。”楊柳說着,默默拿出了紙巾,“他是兼職老師。”
陶登無話可說,又開始針對徐念之。
“你昨天晚上就在搗鼓這個,早上還在修改,搞了半天是送給我的?”
楊柳聽的稀裏糊塗,身子前傾瞧了眼桌上的紙,因為那熟悉的筆跡看起來像是徐慧之的,也像是徐念之的。真的很奇怪,這兄妹倆寫的字也這麽相像。
“不是他給你的。”楊柳踮起腳尖,把那張紙展開送到陶登面前,指着最後的落款,明明白白寫着三個字:徐慧之。
那張紙幾乎要貼在陶登臉上,他覺得楊柳是故意的,把紙扯過來一看,确實是徐慧之,頓時沒了脾氣。
“你們什麽關系?”
“徐慧之是我妹妹。她托我畫的,也沒說要做什麽。誰知道她在追你!”
“那你叫她別追我了。慧之慧之叫起來怪別扭。”陶登頓了頓,摟住徐念之的肩膀,将他從課桌之間拖到了過道裏。“請你吃飯,算是道歉?”
“不用了。”徐念之興許覺得這動作傷害到了自尊,對陶登的語氣極其冷漠,逃脫了控制,沾着墨水的雙手互相蹭了蹭衣袖,走出教室去了洗手間的方向。
陶登看看楊柳,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根本就沒有半點愧疚之色。
楊柳終于有機會遞出紙巾,“擦擦吧?”
陶登一扭臉,極其高傲,“幹嘛?”
“臉上有東西。”
陶登用胳膊擦了擦,跨着大步走出門,才對着樓道裏的鏡子看。他左邊臉上全是睡覺時壓的印子,這用紙巾根本擦不掉啊!要用紙巾擦掉的是他的口水印,有三條,兩長一短,兩粗一細,很明顯。
丢人嗎?不。陶登對着鏡子慢慢擦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越來越讓人覺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