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陶登看到自家門前擺着一個紙箱子,堵住了整個門,一張黃色便利貼粘在上面:楊柳留。他面帶狐疑,心想她怎麽突然送東西來,是自己找上門來的?那她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真蠢,直接叫我去拿不就好了嗎?不過好好的,為什麽送東西過來?是在跟我示好嗎?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突然送東西過來算怎麽回事?她會送什麽呢?他把便利貼揭掉,對折,順手塞進口袋裏。打開門,抱着箱子進去,臉上不覺間帶着笑容——是那種多年以後再次回到最快樂時光的愉悅。
接着,他把箱子放在客廳的地上,坐在一邊打游戲。今天的他沒辦法專心,總是不由自主望上那只箱子一眼,而且覺得自己心情好并不是游戲一直贏的漂亮,而是因為這只不知裝了什麽的箱子。他在等姐姐回來,為什麽呢?
陶華踩着高跟鞋走進門,先扔下一只袋子,裏面裝着一雙平底鞋。她一邊扶着牆向前走,好似千般萬般困境阻礙着她到達沙發,一邊有氣無力的喊叫:“弟弟,快,給姐姐倒杯水,我不行了。”
陶登看她有精神的很,皺了眉頭,厭棄的看着她将戲演完,然後高傲的一指箱子,“楊柳送來的!”
“什麽?”陶華從沙發上滑到地毯上,拉過箱子用指甲輕輕一劃,就将上面一層透明膠帶給刺破一條口子。陶登不禁連連感嘆。
陶華不像弟弟那麽期待,随意的打開,先是一個泰迪熊,“這個肯定是給我的!哎呀,小女孩喜歡的東西。還有什麽?”
陶登傾着身子瞥過去,看見是一套餐具,頓時就沒了好心情,躺在沙發上拿起一本雜志來看。
陶華見此也不再感興趣,脫了外套就說要去洗澡,順便吩咐陶登把餐具收拾了放在廚房裏。過了兩個小時之後,她回到客廳發現弟弟今天有些不太正常。
“你在這幹嘛呢?餐具是送給你的,為什麽不去收拾?”
陶登把雜志往臉上一蓋,身子朝裏側一轉,沒有應聲。
陶華拿了個抱枕砸在弟弟身上,順手拉過一塊毯子随便給他身上一扔,拿了泰迪熊,臨走之前說,“別向楊柳告狀,知道嗎?這個我拿走了,替我謝謝她,說我很喜歡。你也是,要謝謝她送你的餐具。什麽時候再請人家吃頓飯,知道嗎?你聽見沒?”
“知道了,知道了。”陶登不耐煩。等姐姐走後,過了一會兒,他盯着那個箱子和裏面的餐具,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終于起身将它搬進廚房。回想着姐姐的話,內心無比煩悶。
——謝謝人家。
怎麽謝呢?
——請人家吃頓飯。
怎麽開得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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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理由,但是能感覺到和楊柳之間,隔着一條河,一道深溝,遙遙相望,知道她過去的種種,也隐隐覺得将來不會有什麽變化,也沒有交集。似乎從來都沒有交集。他處在自己構建的世界裏。他看到的她,和別人所看到的,沒有什麽不同。
淩晨三點。幾乎每隔二十分鐘,她都會醒來看一看時間。因為這一天,她所經歷的,超乎想象,一時難以接受。焦慮,煩悶,時間因此過的很慢很慢。她總以為将要天明,睡一覺醒來發現不過過了十分鐘、二十分鐘。夜,還很漫長。她希望天能快點亮起來,一邊又害怕天亮之後将要面對的事情。
她還病着。
一大早起床之後,昏昏沉沉,她還以為只是因為昨夜沒有睡好。下樓,看見徐慧之提着一大包東西站在桂花樹下。旁邊是幾個男生,同樣提着早餐,在等女朋友。
“你在幹什麽?”楊柳懷疑自己跑錯了公寓,再三确認之後,相信她是回到了女生公寓。
“等你啊!”徐慧之把楊柳胳膊一挎,親呢的笑,“給你買的早餐,還有零食。”
為什麽?不太妙。楊柳覺得後背暗暗生了冷汗,面前的人是洪水猛獸,招架不住。
“你怎麽了?”楊柳問。
“沒怎麽。對你好點還不樂意嗎?”
“可是太突然了。”
徐慧之笑而不語,陪她上課,等她下課,幫她買飯,給她夾菜,幫她在圖書館找位置。看她臉色不好,輕聲細語,百般問候。一切都不太尋常。
“到底為什麽?”楊柳抓住機會,終于問出口,“是不是又想讓我幫你做什麽?如果是陶登的事,那我可做不到。”
想起昨天的事情,她覺得臉在發燒,似乎有愧于徐慧之。明明說着沒有過深的交情,背地裏和他交往過密。而且也說不清心底到底是在乎着他,還是毫無感情。
“其實他很讨人厭吧?”徐慧之坐下來,瞬間變成另一個人似的,讓楊柳覺得親切,貼心。“從一開始我就看出來你很讨厭他。”
“真的?”楊柳有些懷疑,自己無意中對陶登表現出來的是讨厭?
“心心念念盼他盼了那麽多天,結果你知道嗎?離他最近的時候,你知道嗎?看見他翹着二郎腿,一搖一晃的,‘撲通’一聲掉地上的時候,我是什麽感覺嗎?慘不忍睹,不忍直視,我當時就裝作不認識他,悄悄地跑了!”
“一句話也沒說嗎?”聽到這些,楊柳十分同情陶登。
“你知道女生和她搭讪,他說什麽嗎?”徐慧之手裏攥着的幾張卷子幾乎變成廢紙。“他說,你知道人類基因遺傳有可能返祖嗎?你說他是什麽意思?”
楊柳想象到當時那種畫面就忍不住笑,看着徐慧之氣急敗壞的模樣,說道,“可能是他會嫁給答對問題的人吧!”
“盼星星盼月亮,誰能想到我盼到的人是個沙雕。”徐慧之把試卷一點點撕掉,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連連嘆息道。
将近六點,從教室出來下樓梯的時候,徐慧之背着楊柳的書包,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周圍上上下下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楊柳知道自己這樣看起來像孕婦,誰叫徐慧之覺得她發着燒還在外面轉悠了一天,可能會随時暈倒。要是假稱要回宿舍休息,恐怕她還會提出在一旁照顧。楊柳靈機一動,想辦法把徐慧之支開,“我一會兒要去給親戚家送東西。”
“我替你去!你這樣怎麽還能到處亂走?回去吃完藥休息。”
“沒關系,又不遠,說不定就不回來了。”
都這樣說了,徐慧之也理解她的意思,于是退步道,“那我送你到車站。”
這是要步步緊逼了?
越好七點鐘在樓下見。楊柳睡了一覺醒來,剛好六點五十,朝樓下望了望,沒有看見徐慧之的蹤影,還是不放心,便趴在窗口看着。她希望對方說話不算數,這樣就逃過一劫。
這時徐慧之發來信息:在你樓下等好久了,趕緊下來。
楊柳看了看,并沒有徐慧之的身影!她雖然近視,但是樓下那些人一看都是男生。一邊想着是不是自己沒有看到,一邊收拾東西往樓下走。
男生迎面走來,“我來幫你拿。”
楊柳深深覺得一股寒風吹進了心底,一生中似乎漏掉了一秒。手中的箱子被徐念之拿走,她只記得面對面的那一分鐘,恍如天上鳥與海裏船,不知是誰只停留了那幾秒,從此便是永別。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姜黃色的燈光下,都沉默着,頗有些一對夫妻為生計所困的氣氛。
良久,楊柳腳下頓了頓,和徐念之并排走,微微側頭去看他,假裝輕松的樣子問道,“你為什麽來?”
“慧之說她有事,叫我來送你去親戚家。”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地面,語氣也是低低的,仿佛做錯事的孩子。“真是對不起。那個……天也晚了,不安全……還有……”
“什麽?”
“沒什麽。”
到了車站,楊柳要接過箱子,徐念之稍稍一躲,眼睛看着別處,“我陪你去吧,等你也沒關系,放心吧。”
非去不可了?楊柳想。她本是不願意去見陶登的,結果陰差陽錯就到了這種地步。她不知道如何回旋,只好順着別人的意思。
公交坐了三站,下車之後不遠就是陶登家住的小區,她還擔心進不去,結果保安室的大叔早早的為她打開了門,熱情招呼,“進吧進吧!”眼神裏頗有鼓勵的意思。
徐念之在外面等着。楊柳繞了些圈子才想起陶登到底是住在哪一棟,終于找到門口,也不管裏面有沒有人,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寫了張紙條貼在上面,匆匆離去。
臨走的時候,那位保安大叔還招呼着,“這就走了?姑娘家的,小心點兒。”
楊柳心裏嘀咕,保安大叔對誰都這樣嗎?
她又暈車又發燒,這一趟折騰的夠嗆,徐念之也看得出來,時時刻刻關注着她的表情和動作。她坐着睡覺,徐念之就站在旁邊,看她腦袋枕在椅背上,令脖子很不舒服,便輕輕的将胳膊為她墊着;看她突然皺起眉頭,便準備好了紙巾;窗戶吹進來的風過于刺骨便征得大家同意,輕輕的關上一點兒。
楊柳迷迷糊糊間都是知道的,可不知道如何面對,只能裝睡。好在下車前醒來之後,徐念之并沒有讓她難堪,早已退到邊上。別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吵架的情侶。
今天的氣氛有所不同,他們都敏銳的感受到了,因此相處不如以前那般平和自然。現在是兩層紙之間夾了沙子,摩擦的聲音異常清晰,誰都不舒服,但是藏在內裏,誰也不挑明。
眼看就要到了宿舍樓下,楊柳轉身道謝,臨別将近,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還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如果當時不問這句話就好了,幹脆的走掉就好了,那樣的話,可能他就不會說那些話了。楊柳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明明渾身難受,昏昏沉沉,腦袋裏卻總有一隅是清醒的,在反複播放徐念之的話,陶登的話,又吵又亂。仿佛水井裏不斷砸下石頭,濺出水花,一直不停止。她在那水井裏掙紮。
徐念之說:可以接受我嗎?
陶登說:你這是什麽意思?在向我示威嗎?是不是搞錯了什麽?又犯傻了?……實在不想看見你,以後我們就互相躲着吧!見了面也不要打招呼,好嗎?”
徐念之說:我想及時抓住你,因為我,等的就是你。
陶登說:是你故意的!真是見不得你這樣故意裝作無辜的樣子!
和徐念之分別之後不久,她見到了陶登。當時她換下睡衣,出門之前照了幾遍鏡子,看見陶登冷漠又失了幾分氣色的臉時,心裏冷了幾分,慢慢的走過去,看着他疏離的目光,出口之言盡顯怯懦。
他把這當成了心虛,瞬時間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沸騰起來,在一起打架。他不知道該怎麽辦,率先拿出那張卡片,送到楊柳面前,“你把這個東西丢在我那兒了。”
楊柳接過來一看,是徐念之的留言,具體是什麽,因為有些字不認識,句子無法連貫起來。
“這是什麽?”楊柳很奇怪,這些事都怎麽回事,陶登他在幹什麽?
“你問我幹什麽?我在問你是什麽意思?你這是什麽意思?在向我示威嗎?是不是搞錯了什麽?又犯傻了?是喜歡我嗎?以為我還會像小時候那樣圍着你轉嗎?我是那種人嗎?你不是說過很奇怪嗎?這麽做又是在幹什麽?實在不想看見你,以後我們就互相躲着吧!見了面也不要打招呼,好嗎?”
“你瘋了嗎?在說什麽?我做了什麽?跟我有什麽關系?”
“那天的花是徐念之送你的,不是嗎?”陶登搶過她手裏的卡片,再次盯着,眼睛裏簡直要冒火,“你跟他什麽關系?”
“還能是什麽關系?我們在一起了,不能送花嗎?你送我是為什麽?在同情我嗎?那我求你了,我不需要。”
陶登愣了片刻,看起來冷靜了一些,“你們在一起了?”
楊柳心虛,盯着別處點點頭說是。“這樣看來就是你故意把這個放在送給我的箱子裏,讓我看到,來侮辱我是嗎?真幼稚,真是見不得你這樣故意裝作無辜的樣子!”